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最后颜端住进书房。

但在外人看来,这是颜端的院子。毕竟整个院子中所有人,包括门前两株玉兰树,都要仰仗颜端来生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应该让颜端住正房。

是颜端自己选择的书房。墨同尘不介意,大家当然也无意见。不过墨同尘怕委屈了院子主人,没几天便让人将书房中那张简易坐榻,换成一张正经床榻。自然,这羊毛出在羊身上。

而羊,是开心的。此前从没有人过问他的私事。主要是没人敢。至于床榻是否舒服,帏帐什么颜色更易入睡,这些问题从来没出现在过颜端的议题中。

而当墨同尘将天青色帐子挂在新榻雕花床柱上的铜勾,笑盈盈回身让颜端看看准备的衾被和枕头是否称心时,颜端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感。像是一个孤儿被捡回来,看着满屋锦衣玉食,且被告知今后这就是你的家。

被温暖抚慰过的人,想起过往淋雨经历,才能真切明白“委屈”二字如何写。

这种感觉,似乎久远的从前,也曾出现过。而颜端就是那个“情感贫瘠”的孤儿。

墨同尘自始至终没问对方为何突然决定搬来住,他怕把自己绕进去。对方那脖间吻痕在一日,他感觉自己就会被“要挟”一日。颜端自然也没有解释为何要搬来同住。两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共同保守着什么秘密。

小小院落,一下住满了人。除了颜端爱冷脸,每每带来寒气逼人的压迫感之外,相较之前还是更热闹起来。当然只要墨同尘在,大家明白颜端就算冷着脸也不怕。

所以食肆中但凡有棘手事要来请示颜端,大家都事先打听好墨同尘在不在。有这位墨公子坐镇撑着,哪怕他们不小心将食肆一把火烧了,他们东家也不会多加责怪。食肆小厮们私下都称呼墨同尘“当家人”。

不过这日,情况却大大出乎意料。

去探听消息的斑鸠回来了。他还特意挑了个好时机。据说东家去院子前,亲自做了一份乳酪冰碗,不用想也知道是给谁的。所以此时东家心情定是愉悦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汇报什么都会顺利,说不定还能有赏。

斑鸠只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接下来的历劫环节。

颜端确实心情不错,坐在院中藤椅上边乘凉,边看着一旁的墨同尘吃着那份乳酪冰碗。也许是灯光不甚明朗,尚在二门外的斑鸠,有那么一瞬,似乎看到东家就着墨同尘的手中也尝了一口。

但当颜端的目光掠过他这边,认出自己是谁,也清楚自己要来汇报何事时,忽地像换了个人。目光如刀,隔着几丈远的暮色,直直冲斑鸠刺过来。

一看势头不对,斑鸠转身就走,对来给他开门的乌鸫轻声说:“你得空跟东家说一声我来过了。”

不料院中却传来墨同尘的声音:“乌鸫,谁来了,怎么不进来?”

斑鸠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乌鸫来至院中:“斑鸠给公子和墨公子请安。”

“你找你们东家有事商议?”

墨同尘看这小厮眼生,料定对方新来不久,新人见颜端板着张冷脸未免拘束,便笑着跟对方使个眼色,意思是有他在无妨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斑鸠轻瞄一眼颜端,虽是暑热天,对方身上透出的寒气却是凛然刺骨、如有实质,不觉又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今日这场合是不能汇报的。

“两位公子,并没什么大事,账房刘先生让我来问问,这里是否缺什么,他明早打发人送来。”

“哦。”墨同尘放下冰碗,刘先生这个时间派人专门跑一趟传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想必还是有什么事,既然对方不方便说,他也只浅浅点了个头。

见小厮如此说,一旁的颜端较方才和缓下来:“没什么缺的,你回去吧。”

斑鸠如蒙大赦,忙转身告辞,却与刚从外面回来的柳凌打了个照面。

柳凌兴冲冲走进来,手里拎着两包果子,边走边说:“同尘,猜我方才听到了什么,京城马上要变天了!”

他拉过一旁的藤椅,与墨同尘二人一同在桌前坐了,还将茶自斟了一大盏。或许是新听来的消息太过震惊,柳凌整个人有些兴奋超常,不过他立马察觉出那位颜大公子眼神中的冷,忙又慢慢调整下身姿,规矩坐好。

“出了什么事?”墨同尘应和一句,让阿禾将方才留给柳凌的那盏酥酪端来,“阿端亲自做的,大家都吃过了,也给你留了一份,快尝尝。”

“果真颜公子住进来之后,每日都有好吃的。”柳凌先客气地谢过颜端,又用木匙大块送了几口,连道好吃,又吃了几口便开始讲述他今日的听闻。

称彦王在猎场狩猎时摔下马,伤到了脚。此事原也称不上是什么大事,毕竟彦王久经沙场什么没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象多了去。可彦王殿下却告病不出,说要修养一段时间。可这个时候庄侯爷,进了京。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庄侯爷?不就是庄珩他爹么!”阿禾对庄珩没什么好印象。

老侯爷在世时,那是醉心美食,从不置喙朝政,也因此侯府在宗亲中很受敬重。朝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也都会看一眼庄侯府家的烟囱的风朝哪吹。如今老侯爷虽然不在了,侯府的影响多少是在的。侯爷选择在此时进京去探视彦王,这意图不明显吗。

“什么明显?”阿禾不懂,却也很想知道个一二,“庄珩他爹要扶持彦王上位?”

“嘘嘘嘘——可不敢瞎说!”柳凌忙转身扯住阿禾的衣袖,示意他息声,“以及这事,我们只关上门在家说,出了院门,就要全忘记。”

虽提醒阿禾注意,柳凌还是说出自己的不理解:“虽说彦王屡有战功,背后还有萧贵妃支持,与攸王明争暗斗这些年,可攸王明显更得人心呀。为何庄侯一时冲动,偏偏站队彦王?”

“朝中事,哪里一时半刻说得清!或许根本不是一时冲动,老侯爷在时便有所往来也未可知,只是碍于老侯爷的约束不敢轻举妄动。”

听墨同尘如此说,柳凌一拍脑门:“呀!同尘所言极是!定是如此。熙之先生来淇州这么久,修桥筑堤这事,全淇州的乡绅贵胄多少都做了表示,只有这侯府充耳不闻。这样一想就通了,侯爷站彦王,而熙之先生代表攸王来监河,侯府自然退避三舍,连那爱惹事的庄珩也拘束了起来。”

柳凌侃侃而谈时,墨同尘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朝中事风云万变,尤其涉及到储位之争这种敏感话题,柳兄,在外面与人交谈时还是谨慎些的好。”

“明白,同尘说得对。”柳凌笑笑,忙打开带来的两包果子,“陶记果品行新出的梅花酥,据称是按照御厨墨氏的方子做的。”

阿尘正扶他家公子起身,柳凌提到墨氏时,压在自己手臂上的力度明显一沉。

“墨氏方子?”墨同尘刚站起来,复又坐回去,结果柳凌递过来的一块点心。

“难断真假。但味道着实不错,同尘也尝尝。”柳凌也递了一块给颜端,只是对方没接,他便拿在自己手上,继续同墨同尘说,“也不知道哪听到的风声,说圣上很是怀念当年御厨墨氏家的菜品,一时间,满城都说自家有墨氏菜谱、自家的出品就是当年墨氏老爷子墨玄亲授的厨艺。淇州都如此,想必其他地方更甚了。”

阿禾看了眼他家公子,神色已开始变化,恐在颜端等人露出什么端倪,忙道:“墨氏老爷子已经去世多年,哪来那么多传人?想必都是瞎编的。”

柳凌递了一块给阿禾,让他给乌鸫等也分一分:“自然都是打出来的幌子。但你还真别说,现在只要同那御厨墨氏沾点边的,生意都好的不得了,这两包点心,我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是不是好吃,同尘?”

墨同尘小小尝了一口:“想来那墨家的菜谱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具体这果子是不是墨氏老爷子教的,旁人哪里看得出。只是味道还不错。”

“正是同尘说的这个道理,谁又真见过那墨式菜谱!”柳凌往墨同尘身边靠了靠,“同尘,也姓墨……”

“柳公子是第一天知道我们公子姓墨的么!”阿禾不知道柳凌要拉着他们公子说什么,但谁都休想套他家公子的话。

柳凌转头看了眼阿禾,他不明白阿禾的语气怎么夹枪带棒的冲:“我自然知道同尘姓墨,听说当年墨氏老爷子凭借一道‘落雨观花’名震京师,尘端食肆呢,某种意义上也是靠这道菜在淇州立住脚的。”

“柳兄到底想说什么?”柳凌提到尘端食肆,墨同尘一下紧张起来。凡事可以冲着自己来,但若是和颜端沾边,他绝不退让。

“同尘莫急,听我慢慢说。”柳凌重新将墨同尘拉回椅子上坐了,“我想说的是什么呢,既然大家都在打着御厨墨家招牌,我们为何打不得?同尘还姓墨,简直天赐缘分!我们就将尘端食肆打造成御厨墨氏传人所开,岂不是比旁人那些更合情合理?”

柳凌说得眉飞色舞,像是已经看到尘端食肆打出墨氏传人的招牌后、会是怎样万人空巷的盛况。

颜端素来高冷,看柳凌时气场更冷,所以柳凌平时不太敢跟颜端说话。可他觉得今天自己想的这个点子实在是妙极了,不吐不快。便假借同墨同尘商议,实则是说与他这位食肆当家人听。

柳凌每说一句,就像带刺的鞭子一下下抽在墨同尘心头。他强压住内心波澜,他不能让柳凌看出什么端倪,他更不能让颜端起疑心。

“柳兄,一个赛道若大家都往里面挤,说明它已经饱和。就算我们跟风加入,意义也不大。何况食肆原本生意就不错,眼下还要忙长桥小食的事情。这个热闹,我们就不凑了。”

柳凌心有不甘,拉着墨同尘的袖子不放他走:“同尘,别急着否掉,再考虑考虑吧。同尘!”

一旁的颜端,全程听柳凌在那高谈阔论,不过对方提到假借墨氏传人之事,他拇指细细摩挲着指腹,似乎有别的念头闪过。正想着,目光却落在那纠缠着墨同尘的手上,冷冷开了口:“柳公子,说话就好好说。扯阿尘衣服做什么!”

颜端的话一出,如暗器打上柳凌手腕,他抓着墨同尘的手一下收了。这一收不打紧,正与他拉扯的墨同尘,重心不稳,向后猛地踉跄两步,好在颜端一把将人稳稳护住。

“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冰碗吃多了?”

此时的墨同尘,唯恐被看出什么破绽,只想赶紧逃走:“……不是。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

阿禾忙上前将他家公子接过去:“颜公子,我们公子脾胃不好,这种生冷吃食,今后还请少做一些吧!”

一时众人散了。

月辉洒满院落时,颜端悄悄来到食肆。

斑鸠等在那里。

今日柳凌带回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斑鸠补充道,彦王脚伤为真,但不至于卧病在床。庄候确实也多次进出彦王王府。至于这御厨墨氏的风潮,京中比淇州更胜。

事出反常必有妖,颜端一时猜不透为何,他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布什么局。

不躬身入局,又如何破局。

*

自从柳凌提出什么墨氏传人之事,墨同尘心中便一直不安宁。尤其听闻颜端要采纳柳凌建议,对外称尘端食肆的菜肴也皆出自御厨墨家时,墨同尘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想不出颜端此举的理由,他更想不出拒绝颜端此举的理由。

无妨,做戏而已。假的,都是假的。他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进了暑天,天气阴晴不定。这日雨如盆注,墨同尘从学堂回来见颜端不在,料定他还在食肆忙着,便跟称阿禾称自己想吃他做的酒酿元子。

阿禾很久没做这道点心,公子想吃,自是满心欢喜去厨房忙活起来。

而这边,墨同尘带着乌鸫出了门。

上次雨天,他将颜端从院落赶走,还给了对方一巴掌。那一巴掌,在他心中痛了很久。

这次雨天,他要亲自去接他回来。

墨同尘将颜端弦月刀挂入自己腰间之后,颜端同他分享过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说自己儿时最喜欢雨天,因为走在雨中,旁人看不清,你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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