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街头并不清冷,人流熙攘。
门外的霓虹灯闪烁不停,里面的灯光略显昏暗。
驻唱嗓音深沉,却唱着炸裂的摇滚乐。
尖锐的口哨声传来,打断了郑文的思绪。
对方又打了个引人注意的响指,“嗨,哥们儿,一个人?”嘈杂声不绝入耳,夹杂这一声不太正经的寒暄。
闻言,郑文抬眸看过去。
说话者是个剃着寸头的青年,带着耳骨钉,痞里痞气,一眼看上去,像是个常年混迹酒吧的混混。
半空着的酒瓶悬在手里,周围坐着几个与他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大概是一道的朋友。
郑文独自坐在吧台边,自调威士忌被搁置在手边,眉峰微挑,回应:“有事?”
周遭乐声鼓声以及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各色的灯光闪烁不停,实在叫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微醺后,醉意朦胧时,最易沉迷。
青年挑逗地吹了声哨子,“一起喝一杯?”
“不了。”
青年被拒绝 ,倒也没有生气。
“就说人家不来了……成哥可输了,赶紧喝,一杯都不能少!”一人开口,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
郑文淡漠地移开目光,这是拿他作赌取乐呢?
他起身从吧台离开,有些头疼,想到外面吹吹风。
“没趣儿……”青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兴味索然,转眼看到了一旁正在向人推销酒品的女孩。
“先生,要不要试试这款?这是我们店的新品,给您打五折……”
“美女,我们这边来一瓶。”
小妍从酒篮子里提出一瓶送到桌上,“给,哥,一瓶是五十。”
“五十?这么贵啊?”
“哥,真不贵,给您打折了的……”
“那多来几瓶。”
……
出去吹风,不过是打个电话的功夫,回来时场子上就出了事。
酒瓶子摔了一地,两拨人拉拉扯扯的,周遭围观起哄的居多,但看那架势,没人敢上去劝架。
见到这幅场面,郑文觉得头更疼了,出去吹风也完全没起到作用。
短暂停顿后,他还是耐住性子走上前去。
起先还好声好气地上前询问,但对方态度实在不算好。
先前邀他喝酒的青年骂骂咧咧地说:“这他妈有你什么事?”
“这是我朋友的酒吧,今天我朋友不在,我帮忙看着,几位要闹,麻烦请到外面……”
“老子偏不,你他妈少管闲事!”
话音刚落,下一秒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
陈捷在派出所见到郑文时,他脸上挂了彩,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郑文打架。
小妍在酒吧推销酒的时候被人咸猪手,几个青年看见了就上去见义勇为,双方这才拉扯起来。
等郑文去了,询问情况,都不肯好好说话,他便误以为是他们喝醉了闹事。
加上对方骂骂咧咧,衣着打扮、行为举止都不像是个规矩的人,被他一激,冲动之下才动了手。
郑文扶额叹气,后悔当时冲动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先入为主害死人。
陈捷接到小妍打来的电话就赶紧赶了过来。
“警察同志,这真是误会,而且他也是头一次,您看要不就算了吧,我回去肯定好好说他。”
“看出来了,要不也不能自己伤成这样。年轻人不能这么冲动知不知道?人家见义勇为呢,虽然说话不好听吧,你也不能不了解事情经过就动手打人呀!”
郑文说:“是我的错,他们的医药费我来承担。”
“得了吧,你自己伤的更重,而且你一人打他们几个人,他们也动手了,你们这算是互殴。”
陈捷担忧地问:“警察同志,那现在怎么处理?”
“先去道个歉吧,我看对方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如果可以和解的话,这事儿就算了。”
“可以。”
郑文没有犹豫,起身到门外,“抱歉,是我没了解事情的经过,误会了你们,不该动手的,医药费的话单子发我就行,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陈捷也在一旁打着圆场说:“几位,实在抱歉了,我这个弟弟确实冲动了些,但他绝对不是故意找事儿。你们看这样吧,今天几位在店里的花销也都免了,当做是给几位的额外补偿……”
见对方道歉这么诚恳,本来一肚子气,这会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算了,我们也都没怎么伤着,就当是不打不相识吧。”
离开时,见到小妍还等在派出所门口。
“陈哥,郑哥,没什么事吧?”她有些自责的说:“都怪我,要是我早点跟郑哥说清楚,郑哥也不会动手打人了。”
陈捷安慰她说:“怎么能怪你呢?当时那种情况,你自己都被吓到了吧。”
“没事,小妍,是我太冲动了,好在对方没有追究,就是便宜了那几个骚扰你的人,让他们趁乱跑了。”
虽然酒吧里有监控,但那几个人看着不眼熟,真要找起来还真不好找。
陈捷对小妍说:“下次在酒吧里再见到那几个人,直接报警。”
“好的,捷哥。”不着痕迹的看了郑文一眼,小妍松了口气,又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
陈捷说:“要不我们送送你吧,这么晚了。”
“真不用,我家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陈捷提醒道:“行,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及时打电话。”
小妍离开后,二人回到酒吧收拾残局。
收拾好已经凌晨1点了,往常这个时间,郑文早就睡着了,但今天却不想这么早回去。
陈捷亲自帮他调了杯莫吉托,只不过青柠加的多,有些酸涩,却也正适合某人此时的心境。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郑文心里藏着事儿,已经藏了很多年了,从没跟人说过。
“就那么回事呗,我动手打人不对……”
陈捷打断他,又说:“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呀,这几年是怎么回事?”
“不是这样的人,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连郑文自己也发现,这几年他的确变了很多,变的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你以前不会这么冲动,更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儿。”
不会做出格的事?
他想反驳,但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如此。
他从上学开始就恪守规矩,是父母面前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是老师眼里勤奋刻苦的学生,也是女友身边体贴温柔有责任心的男友。
可是他的懂事似乎并没有为他留住什么,父母感情破裂离了婚,交往三年的女友提出分手甩了他。
以前的他,做过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那件事。
炎炎夏日,他没有知会任何人,计划了一场无人在意的出逃。
他用攒下的奖学金和补助报了个高价旅行团,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丢下一切,跟团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
可是在那座城市里,他却遇到了一个人。
自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几乎做了所有可以被称之为出格的事。
如果每个人都有叛逆期,那么他的叛逆期来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纪,却仍旧像一把火,令他的心死灰复燃。
浅尝辄止,这酒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一样地酸涩。
“研二暑假,我去了海城……”
“海城?最南边那个城市?没听你说过。”
“是,没跟谁说过。我在海城遇见了一个人,然后就忘不掉了,三年的时间也没能忘掉。”所以更不敢轻易跟人提起……
陈捷好奇地问:“你遇到了谁?”
“一个画家,一个……有点偏执的画家……”
————
海城的夏总是格外炎热,热到知了都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到达海城的第一天,郑文就有点后悔了。
他显然没能适应这里的温度,也很难适应得了过于湿热的气候。
只跟着旅行团玩了半天,下午到海边公园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中暑了一样,难受极了。
“领队,我有点不太舒服,就不玩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茶馆外有遮阳伞和休息的地方,就指着那处对导游说:“我到那边休息会儿,走的时候辛苦给我发个消息。”
“好,快去吧,你脸色看着确实不太好,这附近有药店,需不需要帮你买点药。”
“谢谢,不用麻烦,我先休息一会儿看看情况。”
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麻烦别人,哪怕一个人出门在外。
郑文缓步走过去,在巨大的遮阳伞下坐了下来,轻微有点恶心胸闷,但坐下后好多了。
茶馆老板贴心的问,“来壶凉茶吗?凉茶最解暑。”
“谢谢,来一壶吧。”
“好嘞!”
郑文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耳边传来说话声。
声音灵动轻盈,传入耳中,所有的注意力便全在那声音上了。
他睁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树荫下,几个游客簇拥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了条颇具民族风情的白底蓝花长裙,露出的皮肤被衬得十分白皙,身后编着长长的麻花辫,发尾慵懒地垂在左侧肩头。
草编帽子遮住了她的脸,在郑文的视角中就只能看到她侧面的背影。
她手中握着一支刚刚削好的铅笔,修长的双腿半交叠着,平静地坐在木椅上,面前是稳稳架着的画板。
“你这画的什么呀!就这还100块钱一张?我儿子在画画班画的都比这好。”
虽然看不到那张纸上的画,但是对方咄咄逼人,看上去女画师的处境更弱。
人天生会同情弱者,虽然只是陌生的旁观者,但郑文还是会忍不住去观察那位画师的反应。
他也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讲话实在难听。
心里想着:有自信在街头作画的,多少都是有些实力的,画得再差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况且如果是提前讲好的价钱,等画完了才挑三拣四的压价,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大热天,顶着这么大的太阳,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年头还有人用铅笔在街头作画,这样的画师还挺少见。
“就你这画的顶多给你50……”
讨价还价是人性常态,如果不是在这里,是在商场、菜市场,或许他会更觉得稀疏平常一点。
谁知那个女孩儿似乎并没有生气,被为难,被围观,也丝毫不紧张,她用异常平和的语气说:“不满意我可以重画。”
“重画?你画这一张都画了一个多小时,哪有这么多时间等你画。算了,70吧,当是给你个辛苦费了。”
游客掏出手机,要扫码转账。
还没来得及扫上,却发现收款码被女孩用手挡住了,她说:“这张画我不卖了。”
“你这画的是我,我还担心你用来招揽生意,侵犯我肖像权懂不懂?”
女孩仍旧没有生气,她似是轻笑了一声,说:“我撕了总行吧?”
言下之意就是宁愿撕掉,白白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也不肯70卖给他。
游客失了面子,刻意为难地问:“那你重画,要是还画不好怎么办?”
“我可以画到你满意为止。”
就这样,女孩重新开始画,她快速动着笔,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好保证自己画的足够相似。
茶馆老板把那一壶凉茶送了过来,见郑文一直看着不远处作画的女孩,问道:“感兴趣呀?”
郑文回过神来,“昂,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那个姑娘经常在这附近作画吗?”
茶馆老板摇头说,“她也是最近才来的,前天来了一次,昨天没来,这不今天又来了……”
茶馆老板帮他倒了杯茶,郑文受宠若惊,“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反正今天没什么客人,我也闲得慌。”
他同郑文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听口音,你不是海城人,是来旅游?”
“是啊。”
茶馆老板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问他:“自己来的?”
“我自己跟旅游团。”喝完这杯凉茶,郑文舒服很多。
“怎么不跟家人朋友一起呢?”
家人朋友?
一瞬间,回忆牵动思绪。
“如果这次我们家阿文能考一百分,爸爸妈妈就带你去旅游。”
可惜那次他没能实现这个目标,也没能得到一起旅游的奖励。
后来父母感情破裂,离婚了。他考了无数个一百分,却再也没有和父母一起旅游的机会了。
“阿文,等暑假了给你弟弟庆生,你周叔叔打算带一家人出去旅游,你也一起去……”
“不了吧,明年就高考了,我得抓紧时间学习。妈,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
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知道母亲处境尴尬,就自觉的躲得远远的。
“郑文,那个…之前约好的旅行可能要放你鸽子了,临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对不住了兄弟……”
“没关系,我刚好也有事,正想跟你说呢,你忙你的就好。”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没想过和家人朋友一起。只不过家人和朋友的时间不会为他预留。
哪有那么容易凑出时间陪他一起,他不想给任何人造成麻烦,一个人也挺好。
后来他想通了,一个人也可以,无人认识,反而更自在。
他来这里就是瞒着家人和朋友,想要一个人独处,又不会太过孤单,所以选择跟旅游团。
人被世界禁锢,永远无法逃离。
他所能做的就是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不用照顾别人的感受,短暂地享受自由。
“就想单独出来逛逛,没想着跟朋友一起。”
茶馆老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再多问。
郑文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中途还小憩了一会儿。
快天黑的时候才收到了导游发来的消息,说是准备去下一站了,所有人到大巴车前集合。
下意识去看作画的女孩,她还在原处,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可她手没停下,似乎还在画着什么。
海风轻轻吹过,吹开了她的长裙,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