“他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自从家生没了，咱们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翠娘，你就忍心让她住羊圈吗？”

沈大柱听着许氏的话无动于衷。

旁边的周老婆子见院子外面围观的人、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顿时不耐烦起来，扯着破锣嗓子骂她。

“你问大柱干啥，小丫头身子不好能怪他吗？

还不是你自个儿没能耐，憋了这么些年才下了这么个赔钱货。

要我说，早该丢进尿桶里溺了才是。”

“娘！”

听到周老婆子这话，许念一时没忍住，拔高声音喊了一声。

“你喊啥，吓老娘一跳。”

周老婆子没想到，一向跟大儿子一样逆来顺受的大儿媳，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大声的跟她说话。

就听她骂了一声后转头看向沈大柱。

“你还愣着干啥，是要等到你老娘被她欺负死你才动手吗？

你自个儿的媳妇还不快来管教管教？”

沈大柱见自家老娘生了气，不敢再犹豫，立刻捏起拳头神色不耐的朝许氏走了过来。

许常念也没想到，沈大柱竟然愚孝到了这个地步。

本就是自己和翠娘被他家人欺负的没了活路，他竟然还想对自己动手？

许氏看着怀里小脸儿哭的通红的翠娘，心头积攒多年的委屈和心酸瞬间涌了出来。

流着泪仰起头瞪着已经走到近前的沈大柱。

“你打吧，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翠娘住羊圈的。”

沈大柱见一向好说话的媳妇突然变得这般坚决，也是被她给惊到了。

高高举起的手犹豫着没有落下去。

“她娘，你别耍浑了成不成，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

“呵，是我在耍浑吗？是我让你为难的吗？沈大柱你到底有没有心？”

“今日之事，本就是娘不讲理，她……”

“许常念你别说了！”

沈大柱听到许氏这话，怕她继续说下去会惹得老娘更生气，索性大喝一声，举起巴掌就朝她脸上招呼了过去。

许氏见状，眼泪滚落出来的同时吓得赶紧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身上。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翠娘刚要挣扎着起来阻拦，就见院门外突然挤进一群人来。

为首的是个高大壮实的庄稼汉子，那汉子一进门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拳砸向沈大柱，将他揍得倒退几步，摔到了沈家刚采回来的桑叶堆里。

“沈大柱，你敢对我妹妹动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常安！”

许大舅举起拳头就要上前教训沈大柱，不想却被后面跟进来的高秀兰喝止住了。

高秀兰沉着脸，看了一眼嘴角被打出血的沈大柱，没有理会他。

“常安，咱们今儿是来帮念儿讲理的，不是来耍横的。”

“是，娘！”

许常安听了高秀兰的话，犹豫了一瞬，终是按下了心中怒火，狠狠瞪了沈大柱一眼后，强压着怒火收了手。

高秀兰也不理会沈大柱，而是带着几个儿媳往许常念走去。

翠娘看着从天而降的救星，脑海里瞬间将来人对上了号。

这个看着十分精明强干的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凭一己之力将四个孩子拉扯大的外婆——高秀兰。

而刚刚朝她那窝囊爹挥拳的，则是她那力气大如牛的大舅许常安。

翠娘看着眼前一群天降神兵，顿时对及时赶来的外家人充满了敬意。

便见她收敛了撒泼似的嚎叫声，做出一副无辜模样，委屈巴巴的朝高秀兰张开了两条小小手臂。

“外婆。”

原本高秀兰的目光还落在满身狼狈的女儿身上。

但在听到翠娘这软糯又委屈的声音后，目光立时朝她挪了过来。

高秀兰入眼便见自己满心疼爱的小囡囡额头上多了一块红肿。

因为先前哭的太伤心，小丫头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满眼委屈的朝她伸出手。

高秀兰心头一痛，连忙走过去将翠娘抱了过来。

待她仔细看了翠娘额头上的红肿一眼，便听她心疼的道。

“外婆来晚了，让我们囡囡受委屈了。”

“呜呜，外婆……”

翠娘瘪着小嘴儿看着高秀兰，朝她眨了眨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顺势滚落。

泪珠滚落的瞬间，便见沈翠娘再次扯开嗓子，将脑袋埋进高秀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这个时候年仅三岁的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有这样一个心疼她的外婆，她只要扯开嗓子哭两声就行了。

果不其然，沈翠娘刚扑进高秀兰怀里，高秀兰的眼眶便跟着湿润了。

一双粗糙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压着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

这边高秀兰安慰着翠娘的时候，那边许家三个媳妇已经将许常念从地上扶了起来。

许常念看着扑在老母亲怀里哭的一耸一耸的小翠娘，也是忍不住抬手抹泪。

先前还对着翠娘和许常念颐指气使的周老婆子见许家人全来了，终于收敛了些气势。

只见她有些底气不足的看着高秀兰：“亲家母，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大舅哥一进门就将大柱揍了一顿，有他这么做人大舅哥的嘛？”

周老婆子话音落下，许老二许常林立刻不满的道。

“哼，他都敢对我妹妹动手了，我大哥揍他一拳怎么了？

这个只知道帮着别人欺负自己媳妇的窝囊废，打死他都不算可惜！”

周老婆子一听，脸色差点儿没绷住。

“嘿，许家二舅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打死也不可惜。你以为你们拳头大就了不得了？”

先前一直缩着屋檐下蹲着看戏的沈家老三见状顿时来了劲，朝周远清喊道。

“娘，你别拦他，他们要是不怕大嫂守寡，就让他们动手真把大哥打死。”

听到沈老三这话，许家三兄弟心头也不由迟疑起来。

他们倒不是真怕把沈老大揍出个好歹来，只是担心沈老大要真出事，自家妹妹在沈家又如何自处。

毕竟先前妹妹在沈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他们有心为妹妹出头，可又担心他们走了之后沈家人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妹妹。

见许家三兄弟面露犹豫，周老婆子和沈老三等人脸上纷纷露出得意的颜色来。

“呵呵，怎么样他舅哥，你们……”

待周老婆子再要开口嘲讽两句，一道疲惫却又满是坚定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我不怕守寡！”

“什么？”

许氏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出口，犹如平地里响起的一道惊雷，将在场之人全都震惊了一番。

所有人都好像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满目惊愕的朝她看去。

此时大家才见，刚刚还扑在高秀兰怀里哭泣的翠娘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许氏怀里。

众人见此，也没多想，只见许常安皱着眉，眼中带着几分欣喜与期待之色：“小妹你方才说什么？”

许氏听到这话没有看自家大哥，只将满是失望之色的目光移到倒在一边的沈大柱身上。

就在刚刚，扑在高秀兰怀里嚎啕大哭着带节奏的小翠娘见眼前局势不够明朗。

左思右想之后挣扎着从高秀兰怀里抬起头，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己阿娘，哭得浑身不停地抽搐。

许氏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吓成这样，赶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将翠娘从母亲怀里接过来安慰。

“翠娘不怕啊，阿娘在呢！阿娘会保护好翠娘的。”

“阿娘，翠娘好痛！”

许氏一听这话，想起先前翠娘磕到门框上的样子，顿时急切起来。

“翠娘哪里痛，快告诉阿娘，阿娘给翠娘吹吹。”

翠娘满眼委屈的抬起小手摸摸额头上的包：“这里痛痛。”

许氏看向翠娘头顶那块肿的跟鸡蛋一样大的包，赶忙帮她吹了两下。

“翠娘不痛啊，回头阿娘给你擦点药酒就好了啊！”

许氏刚刚说完，翠娘又放下手捂住左手臂，委屈巴巴的道：“翠娘这里也痛。”

许氏惊慌的看向翠娘的手臂，心里担忧着翠娘的手臂是不是也在刚才被磕着了。

不等许氏查看，翠娘又双手捂住小小的肚子：“还有这里也痛。”

软糯的声音落下，翠娘抬眸看向许氏，眨着眼睛滚落一串晶莹泪花。

“阿娘，翠娘是不是要死了？”

“翠娘好痛，翠娘是不是像哥哥一样，要早早地离开阿娘了。

呜呜……阿娘，翠娘不想离开您……”

翠娘说着说着便扑进许氏颈窝处，抱着她的脖子哭起来。

许氏听到翠娘刚才这些话，整个人像是被突然定住了一般。

压抑多年的委屈和长子早逝的悲痛迅速融合在一起，看着怀里哭的止不住颤抖的小女儿，许氏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

目光清明的看向眼前这些人。

重男轻女的爷奶，尖酸刻薄的叔婶，调皮捣蛋的兄姐，还有那个为了自己爹娘永远站在她们母女对立面的沈大柱……

留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家里，翠娘怎能不害怕？

许氏沉冷的目光从沈家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深吸口气抬手将脸上泪水擦拭干净。

略显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几丝狼狈，但迎上众人的目光却是坚定无比。

就在众人都摸不清许氏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时，她轻轻拍了拍翠娘的后背，声色沉稳的道。

“我说，我要休了沈大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周老婆子咆哮的声音就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你放屁，许氏你发的什么羊癫疯？

我家大柱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要休了他？

更何况，自古都是男人休女人，哪里有女人休男人的道理？

你嫁到我们老沈家十几年，除了早先生的那个短命鬼，一直没能给我家老大生个儿子，我家大柱还没说啥呢你倒先委屈上了。

我告诉你，就凭这，我家大柱就能先休了你！”

周老婆子话音刚落，刚刚还认认真真哭泣的翠娘立时抓住了重点。

转头扯着一口小奶音反驳道：“你胡说，我哥不是短命鬼！他是被你害死的，都怪你不拿银子给他拿药，他才病死的！都怪你！”

小丫头清脆的嗓音落下，立刻转头捧着许氏苍白的脸，看着她委屈的道。

“阿娘，我哥哥不是短命鬼，哥哥不是短命鬼对不对？”

被周老婆子的话惊住的许氏立时被翠娘这话给唤醒了过来，眼光克制的看向周老婆子。

“娘，家生可是您的亲孙子，您说这话，难道不怕他晚上来找你吗？”

“你……”

周老婆子刚想开口反驳，但此刻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周老婆子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卡在了喉咙里。

知道自己先前为逞一时之快嘴上失了分寸，现下被许念这样一说，周老婆子一个激灵顿觉周遭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见周老婆子不说话了，站在旁边思考良久的高秀兰沉着脸看向自己女儿。

“念念，你果真打定主意了？”

听到自己母亲的问话，许常念自是知道其中深意。

高秀兰不是在阻止她，而是在问她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许氏与自己母亲对视一眼，又与聚过来的哥哥嫂嫂们对视一眼，最后才看向那边已经起身似是想要挽留她的沈大柱。

“是，我想清楚了，我要带翠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