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跑

刘府家大业大,刘老夫人喜幽静,是以特地在衢州近郊购置的院子。

前几次清湖泛舟芸娘借称病未去,早已打听到牙行至刘府的一路上会通过一小段山路。

此刻行进在这段山路上,料想到一会儿的计划,她心里不由得发紧。

芸娘掀开轿帘,露出清艳的一张脸来,问道:“各位爷,敢问刘府还有多久可到?”

“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等不及了!哈哈哈......”

其中一位轿夫回头看见芸娘探出的半张脸, 调笑了几句。其余轿夫互看两眼,也相继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男人暗含讥讽和亵渎的笑声响彻在林间山路之中,像深藏在蛇口牙间的毒令人作呕。

芸娘将轿帘攥得更紧,掩面低头故作羞赧地笑,嗓音柔媚,仍是回:“几位爷笑话了,只是妾不知为何,心口烦闷,紧张得喘不过气。”

她秀眉轻蹙,捂住胸口向身后两个轿夫望去,“几位爷可否在此处略停驻一二?你们稍作休息,我也好下去喘口气。”

那两个轿夫被芸娘无辜的一双明眸看得脸热,前方抬轿的转身来,略显警惕,“衢州瘦马与寻常青楼女子不同,夫人紧张也在所难免。我们早些将夫人接回府,也好早些交差。”

见他不为所动,芸娘敛下眸稍一沉思,摘下两手腕间的玉镯,从窗边递了出去。

她面露祈求,声音虚弱地再次恳求:“劳烦几位爷行个方便了,妾身实在是身体不适。”

第一个说话的轿夫率先将玉镯夺了过去,又嬉笑着去劝那领头的轿夫:“便让她就在此地透个气,她一个弱女子能出什么事?再说等入了府,出不出得来还说不准呢!”

领头的轿夫似是被说动,轿辇晃动后芸娘被放了下来。

松一口气,芸娘出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看,是几块清甜的桂花糕。

她笑着走近,将几块桂花糕分给轿夫,亲切道:“一路遥远,辛苦几位爷了。这几块桂花糕是妾身亲手做的,姑且将就着填一下肚子吧。”

几个轿夫你推我就的拿过糕点。

见他们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桂花糕,芸娘作势在远处寻了块石头坐下,隔着不短的距离仍能听见他们的戏谑。

“我看这小夫人有前途,衢州瘦马之首!还有眼力见,应该会讨老爷喜欢。”

“啧!就是瘦了点!”

“不瘦那还能叫瘦马吗?再说了,给老爷生几个大胖小子可不就丰腴起来了......”

轻浮刺耳的调笑声直往芸娘耳中钻,她无言冷笑,眸中闪过讥讽的凄色。

俯身捧起一抷松散的土,她装作害怕的叫:“呀!”

听到叫声,几个轿夫一齐围过来,以为芸娘手中捧着什么骇人的东西。

凑上前想看得再清楚一点,芸娘猛地将手中的土撒过去,趁他们迷眼,转身向林间飞奔而去!

“妈的!这臭娘们耍老子!”

眼中进了土看不清前路,等揉清了眼睛准备往前追,他们才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连步子也迈不开。

方才拒绝的那轿夫发现了异样,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糕猛地砸到地上,怒道:“这吃的有问题!”

前方芸娘使出全身力气跑进林中,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胸腹中的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口中也有隐隐的血腥味充斥,手脚更如千斤之重。

察觉到无人追上,芸娘才敢停下脚步。

她蹲下身大口大口的喘口气。

惊异之余有重生的喜悦一丝丝顺着空气渗进她的骨肉之中。

身体在开始止不住颤抖,芸娘的眼眶也不受控制般渐渐蓄起泪水。

十年......十年囚禁般的生活......

终于......逃出来了......

芸娘将喉头哽意和泪水尽数吞回,紧握住手中玉佩。

她伴着逃亡成功的欣喜抬起,却在看向前方来人的一瞬间如坠冰窖——

刘贵全摸着下巴,歪头打量芸娘,一双眼如淬了毒的蛇牙,死死钉在她细瘦的肩颈。

“张牙婆说你性子烈,估计不会乖乖就范要我多加看守,起初我还不信。”

脚下的嫩草随着他一步步走进碾入泥土,毒蛇吐着信子,缓缓开口:“现在看来,芸娘你不仅容貌是这衢州瘦马之首,也是最烈最难驯服的一匹!”

周遭的空气像是静止了,因为失力和惊恐,芸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呆站在原地看他走近。

稀薄的空气中,她能感受到,刘贵全粗粝的手正顺着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往上爬,像蛇捕获了猎物般收紧在她的脖颈处。

他慢慢贴近芸娘涨红的耳尖,启口:“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驯服烈马。”

他扶上芸娘细嫩的脸,声音发狠道: “原本你若是乖乖听话,在我玩腻之前你还能有几天安生日子。现在,你就等着一辈子被关在府里被玩烂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刚烈到几时!”

因力竭和被禁锢,芸娘开始意识涣散、眼前发黑。

看着刘贵全嘴唇翕动,断断续续的咒骂在耳边响起。芸娘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这次的出逃,在牙行、刘府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

这偌大天地,竟无一个她的安身之所。

是不是......真的只有那个办法才能结束这一切?

恍惚之间,芸娘看到阿娘奄奄一息的病容,还有那夜阿爹大叫着夺门而出的身影。

好像......好像还有小洲,她衣不蔽体的躺在一片白茫之中,手里紧紧握着梅枝,涣散的眼透过她不知道看向了哪个远方......

突然从窒息中挣脱出一点意识,芸娘迅速扯下发后的银簪,用力刺向勒住颈项的那只手,力道大得竟划出一道深而长的裂口来!

刘贵全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随后“噗嗤”一声,手臂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他大叫一声,陡然松开手骂道:“你个贱人!”

芸娘顾不得腿软,一个劲朝前方急速的冲去,她听见了!附近有河!趁着此时刘贵全和家丁乱作一团,她一定要逃走!

与其日后屈辱的活着,她倒不如今日就死在这里!

拐过林间,前方果然出现一条湖!没有犹豫,芸娘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扑通!”

三月天的湖水刺骨如冰锥,直直扎入芸娘的皮肉,湖水一股脑全部灌进口鼻。嗓子痛氧得要命,她忍不住咳,更多的湖水又往里钻进肺腑......

阿爹阿娘.......我一个人好累......

映景......真的好累啊……就这样吧......

什么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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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厢,裴炽前脚刚踏进牙行,迎面便撞上一群乌泱泱的人出来。

为首一人手持佩剑,头戴官帽,面目肃然,一看便是官府中人。

大约还有十来个同样打扮的人跟在他身后,架着张牙婆、牙行几个管事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瘦马往外走。

裴炽粗略地扫了一眼,人群中并没有那个叫芸娘的女子。

萨朗见状,忙上前询问:“几位官爷,这是为何?”

“奉南陵督察使之令查案,公子可是与这牙行有买卖?”

南陵督察使?皇城派的人?

“不知芸娘可在?”裴炽颔首,径直问向正愁眉苦脸的张牙婆。

那牙婆一听,脸皱得更紧。

“哎哟芸娘芸娘,提到这小贱蹄子我就来气!前脚刘府才派人回话说那丫头刺伤了他家老爷,还妄想投河自尽。这不!后脚这些个官爷就提着刀啊剑啊什么的要将我家刚及笈的姑娘都带走审问,还要将刚卖出去的要回来交差。”

她一脸苦大仇深,脸上只有恐受牵连的害怕,还在喋喋不休:“那小贱蹄子怕不是已经被刘府的打死了,要是耽误官爷查案我是哭也没得地儿哭呀哎哟喂......”

张牙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浑然不觉裴炽愈发阴沉的脸。

他拉下脸来,全然没了方才的好脾气,眼神凌厉地看向张牙婆,怒喝:“你最好祈祷她无事!”

被裴炽眼风一扫,张牙婆脖颈一凉,只觉得他那一眼如看死人般可怕,正要讪笑着解释,那主仆二人已往刘府走去。

——————————————————————

正如张牙婆所说,芸娘投了湖却没死成。

被刘府的家丁捞起来时,尚还吊着一口气,已经晕了过去。

他们就这样将芸娘扔在牢房,差了两个丫鬟看着。

芸娘迷迷瞪瞪睁开眼,屋内说话声停止,响起门开开合合的嘈杂。

芸娘身上又湿又冷,意识也十分薄弱,只知道在袖中摸索自己的那块玉佩。

这是爹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又是“吱呀”的开门声,昏暗的屋内被照明一瞬,又暗了下来。

“张牙婆说你从小就不听话,一不听话就被关柴房。”

来人是刘贵全,他跪在芸娘身下的茅草边,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拍着芸娘的脸,阴恻恻地嘲笑:“如何?应该是住得非常习惯吧!”

“啪-啪-”,一声一声越来越重,刘贵全直将芸娘的脸拍出红印。

被冻得浑身僵硬,芸娘早已感受不到脸畔传来的疼痛。

她冷得直抖,发丝狼狈的贴在脸上,面对刘贵全的掌锢,只是半睁着眼睛不发一言。

美人落水之姿也有八分的楚楚可怜和两分病弱怜惜。望着她的样子,刘贵全略有所思,手下的动作逐渐放缓改为轻抚。

就在这时,芸娘盯着他手臂上白布渗出的红痴痴地笑了起来——那是她落水前用力刺的口子,隔着处理好的白布仍渗出血来,多令人畅快啊!

“哈哈……”

芸娘颈间一圈青紫掐痕,加之又呛了水,声音早就变得嘶哑刺痛。可她仍不停笑,笑得整个人都在震颤,咳一会儿笑一会儿,旁人看着有些疯魔之意。

“啪!”

“你这个疯女人!”

刘贵全被她的样子激怒,用尽全力扇了芸娘一巴掌,直将她的头扇到一侧,嘴角也慢慢渗出了血来,足见其力气之大。

鲜艳的血蔓延上她瞬时红肿的脸。

她止了笑,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刘贵全,像是要将他丑陋的嘴脸刻进脑海中。

艳红的鲜血、苍白的脸色、充满怨恨的眼神,芸娘此时俨然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

刘贵全一个男人,竟一时被她看得心中发怵。

“看我做什么!”

他一脚踹上她削弱的肩,嘴里发出污言秽语,脚下不停地踹上芸娘的腰腹和大腿。

女人奄奄一息的趴在染血的草垛上,没有一声凄厉的叫喊和求饶,只有越来越虚弱的闷哼从身下传来。

刘贵全一把薅住芸娘的发丝。

“啊!”

因头皮吃痛而发出的惨叫像是刺激到了他,刘贵全将自己发冠上的簪扯下,死死抵在芸娘脸上。

“继续叫!求我啊!你若是求得好听一点,我就不划烂你这张美丽的小脸了!叫啊!”

芸娘伸手抓住他那只手,“呸”得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血沫。

即使眼前这个女人已面目肿胀到看不清容貌,刘贵全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满眼讥笑。

他怒火中烧,握簪的手青筋暴起就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一声巨响被人踹落在地。

头上的力道骤然放松,芸娘一头栽进草垛中。

刘贵全已被来人狠狠一脚踹到墙上发出闷响,扭动挣扎了一瞬便没了动静。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笼罩在来人的身后,只留下一道黑色剪影。

满地尘灰被惊起四溅,在余晖下纷乱狂舞,迷蒙的视线里如被惊扰的流萤,萦绕在那人的周身。

一闪而过的红色发带,顺着金丝细缕骤然闯进芸娘将要阖上的双眸中,额上覆上温暖的手。

“陈映景......”

好久都没有人,这般唤过她的名字了……好温暖的声音。

是谁......是阿爹吗……终于,能见到爹娘了吗……

一直悬而未落的泪珠洇进身下的枯草,芸娘脑中绷得死紧的弦陡然断裂。

她两眼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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