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棉租的房子离学校近,有意加快速度走到学校大门口十分钟都用不到。
当看到校门口停着的黑色汽车时,程棉气都还没喘过来,嘴角便习惯性地挤出一抹笑容,走上前,轻轻敲了两下窗。
接着窗户缓慢下降,王慧常年僵冷的脸上带上了丝笑:“棉棉。”
“舅妈。”程棉笑着喊了声,注意到了主驾驶的身影,眼睛往里看,笑容加深:“舅舅。”
文意偏了点头,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行李箱,应了一声,赶忙开门下车。
面对他突然的靠近,程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文意也没注意她这充满疏远感的举动,提起她手里的行李箱就往后备箱走。
“不用了舅舅,我自己来吧。”
“你跟舅舅还客气啥。”文意笑了,轻松提起行李箱:“说那些就见外了。”
程棉笑了笑没答,虽然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但舅舅舅妈常年在外工作,一年都难得回来几次,她跟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亲近。
但跟从八岁起就把她扔在外婆家后就再没露过面的亲生母亲比又要亲上许多。
“棉棉,还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外面那么冷。”
王慧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手往后指:“进来,进来。”
程棉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坐进去。
后面堆积的杂物各式各样有些多,程棉坐着有些挤,她拘束着将双腿并在一起,尽量减少自己存在的空间。
王慧从副驾驶上偏过头看向她:“我看你怎么是从学校外面回来的?你们学校没有给老师安排员工宿舍吗?”
程棉说话喜欢笑着,声音也轻缓柔和,天生带着亲切感:“没住宿舍,我跟我一个同事一起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
“花那钱干啥?”王慧不解:“住宿舍离学校又近,还能省下笔钱,要我说就是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吃不了苦,宿舍有什么不好的,要换了我,我肯定愿意住宿舍……”
程棉没反驳,只是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迎合她。
她的喋喋不休被上车的文意打断,他边系安全带边问:“棉棉,你没带几件衣服吧,箱子那么轻。”
“没带多少。”程棉答:“想着就回去玩几天。”
“多玩几天啊。”文意说:“你们老师寒假假期跟学生一样长,你不在安平镇多玩几天?”
程棉没搭话,其实她一天都不想回去。
程棉是外婆带大的,从小也就跟外婆亲近,自从前几年外婆去世后她就觉得没什么要回老家的必要了。
她和老家的亲戚联系并不多,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舅舅舅妈爱给她发几条消息。
问她过年什么安排,回不回去。
其实他们不止这一年喊她回老家过年,但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但这次他们说回平安镇要路过永都市,可以让她搭顺风车,并且直接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程棉没法,只有收拾行李跟他们一起走。
其实当年程棉她妈把她扔在外婆家舅妈是十分不满的,虽然说不讨厌她,但肯定也喜欢不起来。
这些年不论是在老家,还是出来学习工作她都将自己当成隐形人,难得能发一条短信。
也就是外婆去世后她才开始常发消息让她回去过年。
估计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棉棉呀,我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忙些什么。”王慧接过话:“你思安姐前年结婚你不回来,你表外甥女前段时间满月你也不回。”
程棉有些抱歉:“赶在考试的阶段,时间课程有调整不过来。”
其实不是,如果挤一挤她能挤出一点时间,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觉得麻烦,也觉得有没有自己都一样。
所有只是包了两个红包,随了份心意。
王慧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话题一转:“你小侄女都会说话了。”
提起自己的外孙女,她脸上的笑明显扩大了些,程棉注意到了这点,尽管再怎么不感兴趣也顺着她道:“是么?都会喊人了。”
“小家伙可聪明了。”文意忍不住搭话:“昨天还喊我外公。”
“她喊的是外婆。”
“瞎说,明明是外公。”
两人在称呼上争执了几句,程棉嘴角带着淡笑,没有打断。
王慧头往她那边偏了点:“你那些叔叔伯伯都说小家伙长得像你思安姐,可我看呀她怎么看怎么像你小时候。”
“像我?”程棉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么说还真是。”文意接着道:“有时候那小家伙的性子还真跟棉棉小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但闹起来的时候就跟你思安姐差不多了。”
“以后估计也跟棉棉亲。”王慧笑着说:“棉棉是当老师的,小家伙的功课什么的你教起来也容易。”
“孩子才多大。”文意不满地将她打断:“人棉棉是初中老师。”
“那孩子不得上初中么?”
“你一天天的,瞎操心。”
两人斗着嘴,程棉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有微笑着沉默。
王慧的话向来就多,有她在的地方冷不了场,她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最后扯到了程棉身上:“绵绵交男朋友了吧?”
程棉立了下身子:“还没有。”
王慧思索了会:“你都有二十五了一转眼就二十六了,该交男朋友了,以前小时候跟你一起玩的那几个都把对象领回来了。”
见后面没声,王慧把头往后转了点,继续锲而不舍道:“陆千你还认识吧,就以前住我们后面,你们几个中长得最高那个。”
见她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脸上,程棉的笑容再次挂上嘴角,回忆几秒:“记得。”
“他现在可是自己当老板了,在咱们街上开了家饭馆。”
程棉对这事并不感兴趣,但还是点着头,表露出淡淡惊讶的模样:“是嘛,那挺厉害的。”
“你们一起长大的还有谁来着?”王慧皱眉思考。
正当程棉以为耳朵即将安静几秒钟时,她突然冒出一个名字,将程棉全身的细胞炸得开花。
“江时漾。”
“吴婆家的外孙子,就是叫这名儿。”王慧转头跟文意确认着,错过了程棉惊愕的表情。
短短三个字,让她脑中绷起了弦,身躯下意识变得僵硬,她屏住呼吸听着前排两人的对话。
“是不是啊?”没有得到答案的王慧往他胳膊上推了两下。
文意握住方向盘有些不耐烦:“他哪是跟棉棉一起长大的,他小学的时候就被他妈接走了,接城里去了。”
“那也是在门前那群孩子堆里长大的,棉棉怎么就不记得了?”王慧语气中带着肯定:“我就记得,他多大了还来家里住。”
说着转头看着程棉:“棉棉,你还记得吴婆家的江时漾吗?”
程棉愣愣点头:“记得,我们以前一个高中,他是我们班班长。”
王慧听完,立马给文意投去个得意的眼神。
文意没再搭话,只是小声喃喃几句:“我还把这茬忘了,你们以前在一个市里读高中。”
程棉扯了扯嘴角,头低了下去:“是啊。”
“要我说,时漾才是你们这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文意要开车,回不了头,但听声音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欣慰与笑意。
王慧冷笑了声:“再有出息也是别人家的。”
“那怎么了,都是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文意继续道:“从小我就觉得这孩子机灵,调皮的孩子笨不到哪儿去,将来肯定有出息,这不年纪轻轻就当什么组长了。”
“人家当的是经理。”王慧满口嫌弃:“谁知道是不是他那个有钱的后爹用钱砸出来的。”
“你说你把人想这么龌龊干什么?”
“还说不得了。”
“你管人家怎么的,他现在优秀是事实,不然能找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三个字重重砸在程棉脑中,她无意识重复道:“女朋友?”
“这是你思安姐说的。”王慧啧了两声:“他说去年江时漾回来给他外婆扫墓的时候带了个女朋友,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好像是个医生,两个人看着挺登对的,都打算结婚了。”
文意夸赞起人来毫不吝啬:“人时漾本来也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优秀赚得了钱,人也孝顺,每年都回安平镇给他外婆扫墓。”
后面半句话程棉听着有些心虚,毕竟自从外婆下葬之后,她就再没回去过,估计在那群亲戚口中自己早成了一个不孝的外孙女。
估计她舅舅也对这件事带着点气。
“时漾,时漾,叫的真够亲切的。”王慧白了他一眼:“知道你喜欢这孩子,不然也不会每年他回去你都让他住家里。”
文意:“那是他家里常年没人住,回去收拾起来麻烦,大家都住在对门,是邻居,吴婶在世的时候不跟妈关系挺好,能帮一点就帮一点,睡几晚上又不会怎么样。”
“我有说会怎么样吗?”
“你就那意思,小家子气。”
程棉从两人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信息:“江时漾每年都回安平镇?”
“过年的时候回。”王慧有些嫌:“你舅舅知道他回去就发消息让他上家里住,生怕人家跑了。”
程棉忍了忍又问:“那他今年也回安平镇吗?”
“回啊,你思安姐和思景哥前天回的,听说江时漾昨天下午就到了。”
程棉心头重重一颤:“那他还住家里吗?”
王慧笑了声,白眼投向文意:“你舅舅去年就跟人打好招呼让人家回来一定要住家里,千万别见外。”
文意听出了她口中的阴阳怪气,冷哼一声:“小家子气。”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拌起了嘴。
程棉的思绪也变得沉重,或许是晕车的缘故,她头逐渐开始晕沉,眼皮打颤,想一头昏过去。
但前头王慧的声音不断,程棉怕她跟自己说话,一直硬撑着没敢睡。
但始终心不在焉,一半思想被困意缠绕,另一半思想一直想着两人刚刚的对话。
江时漾有女朋友了,他要结婚了。
不过也正常,记忆中他一直很优秀。
这么优秀的人就应该生活一路顺风,耳边满是赞美。
想着想着,脑袋越来越沉,程棉顾不上身旁物件带来的拥挤,头往车窗上靠着。
永都市到安平镇的距离有些远,开车得开上几个小时,下午一点左右出发,到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沉下来。
程棉有意观察车窗外的风景,可惜这路上没有路灯,只能看到一团黑。
从市里到镇上的路明显翻修过,至少程棉坐在车里一直平平稳稳,没有颠簸。
“到了,到了。”
文意打开车灯,疲倦感瞬间被打散,他将车停在一边,看着空地上排排停住的车辆,思索着把车停哪会方便进出。
王慧嘴巴没停讲了一路的话,临到家门口时终于感觉到了疲惫,直接倒在椅子上睡了起来。
听着她的轻鼾声,程棉倒不怎么想睡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时,文意毫无征兆地按了下喇叭。
程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王慧也被这声响吓醒,她气恼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两次:“干什么你!神经兮兮的!”
文意没理,面带笑容又按了两下喇叭:“喂,时漾,这么晚了还没睡?”
“文舅舅。”
这冷清的声音并不大,隔着玻璃窗,甚至有些偏小,但这声音却轻而易举将程棉仅存的困意冲开。
她下意识抬头,往车窗外看去。
不远处不知道是谁安了两盏路灯,点起的白光有些亮。
灯光下的江时漾身姿挺拔,站姿端正,在所有人都套了件羽绒服的情况下他只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但他冷漠,疏离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寒冷的意味。
他嘴里咬着根烟,微微低垂着点头,注意到文意后,下意识拿下烟,朝车旁靠近。
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熟悉的面庞在眼中越来越清晰,程棉脑子里的弦断了,身子不受控制往后缩了点。
这是一种带着躲避意味的动作,这完全的下意识行为程棉都无法控制。
文意为了方便说话,把窗户都放了下来:“大半夜的一个人在门口干嘛?”
“出来透透气。”知道文意一家都没有抽烟的习惯,江时漾悄无声息将手里的烟收起:“思安姐不是说你们下午七点多回吗?怎么这么晚?”
“本来是七点多到的。”王慧也露出了笑:“但我们顺路去接棉棉,耽误了点时间。”
被点名的程棉身体一颤,抬头,撞到上了那道漠然的视线。
程棉目光一躲,避开他,扯着嘴角挤出笑,只是点了下头,沉默着没说话。
“还是老样子。”江时漾声音中带着一丝笑,但程棉没听出丁点儿笑意:“不爱说话。”
“这孩子从小就腼腆。”王慧说着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江时漾帮忙开了门:“是够腼腆的。”
听着前面断断续续离开的声音,程棉窝着身子,考虑着什么时候下,身旁的门突然打开,眼前的视线跟着暗了几度。
程棉抬头,与站在门前的江时漾来了个对视。
她的呼吸再次停顿。
记忆中青涩,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变得成熟,这里的成熟不单单是指他的外貌,还有举手投足间传递出来的气质。
以及身上消退的熟悉感与那股增多的道不明的距离感。
“还不准备下?”
程棉的思绪被这句提醒牵回神,她点了点头:“要下了。”
程棉始终没敢多看他,绕开他走到车后搬自己的行李。
文意把行李搬下车又去搬另一个,江时漾步调散漫地走过来,仿佛顺手一般,握住她的行李箱拉杆。
程棉没犹豫,赶忙制止:“谢谢,我自己可以搬,这个不重。”
江时漾没多停顿,直接松手,转头又去帮文意搬东西。
“你们年轻人力气大,帮舅搬这个,这个要点力气。”
“好。”
程棉没在车后面站太久,往后退了几步腾出空间,小声问:“我还需要拿点什么吗?”
“没什么了。”王慧提着个口袋说:“里面最重的就时漾手里那个箱子。”
程棉听着这话,目光盯向了江时漾手里的大号行李箱,看他提得轻松,她有些感受不到这箱子的重量。
三人走在前头,程棉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时漾啊,你以前是跟棉棉一个高中的吧?”
江时漾有意放慢脚步,与她平行着走,似乎是为了方便回答她的问题:“嗯,以前是一个高中的。”
“那你们还有联系吗?是邻居又是同学,没事多联系联系。”
聊一半,江时漾突然定住脚步回头,投向程棉的目光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笑了声:“联系?”
程棉被他看得头皮一麻,同时心虚万分,左手握紧将他所有联系方式拉入黑名单的手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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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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