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
神秘的南岭深处,溪水潺潺,泠泠琮琮,一簇洁白的花株依畔而立,静静绽放。
雷劈雨淋、干涸暴雨,它都一一扛过。终于在一千九百年后,修得仙缘,后又得南岭地仙的点化,终于化身人形。南岭地仙走前,还特地为她赐名:毓灵。
寥寥一百三十年又过,传闻海外仙岛有奇草丛生,食之可功力大涨,胜过百年修行。更有传闻说,众多仙岛中有一座名为星宇岛,可传授弟子种种上等法术,再结合此岛珍稀仙草的功效,稍稍修得法门,则修习一日可抵数年苦功。众多求仙问道者对此心驰神往,每每趋之若鹜,遍寻海外仙岛,终不得。仅极少数颇有机缘者,得觅仙岛,求习仙术。
毓灵是在南岭北侧一处山峰脚下的茶点铺子吃甜点时,听闻这个仙岛的传说的。彼时,店小二正忙前忙后地在为客人点单、上菜,生肉包、鲜虾烧卖的笼屉中氤氲的热气蒸腾而起,空气中飘散着鲜美纯粹的肉香与蔬菜香混合的气息,尤其是西侧甜点区那凤凰流沙包与核桃包的甜美气息,最是吸引毓灵,她几乎是一进门便径直走向了西侧区,而后拿着挑好的甜点去了二楼。这是一栋历史悠久、美名远扬的茶点楼,自毓灵来到人间,潜入人声鼎沸的闹市,她便经常来这里吃这几样最爱的美食。她走上梨花木制的古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靠着东侧栏杆的檀香木桌上,她喜欢这幽微沉敛的檀木香,仿佛坐在这里,心便可以入定。这里风景很好,微一侧头便能欣赏到古楼旁的湖畔风光,或清风徐徐,或柔风妩媚,风过桃林,还不时送来几缕桃蕊的幽香。
毓灵时常觉得,哪怕不品美食,单单坐在这里,就是一种极大的审美享受了。
她捏开一个顶部浸满了砂糖奶黄馅儿的凤凰流沙包,将那甜润得近乎发腻的奶黄皮馅儿一口塞进嘴里,用舌尖轻捻金黄的流沙馅儿,细品几番,再粗略嚼上几口,便匆匆下肚了。
正当她吃完第三个流沙包,考虑着要不要再加几个桃酱冰皮月饼时,东北角的包厢里传来几个男人浑厚粗野的交谈声,一个赛一个兴奋地讲述着有关那座仙岛的传闻。
毓灵初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当是件没影儿的奇闻异事,但她越往后听就越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方面是修仙提升法术的这类事,是她最为关心的。另一方面,几个男人最后提到的那座星宇岛,似乎就是之前当地流传的“星宇岛岛主左星辰,活死人、肉白骨”的童谣里提及的那个地方。
放下还剩半盏正山小种的茶杯,她当下启程去了东南一带的沿海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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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无涯,毓灵乘着一叶扁舟已在海上漂泊了数十日,见过了海上日出的壮阔,也见识了暴雨的肆虐、海风的张狂及海浪仿若能主宰和吞噬一切的汹涌气焰。但这于她,不过是见到曙光前的片刻黑暗、得到心爱之物之前的必要的一番挣扎付出。她从来都知道,想要饮露沐阳,就必须先挨过那重重的雷击暴雨。所以此刻,她也是很坦然轻松地接受了这数旬的艰难境遇,观光赏味一般品味着这人间的苦乐艰辛的体验。
又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毓灵在舟上悠悠转醒,看着清澈的蓝天与绵软洁白的流云,她不禁开始懊悔,当初在东南彧县码头就不该贪图便宜选了这个不能遮风挡雨的小舟,租下那二层的有顶棚有船夫的恢弘的船只,也不过只消三两白银,偏偏她贪图了这三个月的凤凰流沙包的伙食费,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打开镶嵌着金丝勾边的蓝色绸带包裹,里面还剩两个近乎干透的奶黄包和几块快要裂成碎渣的干瘪的绿豆糕。
再找不到仙岛,明天就只能捉鱼,用仙火烤着吃了。她暗自想到。万物有灵,习仙术者不得妄自因贪欲而杀生,否则必有损功德,甚至减损仙缘。但若行至水穷处,即便杀生也算不得是因贪欲而为的了。
小舟漂洋在大海上,悠悠地、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忽然,海上飘起了大雾,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浓雾瞬间包裹住了这一人一舟,这时她才发现,这雾中隐隐带有一丝奇香。她忙动用仙术,凝神聚气一番也无法将之从四周驱赶。是被人施加了高超灵力的、掺杂了某种毒物的萃炼物的瘴气。片刻后,她渐渐地感到周身无力,终于瘫倒在舟筏上。失去意识前,她暗恨道,技不如人,只能认栽。
小舟飘扬着,驶入白茫茫的瘴气深处,隐隐的群山渐渐从雾中现出层层叠叠的轮廓。轻舟一路飘荡,躲过高耸挺立的陡峭海岭,避开冷峻险恶的漆黑礁石,七弯八绕,顺着洋流驶进重重海岛的最深处,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指导着一般。
桃林深深处,遍地落英缤纷。桃林旁,溪水畔,一艘小舟停摆在岸边。一身墨色华服的男子长身玉立,静静地立在岸边,细细端详着舟中女子粉嫩的脸庞、清丽的容颜和憨憨的睡态。他哧地一笑,长长的坚实的手臂向舟中一捞,瞬间温香软玉满怀,她呼吸清浅,即使在他怀里还是睡得那么安稳,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也全然不知,只是沉沉地睡着,仿佛沉浸在一个魔力般的长久的梦中。
黑衣锦袍掩没在桃林深处纷飞的粉色花瓣雨中,直至那抹黑色彻底远去,消失不见踪迹。
三日后,摘星阁。
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窗细细地撒了进来,毫无顾忌地铺撒在地面上,浓重的阳光的味道仿佛在催促着沉睡的人儿快点醒来。
毓灵倏忽地醒来,坐直了身子,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仍旧在浩渺的海面上漂浮着,沉浸在看不到希望与目的地的无措中。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温馨华美的屋室内,金线绣制的锦被正暖暖地盖在身上,金色的纱幔围帐被人精细地别在床的两侧,窗子半开着,清风吹得纱幔轻轻舞动,仿若被人束缚住、欲飞的金色蝴蝶。
她跳下温暖的床,踩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推开梨花木制的门,沿着走廊跑了出去。
跑远了,回头一望,只见雕栏玉砌的阁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几个镶金的大字:摘星阁。
偌大的庭院像个迷宫,她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出口,正在焦灼时,不远处的湖畔传来几个娇俏女子的交谈声。毓灵掩身躲进了花木丛中,她本是花灵精,捻了个隐身咒便隐形于花木中,旁人只可看见一簇随风摇曳的轻灵的洁白的铃兰花。
“这揽月湖可真美!尊主真是诗情画意,到了晚上湖边的风光真是伸手可摘星,展臂能揽月。也不知最后谁能成为尊主夫人,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享这番良辰美景好时光。想想都觉得羡煞旁人啊!”
“流彩,莫要乱说!尊主可是肩负全岛荣光、注定要在三年后拯救苍生于危难的人,岂可囚困于儿女私情而忘记自身使命。你此番说辞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幸好四下无人,若要让旁人听去了,定要送你去拔舌地狱,好好修炼体悟一番!”
“知道啦!倾辉姑姑,”被唤作流彩的女子低头绞着蚕丝手绢,都快把手绢绞成麻花状了,忽的她想起了什么,又说道,“那位赤梅岛岛主的女儿,就是那个叫什么红绫的,是不是倾慕我们尊主,三天两头的就要来纠缠尊主一番,搞得尊主避无可避,他又不能失了临岛间的礼数,只能隔三差五就往岛外跑,说是游历,谁知是不是去招惹别的桃花去了。”
倾辉懂她的心思,只低声安抚道:“尊主是有命定的天缘的人,待他了结使命,西山的三生石上自会显现他的有缘人,届时两人自可永结万世之好,这可是三十年前,老尊主逝前耗尽了最后灵力,为天下苍生的安危亲自卜算的,此卦参透了天机,既卜算出三年后将有万恶的魔头现世,天下恐生巨大异变,又卜算出逆转危局的唯一的机缘便在届时刚刚出世的尊主身上。这三十年来,我亲眼看着尊主是怎样从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也见证了他这些年日复一日的艰辛修炼,不是为了他自己一统天下,而仅仅是为了苍生,这一个理由而已。”她说到此处,眼中也染了几丝伤感与疼惜。
“我们这些刚来几年的侍女虽对这些秘事也略有耳闻,但总归不比姑姑了解得深入些,您可是岛上的资历最深的嬷嬷,这整座星宇岛若是没有您的打理,只凭尊主那随意风流的性子,恐怕这岛早就是一盘散沙了。哪比的现在,让您治理得井井有条,这岛啊,是一天离了您也不行。”
倾辉笑了,任由年轻女子亲昵地搀扶着她向院子西侧走去:“你啊,就是一张巧嘴,跟抹了蜜一样甜。”
这一幕幕,都一丝不落地落进了毓灵的眼里。她沉思片刻,捻了个诀儿现出原形,正想着要不要紧跟着两人走出这座迷宫,一回身竟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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