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暮稍微搅乱了点浑水，就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离去。

她如约去到李记前买翠玉最喜欢的核桃酥，这里不愧是老字号，队伍排得很长。

楚朝暮排了有一刻钟才买到，提着，转身离开回家。

她还没有走多久，迎面走来个娇俏漂亮女子，说话也是颇为娇蛮，“楚悦，你居然没有躲在家里哭，还敢出门！”

她满口的幸灾乐祸，却没让人感觉到嘲讽。

楚朝暮看她，记起来了这是谁，何清瑶，名字听着是很淑雅，可惜性子就是欢脱又暴脾气，和楚悦不对付，两人都是暴脾气，凑在一起，可谓是天雷地火。

起因就是，有次楚悦去参加交友不交心的熟料闺中密友聚会。

其中何清瑶就在其中，那是何清瑶第一次接触权贵，家里人给她穿金戴银，打扮得金光闪闪，而楚悦也喜欢往金光闪闪里穿，两人撞了，楚悦就挤兑说何清瑶一身铜臭，商户之女罢了，登不上台面。

鉴于赵桓的身份，当时其他人不敢多说什么，而且两人的身份，对她们而言都有鄙夷，更多端着看戏态度。

但何清瑶家里不缺钱，她自小是被宠大的，脾气上来，两人大吵一架，后来见面也是如水火不容。

“怎么，你一个齐王府里的姑娘，居然会上街买起了平民吃的食物。”何清瑶陷入了能找到机会吐槽的兴奋里，她双手抱胸，嗤笑连连，“楚悦，这都不像你了。我可是听说，你被赶出了齐王府···”

说到后面这个，何清瑶觉得不好，就闭嘴了，没有再继续。

她身边的丫鬟桂花尴尬的看了眼楚朝暮，然后拉扯着自家姑娘的手臂袖子，轻声说，“姑娘，姑娘，这好像不是楚姑娘。”

“不是楚悦，怎么可能····”何清瑶立即否认，她这才抬头，仔细看着楚朝暮，顿时惊觉不同。

因为身高差距，她现在需要稍微仰头看，而且，容貌上也有区别，第一眼看过去像楚悦，可细看的话，这人的容貌更加英气，气质温润沉稳，是个俊美男子。

“你…你真的不是楚悦？”何清瑶皱眉，她眼神偷偷瞄了眼楚朝暮的脖子。

爹爹说，男人的脖子都会有一个小块凸出来的，现在的楚悦也有，难道真不是楚悦？

可她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明明这个人就是楚悦啊，怎么会是个男人呢，何清瑶迷茫了。

楚朝暮勾唇一笑，并没有被莫名其妙臭骂一顿的恼怒，彬彬有礼，“何姑娘。”

“你认识我？”何清瑶惊讶了下，尔后就是眯了眯眼，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的样子，“楚悦，你行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等本事，还学会乔装打扮了。”

不得不说，最认识你的就是你的敌人，何清瑶直接点破了真相，但楚朝暮也没有慌乱，依旧是保持着温和浅笑，“何姑娘，你认错人了，我是楚悦的哥哥。”

“楚悦的哥哥？”何清瑶记起来了，她好像是听说，楚悦被赶出王府，被她从乡下来的哥哥给接走了，那时丫鬟跟她说的时候，她还沉浸在楚悦倒霉的兴奋中，根本没有注意听。

“好吧。楚悦她现在怎么样了？”何清瑶仔细打量楚朝暮，半信半疑，她偏过头，颇为傲气，“先声明，我这不是担心她，只是想看笑话而已。”

“舍妹这几日身体不适，在家中休息。”楚朝暮看着活灵活现的小姑娘，说话也温柔不少，“昨晚她还同我念叨，死对头的何姑娘找着机会，肯定会笑话她的，气得少吃了半碗饭。故而放才猜测，姑娘就是舍妹口中的何姑娘。”

“哼，那是她自作多情，我才懒得关注她的事。”何清瑶嚷嚷的不愿承认，末了，自己又很小声嘀咕着“真是小气鬼”之类的话。

当她看见楚朝暮手中提着李记的核桃酥，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楚悦那个女人，对吃穿用度无比挑剔，以前这种核桃酥，连看都不看的，现在却只能吃这个，可不得刺到嗓子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哭了。

越想，何清瑶越是不得劲，她拧捏的看了眼楚朝暮，直接从宽袖一掏，随手就掏出了几张银票塞到楚朝暮手中，结结巴巴的很不自然说，“我就是嫌钱多，带在身上累得慌，给谁不是给，现在就给你了，随便你拿来买什么。”

话说完，她立马转身，撒开脚，几乎是小跑着离开，桂花朝着楚朝暮讪讪一笑，连忙追上去。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楚朝暮低头，看着手中五张百两银票，轻笑了出声。

既然还有人惦记着“楚悦”，楚朝暮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妹妹不是，她拐个弯，去书肆买了几本地理杂志和笔墨，再拐去买了不少食材。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冤家路窄，正好碰见了灰头灰脸回来的卢方有，看见她，卢方有脸色僵了僵，有点害怕，还有点愤怒，最后推门进去，又关门的声音‘砰’一声很响，像是在做无能发泄。

楚朝暮挑了下眉，并不放在心上，她推门回家，翠玉像只勤劳小蜜蜂似的，正在扫院子。

看见楚朝暮回来，翠玉抬起头，抹了抹额头汗水，“公子，您怎回来那么早。”

翠玉眼里的担心要化为实质了，却不敢说，生怕打击了姑娘的自信心，京都里，捧高踩低是常态。

“事情忙完，自然是要回来的。”楚朝暮递过了核桃酥，“别忙着收拾了，先歇歇。”

“谢谢公子。”翠玉放下手中扫把，双手往围兜擦了擦，这才接过核桃酥，顺便将楚朝暮买的食材都带去厨房放好。

等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楚朝暮已经撸起袖子在水井旁打水了，翠玉急得立马上去，“公子，这等粗活奴婢来做就行了，您别碰。”

她家姑娘可是精贵着呢，怎能做这些活计。

“无妨，顺手的事。”楚朝暮推回了翠玉伸过来想要接走的手，“我想吃红烧肉，你去厨房做。”

翠玉素来听话，见姑娘坚持，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厨房，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处理食材，定要叫姑娘吃得精细。

翠玉的手艺是真没话说，楚朝暮吃得很满足，酒足饭饱后，她还记着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回到翠玉白日收拾出来的简陋书房呆着。

实际上，她手执毛笔，在白纸画画，勾勒出的精细图案，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只不过到了傍晚时分，隔壁院子发出了争吵，男人的怒骂，老妇人的尖酸刻薄，女人的哭泣，孩子的哭泣，全都嘈杂在一起，格外搅乱清净。

楚朝暮皱了皱眉，她搁放毛笔，打开书房的门，走出站在屋檐下，偏头看向了隔壁。

“公子，听说是隔壁卢家想要送走两个女儿。”翠玉是个打听消息的小能手，附近邻居的八卦传得快，她混迹其中也能知道。

她同样看着，神情有些悲戚，“原以为是个读书人，不会做出这等事，没曾想也不过如此。”

翠玉想到了自己，家中当时贫苦，父母决定要卖了她，她苦苦不愿，宁愿饿死也不想当个贱籍，还是姑娘心善，将她救了下来。

所以在翠玉心里，姑娘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她的命就是姑娘的。

然而像她这般幸运的很少，现在这两个小女孩，不知会被卢方有如何送走。

好听点是寻个好人家送走，实际上就是卖掉了。

楚朝暮沉默半响，她说，“你去问一问周边邻居，这附近还有没有空置出来的院子卖，我们可以买。”

“公子。”翠玉听出了话外之意，她震惊的看着楚朝暮。

“去吧。”楚朝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该要怎么处理，你来决定。”

翠玉湿了眼眶，“谢谢公子。”

得了首肯，翠玉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但她现在是姑娘的婢女，说话做事代表着楚家的脸面，所以出了门，笑容立即收敛，很是稳重。

楚朝暮拢着袖子，抬头，望向渐渐被乌云吞噬的黄昏，目光深沉悠远。

半个时辰后，隔壁院子停止了喧闹，翠玉也回来，但她脸色很不好看。

“公子，您不知，那姓卢的当真可恶，他是要将两个女儿送给，送给…”

翠玉没能说出来，她只觉得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她知道，女子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生父当家做主，想如何做，没有反抗的权利。

翠玉也知道，世道如此，疼爱女儿的，没有几个，可再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往火坑了推啊。

她经历过这一切，幸运的遇到了姑娘伸手，所以总是看不得这种遭遇，却也无能为力。

看着翠玉的愤怒，楚朝暮大概猜到大概，“他要送的人，癖好稚子。”

看来为的不是钱财，而是找关系攀附权势了。

“嗯。”翠玉点头，“这是两孩子的母亲趁着卢畜生回屋考虑卖不卖房时，拉着我的手说的，她跪求让我买下这两个孩子，为奴为婢，也比还幼小就被摧残的好。”

公子是姑娘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喊公子的原因，想要嘴巴习惯，免得出去了叫错称呼，导致祸从口出，现在多两个外人进来，就多一分危险，她自然不会答应。

她想帮助，那也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而且就算她有能力，如果会置姑娘于危险境地，绝对不可能。

翠玉叹了声气，“姑娘，那院子，卢畜生或许是不会卖的了。”

她尽力了，心中也无愧疚。

楚朝暮眉梢挂上笑意，说道：“今日忙里忙外的，翠玉也糙了手，是该有人搭把手了。”

翠玉怔了怔，她眼眶很热，滚烫泪水坠落，感动于姑娘照顾她怜惜她，可也坚决摇头，“公子，还是不要了，这太危险了。”

“哈哈哈，这点就怕了？”楚朝暮爽朗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肉的很好玩，“若是以后你家姑娘我位列权臣，若是还住在这里，家中只有你我二人，岂不是遭天下人耻笑。”

“公子说的也是。”翠玉下意识点头，排场气势绝对不能输的，会被看低，像京都里很多世家已没落，可咬紧牙关也要装扮门面就明白了。

待琢磨话中意思，翠玉回过神来，就是目瞪口呆，震惊的看着楚朝暮，一颗心也跟着激动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她原以为，姑娘扮作男身去科考已经是格外史无前例，未曾想，居然还有如此志向！

会以女子身份位列权臣，也就是说，姑娘扮作男子只是暂时的计划，将来某一天，她会以女子的身份告诉世人，实力至上面前，不分男尊女卑。

楚朝暮言笑晏晏，眼里有着令人不自觉信服的光芒，“怎么，你不相信我？”

翠玉说得干脆果决：“奴婢相信您一定能做到的！”

她从前很嫌弃自己是女儿身，如果她是男儿，就不会遭到嫌弃，如果她是男儿，父母就不会舍弃她。

可现在，她在姑娘的身上看到，即便是女儿身又如何，也能敢想，敢做，粉身碎骨亦不怕。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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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