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困蝶

电话挂了。

今天拜访沈泽清的客人都在前厅,沈先生是抽不出时间给梁矜的。

安保站在关卡里,朝梁矜摆手,叫她回去。

梁矜从喉咙里刚发出一个音节,安保留给她的就是戴紧帽子的后脑勺,明摆着不会再搭理她。

见沈泽清这件事在梁矜这里已经有了必要性,可眼见他不会见自己,梁矜拖动着一双腿走到巷子口。

巷子口外隐约能看见繁华的街景,风大树摇,行人车辆都加快了速度,唯有梁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怔怔地望着外面。

“梁小姐,梁小姐,您等等!”

男人的声音追着梁矜过来,等梁矜回过神听到叫喊声,皮鞋快步的哒哒声音伴随着进入她的耳朵。

身后是守着关卡的安保,不,不只是他。

梁矜双手交叉握在身前,毫不窘迫地微笑,“张秘书,又见面了。”

“抱歉,梁小姐。”张明晗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刚才是我的问题导致电话挂了,先生让我出来带您进去。”

“戴罪立功啊,张秘书。”

都到这个时候,梁矜还能幽默地开个玩笑,这个讲得有些焦躁的玩笑对于梁矜来说是壮胆的酒,是上刑场的最后一顿晚餐。

关卡里跟着跑出来的安保跑得比张明晗快得多,他此刻站在到张秘书身后,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整个帽子边湿了大半。

张秘书竟然会出来跟客人交涉,还是一个年纪青涩的姑娘,属实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

突然到场的张明晗像是他背上的负重,身为安保的他要尽可能的挽救失误,跑完这趟负重跑。

安保插嘴道:“梁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早知道这位是沈先生重要的客人,他就该多等等,而不是直接摆手让人回去,连让人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梁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

安保奇怪地瞥了一眼这个神色冷下来的姑娘,她似乎是很不在状态,跟在张明晗亦步亦趋。

常住传统四合院的人都能下意识地跨过门槛,西海街三十七号原来的主人为了彰显自己的社会地位,修了比平头百姓高了一大截的门槛,张明晗贴心地提醒梁矜注意脚下。

梁矜低下头,俯视着那道朱红的门槛,仿佛这道门槛是要找准机会才能跨过。

时时待在沈泽清左右的张秘书,职位甚高,但依旧有耐心和内敛的风度。

庭院里的杏花树吹落一地,被菱花纹窗棂框柱,像是动态的一长幅古画。

“梁小姐,”张明晗领着梁矜走过湖上石桥,“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关了?”

他终于是说了出来,见过梁矜几面,看出她性子清高倨傲,不会是主动来找权贵之人的女孩。

况且她是读中文系的女学生,富有诗书气的人傲气,这是通病。

这种性子是好也不好,一旦上了气惹了沈泽清发怒,张明晗都不知如何替她收场。

梁矜不答反问:“张秘书,你肯帮我吗?”

张明晗脚步未停,梁矜抬头却瞥到他凝重的神情,颇称得上冷漠地说:“我是沈先生的下属,自然得看沈先生的意思。”

梁矜落寞地专心走自己的路,鹅卵石路面吹起的花瓣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漩涡,落在她的脚踝处,“请不要问了。”

张明晗转身,带着一丝抱歉般,他动了动嘴唇,默默叹气着给梁矜敞开了木门。

会客厅里的客人被遣散出去,走了角门,和张明晗两人都没撞上一面。

窗外的深蓝色的云遮掩了拉长的斜阳,投射出门扉的花影,青铜香炉香气袅袅,孤烟蜿蜒,泡着屋内名木的摆设。

梁矜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八角灯下,朱红的穗子垂在沈泽清的头顶。

男人侧身观赏窗外,腰边墨绿的靠枕闪着绸缎的光泽,沈泽清轻声感慨道:“好大的风。”

感叹风大,感叹这么大的风将梁矜都吹到他这里来了。

梁矜待在原地,沈泽清正了正身子,请她坐下。

“你总是走得急,我的茶你都不曾喝上。”沈泽清的手把着茶壶,或许因为这是一壶新烧开的茶,温度攀援上手指,增添了几分暖色。

梁矜捧着茶杯,白雾氤氲,她懒得送几口凉气,刚饮上一口,清香烫得她舌头刺痛。

“不要着急,”沈泽清拿过梁矜手里的茶杯,“我不是你的长辈,怎么会那么怕我。”

尤其是今天,给什么喝什么,听话乖巧得像是他的那些小辈。

梁矜握着红红的手指,葱白的手指交错在胸前,缓解着炽热的温度。

梁矜难以开口,沈泽清只是凉着那杯清茶,好似不知道她找他是什么目的。

可沈泽清心知肚明,梁矜如今是有求于他。

梁矜的手心出了层冷汗,挺直的腰身警惕得都未碰上一点丝绸靠枕的布料。

暮光显露,远处的花枝树影慢慢变成了背景板一样的黑色。

“我……沈先生……我想求你帮帮我,”梁矜盯着鞋面,她一辈子都没有那么卑微的求过人,“看在我们有几面之缘的份上,沈先生您仁慈宽厚……”

被沈泽清极轻的笑给打断,梁矜再也说不下去,乳白的指甲扣进软肉里。

“仁慈宽厚,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出这样的词说给我听。”沈泽清从来不觉得自己仁慈宽厚,相反,仁慈宽厚在他身上算不了好词。

沈先生若真是仁慈,他就不会是沈先生了。

梁矜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她此举的胜算还有多大。

“梁矜,你要我帮你,”沈泽清停住,缓缓地问:“你能给我什么呢,梁矜?”

上层阶级永远都在榨取最大的利益,他们这些富有的人偏偏是最不肯吃亏的人。

你能给我什么呢,梁矜……

梁矜来时肠胃空空,这句话堵在胸口,堵得人心律不齐。

脸色苍白的女孩突兀地起身,她越走越快,乌黑的发丝在朱红的穗子下飘过,梁矜打开了两扇木门。

门外,风卷疏林。

竹叶和花瓣摩擦着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大得如春雷鼓动。

几点零星的阴凉打在肌肤上,梁矜闻到新鲜的草木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气。

外面下雨了,她再也走不了。

雨点飘在梁矜裙边袖口,她连连后退,用力关上了门,一切犹如黄粱一梦。

一回头,沈泽清还在那里,安静如一尊雕塑。

梁矜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波动,难道沈泽清自信自己不会走吗,是啊,她的确没有去路了。

一只蝴蝶飞进了金笼,梁矜走回到沈泽清跟前。

紧密的笼子降下闸门,梁矜浑身发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男人扳过来女孩的下巴,像是碾着尖尖的梨花瓣,“我甚至不用设局,你就已经退无可退。”

原本,沈泽清有千条万条路将梁矜绑在他跟前。

绑住梁矜这样简朴的女学生,沈泽清只需动动手指,他从前使过的套路陷阱随便拎出一个都能让她一无所有。

沈泽清还是等了,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

梁矜挑起的眼尾红了,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滑过仓惶的泪珠,她抿着被涂得娇艳的唇,凄凄惨惨地一笑。

枝头杏花飘零,雨水将花瓣嵌入青苔地里。

沈泽清手指拂过泪水,指尖的余温发烫,木质香味涌上梁矜抬起的下巴。

“还记得该叫我什么吗?”

“沈泽清。”梁矜咬着后牙,艰难地开口。

下巴被人放下来,那股味道却进入了她的骨血里,驱散不开。

“我需要一个妥善的方法,你要保证我的父母能平安还完债款。”

梁矜谈起条件,沈泽清说:“可以。”

“此外,我要读完博士。”一定要读书,不管怎么样,梁矜都要读书。

沈泽清惊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地道:“我都可以。”

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梁矜,你说说你给我多少。”

梁矜站在沈泽清面前,朗声问:“两情不相悦,是否能在一起?”

她眼里有揉不开的疑惑,梁矜跟他谈清清楚楚的条件,沈泽清为什么能接受梁矜不喜欢他还能跟他在一起。

“那这世界上有太多这样的人了,”沈泽清不知道要不要笑梁矜天真,“没有爱情又如何,他们照样结婚生子直到老死,死了都要葬在一起。”

这话说来残忍,但事实如此。

“矜矜,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来。”

沈泽清叫得梁矜抖了抖身体,她低头瞧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半握成拳,她却没瞧见沈泽清晦暗的眼睛。

沈泽清自知是个贪心的人,他想要来梁矜的真心,这颗心要属于他一个人。

梁矜道:“我想安静读书。”

没有流言蜚语的干扰,沈泽清纵容地笑说:“矜矜,你怎么忍心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

梁矜脸颊发烫,生命的前十几年她没有恋爱经历,又因着长相的缘故,男生都与她保持着距离,怕讨了她的厌。

“不行,你要答应我。”梁矜坚定地说。

要他陪她演戏,在外装不认识,沈泽清佩服她求人的底气,“我会注意的。”

仅此而已,已经是沈泽清最大的让步。

梁矜别无他法,只能默默接受。

“期限是多久?”

沈泽清淡了笑容,凉薄地回:“你的问题还真多,我感受不到你求人的态度。”

梁矜眉心跳了跳,这是预示着不好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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