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背着她轻车路熟走着,未有半路迷路后的害怕与担忧,忽而让她嘴角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浅笑,她极轻地嗤了一声,在这浩瀚不见星辰的黑夜下,无限放大,就连她发髻后那阵阵令风琮熟悉的铃铛清冽声,都不及她睡醒给他带来的舒心。
风琮有那么几秒还以为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被刚那些比试吓得不轻,致使昏厥呢,那朵七彩霞云他忘记了如何使用,他只好背着人一路走,结果他自个还迷路了。
他往后偏了一下头,只看见那道落在地上的影子,脑袋稍稍动了动,他欣喜道:“笺笺,你醒啦。”
姜笺头歪了一下,看着穷书生如玉如琢的侧脸,“哥哥,那些人比试比完了吗?”她刚都听到穷书生心声了,其实没问的必要。
但是身为一介凡胎,不对她为何会无缘无故被人背着感之好奇,才很是奇怪,穷书生这般聪颖,断不能被人察觉分毫才是。
“我离开时,比试已近尾声了。”
风琮顺着路走着,回想到他离开时的场景,那会儿他在圆杌上坐着,手中刚抓起一把瓜子,准备边嗑边唠,忽而他身后站着的姜笺‘扑通’一下倒地,这下那陆鱼的随侍也急忙上前搀扶一把。
“笺。”他连忙起身,把姜笺扶着,后背靠着他的手臂,试着喊她名字,见人没回音,他心跳是很快的,但还是未曾裸露出慌乱,抬手指在人鼻息前放了一瞬,确定人活着,他便匆匆带着人离去。
“这会儿当是比完,今年仙陵山派可谓是名声风头,应有尽有。”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回来之后,栖霞派居然就消失不见了,我记得陆鱼想去的不就是栖霞派吗?”
风声簌簌,月熄将灭,残霜二影。
姜笺拍了拍穷书生的肩膀,“哥哥,我下来自己走罢。”
她声音轻快,清冽干净,仿佛这寂静深夜中忽而开出的昙花,虽是昙花一现,却也万分难得。
也不能让人一直背着她走回家。
风琮明显在原地顿了几秒,待他反应过来,旋即弯下身子,让人双脚平稳地落在地面,他连连说道:“我给忘记了。”
姜笺脸上疑惑满满,“忘记什么?”她怎么听不懂穷书生在说什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风琮刚真的没顾忌起来,而且他是等姜笺提出之后才想起来。
他真该死啊。
姜笺闻言,似是懂了,她抬眸便是穷书生站在她跟前,一袭月白长袍在这深夜中像一盏明灯,却照不亮穷书生长睫半落下的阴影里,这人眉眼清冽,浅浅一皱,眸中心事难遮。
她观他表情自是捕捉不到,但那根‘春意盎然’却让她时刻听着人的心声。
任神君职时,她游走人界,听过一阶说书人,白胡苍苍,依旧遮挡不住,给众人绘声绘色说教。
“话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地,次第骂名一片者,必将是女子,可这男子就全然无可指摘吗?当然不是,二者各有千秋错,只世道对女子苛责。男子总爱高谈论阔,当是个英雄,不拘情爱,偏有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然女子细腻,愿心系一人,与其终老,可人言沸沸,伤心伤身,独一人醉心,不可不可。”
姜笺姗姗走了几步,蓦然回首,俏声道:“那哥哥自当是正人君子咯。”她不懂人界之事,但这话谈论的并非是如她爹娘那般,先相知,再相爱,恩爱非常的人,而是心比天高的高谈论阔者罢了。
她倒着走,说完,回过身一蹦一跳的走在穷书生前头,她发髻中两个小铃铛一步一响,像是给这长夜漫漫,添上一曲华丽的乐章。
“笺笺,你等等我。”风琮见人离她越来越远,他喊了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明说,姜笺也没把刚才插曲当回事,可他不能不当回事。
毕竟她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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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四月将至,人界早已绿柳佳木,花缀街道,街巷人烟阜盛,处处弥着花香阵阵。
随处可见的修仙者,口中念着不知哪门子咒语,时而对着家禽,时而对着路人,就是不见起色。
今一大早,风琮洗漱完,去开风花铺子门时,就看到跟他打过照面的陆府下人站在铺子外,恭候多时,他还看见坐在摇椅中躺着一动不动的陆鱼。
那时他还奇怪着呢,为何陆鱼比试那日就躺着一动不动的,次日大早还躺着一动不动的,他问其府上下人,没得到个所以然,直到他和姜笺跟着陆府下人登上那艘可飞行的华丽大船上,二人偷摸摸去陆鱼鼻息前一探究竟。
人已经死了,他才恍然原来那日人躺着一动不动,就是没气了啊。
自家主子被打死了,下人一声气儿也不吭声的吗?这事新鲜的很。
直到他走在人界街巷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乎走火入魔的修仙者,怪不得,怪不得,人界崇尚修仙,又怎会恐惧死在真正的修仙门派中呢,怕是巴不得吧,如此一来,来时投胎说不准就投到修仙界的后辈里了。
风琮手肘碰了下姜笺手肘,他小声问道:“笺,你这个土著修仙界百姓,知不知道人界这番情景,神君庙中的神君未曾管过吗?”
这事儿他很好奇,甚至已经不能用‘好奇’二字来解释,自古以来神不是救世的吗,人界迷信修仙,至风至癫狂,神君们能置之不理?
姜笺四处张望着,她目光所及之处,卖吃食的商贩正试图施法让吃食熟地快些;闲坐的百姓确实闲,口诀随处可闻,手想指哪出便指哪出;更别提一些小孩童,手中牵着狗绳,正对着狗施法。
她之前见到过人界,看着百姓不好好过日子,被修仙界术法迷得颠三倒四的,并不是她无能为力,而是根源不在人界,若想解决,需从根源起。
原本她打算利用在六界穿行,寻求最佳解决之法,但家门被灭,她也只好将两件事拧在一起,一起查探,只现为人身,多有不便之处。
“哥哥,笺笺好像有件事没跟哥哥讲。”姜笺心中思量归思量,回穷书生的话,还是那副灿若朝阳,却又弱小不堪的模样。
“什么事?”风琮垂眸看着姜笺,一个轻巧的发髻显人灵韵气足,身前有些被她自个用五彩斑斓的细绳编成的细细辫子,整个人盈盈像只欲飞的燕子。
姜笺有意地去踩自个儿纤瘦的身影,她声音如蓝天那道十分自然的缥缈白云,声音大大咧咧,也惹眼,她带着半分傲娇道:“哥哥,有所不知,六界之中,本是不知道有神君存在于世的,若非颂安君飞升,神庙自成,六界中人何谈求神一说呢。”
她只是诉着实话,甚至还没说完,却引来街边很多人抬手对她指指点点,骂名一片。
“她颂安君甚至脚踩亲生爹娘的精血飞升,有什么可值得被人赞扬的,你是瞎眼了?还是没爹娘。”
“我们拜她,不过是因着她是送子神君罢了,若非此番,谁愿意拜一个杀人凶手。”
“再让我们下次听见你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女子,不明是非替坏人开脱,我们就送你去见她!”
树影婆娑,簌簌作响,在这喧闹的街上却也让人听得清晰。
姜笺身影却雷打不动的,她脚还踩在自个身影上,但她的整个身影都被踩的烂烂的。
她用自己再一次换了自己。
她垂首横笑一声,之前人界百姓看不见她,她熟知六界对颂安君的恨意与无奈,如今她就站在人界故土上,真真切切感受着这份谩骂。
竟是该她无地自容了?
姜笺那藏在长睫阴影下的明眸中,不惧人言可畏,只悯苍生悲凉,被人戏耍其中,依旧义正言辞。
她还看见了穷书生一声不吭,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挡在身后,她手指上捆着的‘春意盎然’不停转着,便知风琮心中愤愤,她先他一步,拽着他的胳膊。
旋即抬起的眸中泪花泛泛,迎着日头,让人看去,颗颗滚烫的泪珠晶莹剔透,若是窥得其中,让人只观明知旁人错,为何难为随心而欲者。
只见姜笺声音略微哽咽,道:“哥哥,我也不求神的。”
旁边一众被她惹怒的百姓这才对着她气愤愤‘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在六界芸芸众生眼中,似乎那位颂安君是禁言,但凡提及,就会有场腥风血雨的。
人界众人才不管姜笺瘦瘦弱弱的,胆敢提起禁词,就是跟修仙界的五大门派作对!就该打。要不是刚刚这女子认错态度良好,第一次他们会把人撵走,别出现在他们地盘上,往后再见,便是人死迹消。
风琮气不过,就算人界人多势众,当街就因一位姑娘家说的话,对人放狠话,这世道竟狂妄至此,他欲跟这些迷信之人说道说道,这还正跟他专业对口呢,却被姜笺一把拉住,极小声哽咽道。
“哥哥,我们快些走罢,不理他们便是。 ”
姜笺借她自己,引诱穷书生知晓一些事情,并非只此一条路可走,而是这条路最好用,穷书生问她“为何神君不管人界修仙癫狂。”她却答非所问,用了元灿灿教她的必杀计。
人界极近癫狂,她如今**凡胎,若说出真实,岂非更加惹人怀疑。
日头逐近正午,二人才跟着陆府下人来到陆侯府内。
陆府喜奢,一应装潢无一不彰显豪气,难以想象小小侯府都这般,这里的皇宫又该如此?
姜笺和风琮先是被领着去拜访了下陆侯爷,陆侯爷提及自家儿子死在比试台下时,布满沧桑的脸上裸露着的惋惜色,转瞬即散,甚至拍手称赞,自家儿子英勇,替他爹去修仙界看了眼。
招魂一事,陆侯爷很是贪心,想将家中所有死去长辈,尚未能顺利转世的生魂,一一招回倾诉一番,二人连番应下,倒是在人界能逗留月余。
这日夜里,花好月明,风琮问好侯府门禁,便拉着姜笺出门赏夜。
注释:[1]诗句出处:元代著名戏曲演员珠帘绣的《醉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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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人君子应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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