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元很没出息地扯着我的袖子簌簌发抖起来：“完、完了，这边通天环也、也不好使……”。

我将道元拖到身后，大大方方转身笑道：“如今，碧落只怕再难登堂堂司法天神的门喽！”同时掌中运其修罗业火，碧火灼灼，照亮了幽暗的井道。

虞文在火光亮起的瞬间，或者是火光照亮我的脸、映进他的眼眸之时，失了一瞬的神。旋即又皱眉沉痛道：“碧落，你可真是令为师伤心，你可知我费了多了心思，翻了三界乃至异族留下的多少典籍，才找到血灵阵这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法子，既能保全你，也能治好她，但你为何偏偏要和我为难？”

我被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气笑了：“您从一开始将那宝贝的生灵石打到我体内，就是为了救她吧？我没死，是我命大，遇到了云翊，在我之前呢？您试了多少个婴孩？为救一人而负天下，如此深情，如此薄情！风山一战，我们只道陨了一个神女，失了一个妖王，疯了一个仙君，却不知最疯的却是隐在仙君身后默不作声的司法天神！”

一瞬间，虞文的脸在明明暗暗火光映照下，再没了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的威严凛然，鬼气森森起来。

我继续说道：“让我猜猜，您对神女凌波这执念何时种下的呢？莫非在她在风山现身、与妖王一见钟情之时？您当时收我为徒，也是因为我这张酷似凌波仙子的皮囊吧？”

虞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温声道：“能因她留下的生灵石活命，还能生就她这一幅绝世容颜，是你的莫大荣幸，难道不该感恩图报吗？既然你都知道了，血灵大阵一途也已被你亲手堵死，如今只能借你体内生灵石一用了。你是乖乖自己交出来，还是要为师动手？”

我冷笑着运起修罗业火：“拜您所赐，碧落如今修罗经和生灵石之力傍身，未知能否与司法天神一战，但是毁了这个元气法阵还是不在话下的。”

虞文吼道：“你敢！”

我云淡风轻道：“有何不敢呢？幽昙是您心尖上的人，可与我无甚干系。”

虞文一拂玄衣广袖，冷然道：“那么云翊呢？”

我心跳一滞：“云翊好端端在须弥山云居，你莫要唬我！”

虞文笑道：“说起来，云翊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跟了尧虚太久，变得优柔寡断。大西洲五里谷之时，他若当场发难，我可能还没有对策。如今，他梅园乌梅树下尧虚的秘密，已经被我知晓。他的出身之谜，也藏不住了！这两件事揭开，谁还会相信他的话？也就你和你身边这个只知道炼丹的傻子了！”

我陡然变色，梅园乌梅树下有什么，莫非是与尧虚上神限时有关的？至于云翊的来历，虞文又有何种法子能向三界印证？

虞文又道：“云翊对你当真是上心，你这边方才离开他设下的保护结界，他就不顾那忠心耿耿地手下劝阻，非要赶着来送死，你可知九重天有一处专为他这样人准备的所在，名为‘五色天光池’？”

恰在此时，外界不知发生何事，仿佛整个九重天抖了三抖，我们在井道内都一时站立不稳。我趁机问旁边的道元：“五色天光池是什么？”

道元哆哆嗦嗦道：“听说，那是诸神应劫前，以毕生修为所设的诛、诛魔大阵，诛得就是域外天魔！比如三万年前来犯的异、异界蛮人这种的……。”

我的心连带着掌中火焰一同抖了抖，玄同怎么搞的，我刚把云翊交给你，你就让他跑出来。

井道更加晃动起来，似乎外面正在发生激烈战斗。我顾不得太多，带着道元飞身跃出井道，焦急问道：“这个五色天光池在哪？！”。

道元：“这……我来九重天这些年，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来不晓得在何处啊。”

我：“……”。要你有啥用？

道元指着一处道：“不用找了，你看东边那冲天的五色灵流，肯定是了！”

我撂下道元飞身而去：“抱歉了，你自求多福吧！”

这九重天震动如斯，仙君闭的是死关吗，偌大九重天就是虞文的天下？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那五色天光冲天而起的五色天光池，那五色天光池如沉睡火山訇然惊醒般，化出万千纵横交错的五色光华，直如金轮坠地，晃得人无法睁眼。

一众仙人已围拢在此，议论纷纷，甚嚣尘上。

“五色天光阵为何会被激发？”

“异界又来犯了？”

“为何又有异界人出现，莫非三万年前还有余孽？但怎么可能是…？”

“这五色天光阵一经发动，据说是不将入阵之人打到形神俱废灰飞烟灭是万万停不下的。”

“哎呀，异界来了多少人？”

“那不是须弥山的…云翊神君吗？怎地他会激发五色天光阵啊？”

池中万千五色光华，迅如闪电地跟着白衣纷飞的云翊，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织就的天罗地网，密密麻麻地向他发起密集如雨的攻击。

云翊手持玉箫长剑，与五色光剑斗得紧锣密鼓。那光华百变千幻、如影随形，已被光剑劈中数次，白衣上鲜血点点，雪地红梅般触目惊心。

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抬头见那虞文神君冷笑着凝视池内，我爬起来踉跄向那池畔冲过去。

我运起修罗业火，纵身向光阵中跃入。胸腹间骤然腾起一股潜藏已久的诡异灵流，化作利刃在我体内游走，比子午摄魂针有过之而无不及，疼得我天旋地转，剧痛如刀绞，却在一瞬间晕眩跌落，一袭玄衣迅疾闪来，堪堪接住我。

虞文揽臂扶住我，冷肃的声音在我耳畔游蛇般响起：“虽然我传你的玄清功法，你练得十分敷衍，但也够了。碧落，我不想伤你，劝你还是担着妖族小殿下这身份，从旁静观其变的好。”

我咬牙启齿，这阴险老头，从遇见我的第一日，就算计好了！这玄清功法是什么阴毒邪术，居然在我体内埋伏这么久，也没有被云翊和我发现！

我疼得天旋地转，呼吸都有些艰难，不信邪地继续运起修罗业火，勉力挣脱虞文的控制，踉踉跄跄跌入池中。

那五色光华也不攻击我，如有灵性般只源源不断地聚向云翊。待我奋力挣扎起来，以业火轰向劈到云翊周身的五色光剑时，那寒光便同仇敌忾似的也开始攻向我。

我站立不稳，一道快得骇人的寒光当胸斩来，眼前白影一闪，他闪身在我身前，硬生生替我挨了这一记。云翊一把将我远远推至池边，吼道：“快走！”这一瞬间，又有两道光剑自他后背劈下，留下两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知道不压下虞文这道邪术，不仅于事无补，还白白害他分心，当下静坐五色天光池一角，凝神调动修罗业火和生灵石的力量，试图破掉这道邪术。

迷迷糊糊间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入五色天光池，双手挥动玉丝蛛网挡在云翊身前，试图帮忙挡住源源不断攻来的五色光剑，是锦娘！

然而她那雷火不伤的玉丝蛛网只一击便被打破，瞬间被一记光剑扫出池外。

此时，池畔闻声而来的仙者愈发多了，瞧着池中雷霆万钧都是又惊又怕的神情，彼此议论纷纷。虞文一直冷眼瞧着，并未发话。

我焦灼万分，池中云翊在五色天光的密集攻击下，已是勉力支撑，全身染血，白衣渐成红衣。

锦娘爬起来，声嘶力竭对池畔一众议论纷纷神情各异的仙者吼道：“他是云翊啊！三万年前西海之畔救了苍生的云翊，百年前在风山力挽狂澜的云翊，半月前在大西洲又救了数万仙妖族人的云翊啊！你们怎可，怎可如此待他？”

群仙有刹那的安静，有几位皓首红颜的老仙翁面上有了不忍之色，虞文冷声道：“诸位皆知，此五色天光阵为上古诸神应劫前，以毕生修为所设的诛魔大阵，诛得就是异界蛮人！他若清白，自不会触动阵法。方才妖族碧落殿下与这位姑娘入阵时，大家也都看到了，五色天光并未对她们发起攻击。对异界蛮人，自是不能留情！”

我怒火冲天，在一片五色光华闪耀中奋力指向虞文道：“你分明是挟私报复，你寒烨宫中…”

虞文神色一寒，袍袖拂动间，体内那邪术攻势更猛。我霎时间没了力气，全身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翊在五色天光一波又一波的雷霆攻势下，受伤愈来愈多。玉箫长剑已脱手，白衣变成令人惊心的红衣，又一记光剑当胸斩过，他如漫卷狂风中的一枚红叶，在灼灼光华中翻飞倒地。

云翊咬牙踉跄站起，又被击倒在地。数不清多少次奋力站起又受伤跌倒后，他终于再无气力，全身浴血静静躺在池底。那五色天光明暗闪烁，缓缓收拢为一束巨大光剑，慢慢向他当头斩落。

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泪已流干，心已空洞。

一片死寂之时，云翊却卧在血泊中轻轻笑了。这令人窒息的无底寂静中，他无限悲凉的轻笑如利剑，扎进在场每个人心中。

我痛彻心扉，不顾体内凌迟刮骨般的剧痛，挣扎着爬向血泊中的云翊，不能同生，那便同死吧。

我缓缓闭上眼睛，认命地伏在云翊身边。耳畔蓦地又喧嚣起来，传来仙者们讶异的惊叹：“停了！”

“五色天光阵会否判断失误？”

我睁眼看去，惊喜地发现那巨大的五色光剑在我们头顶凝而不动，剑身光华流转，明暗急剧变幻，似乎是碰到难以抉择之事，游移不定地闪烁着。

同时，一股五色光华流出，缓缓笼罩住我和云翊，向我们体内流入。我惊喜地发现，那股灵流仿佛与我体内生灵石同根同源，一入体便直截了当与虞文那道邪术对抗起来，瞬息间已将那股邪术拔除了！

池畔的虞文蓦地捂着胸口晃了晃，唇角似有鲜血溢出。莫非这邪术以他自身为引，破掉使他受到了反噬？

我热血上涌，苍天啊，你总算睁开眼睛看一看这里了！

指向云翊的光剑兀自踟蹰不前，池畔又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五色流转的光剑，仿佛一万年的时光过去，剑身光华蓦地黯淡，五色光华各自流萤飞矢般散去，巨大光剑瞬时消失无踪。

一名眉毛胡子皆如雪莹白的老仙翁向虞文道：“神君，虽说这五色天光阵专为对付异界邪魔而设，但云翊神君对三界功高恩重，既然连五色天光在最后关头都罢手不前，想必今日云翊神君激发大阵事出有因。此事关系重大，请神君慎重。”

我回复了气力，将云翊抱了上去。他双眸紧闭，唇角的鲜红血迹映着面无人色的脸庞，生死不知。

一名仙者往他口中塞了丸丹药，我运掌为他输入元气，但他只是昏沉沉毫无反应，如同死人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