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看着赵明途脸上挥之不去的哀怨神情,我满腹的怒气竟也渐渐消散了。我是真的拿姓赵的没有办法。

“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轻声安抚道,“不必急于一时,一件事一件事来。说不定以后,你见到我都会觉得烦了。”

“不会。”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要我还活着,就想日日都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烦。直到——”

我按住明途的嘴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别担心,也别害怕。我会带你走,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他用力点头,这一瞬间,仿佛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只肯听我话的少年——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他不该被时间的洪流裹挟而去,更不该在这个不爱他的时代里,无声无息地化作尘埃。

思绪飘得远了,我收回目光,与他一同望向天际。

流云舒卷,飞鸟掠过蔚蓝的苍穹,天地广袤而寂静。暂且如此吧,这条路已经走了太远,也实在走得太累。

难得静下心来,我在太医院翻了一下午的医书,又同余清师兄谈了许久。

他给我讲了许多外邦医师治病救人的法子,有些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十分有趣。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余清今日不当值,之前便约好去他家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天了。

余清为人正直,一心只扑在治病救人上,是桑鸿收的关门弟子——若不算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他只娶了一位妻子,名叫文渊,儿子余澈年方十二,正在学堂念书。

我已许久未去他家,文渊嫂子见我来了,欢喜不已,直说要亲自下厨好生招待。

见她怀胎八月,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我赶忙将她按在凳子上,“嫂子快坐好,让我来便是。”

我许久未下厨,手法早已生疏。余清见我手忙脚乱,忍不住一边笑话我,一边挽起袖子帮忙。饭后在院中纳凉喝茶,看夕阳西沉,明月东升。余清放下茶杯,神色略显凝重,“一正,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师兄,你我之间,有话直说便好。”

“事关太后。”

“……”

“虽说一直以来是张院使在照料太后凤体,但有些痕迹……总归是瞒不过的。我留意到一些未曾处理干净的药渣,其中有一味药的剂量,近来越发重了。”

“金尾叶,”我接口道,心头一沉,“性似曼陀罗,有镇定安神之效,但用久了,会致人谵语幻觉,如同活在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境里。”

余清垂首,声音低沉,“一正,我和师父……都很担心你。还有——皇上。”

我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上那抹扎眼的红线,“师父近来,似乎许久没有来信了。”

“唉,是啊,通常不会间隔这么久的。”

我心中隐隐泛起不安,“我不该让他去西域的,当时就该拦住他。”

余清探过身,像过去那样摸了摸我的头,低声安慰,“师父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他认定的事,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去做,和你一样执拗。”

“你和师父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么多年过去,若仍找不到破解之法,那或许就是——”

余清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膀,神色严肃而认真,“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轻言放弃。你放心,我会尽力看顾皇上。你自己……也要万事当心。”

“嗯,”我点点头,心中微暖,“还好有你和师父在,否则我们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夜渐深沉,白日的余热缓缓散去。玉盘高悬,蝉鸣阵阵,本是极好的夜色,却令人有些忧伤。

临走时我作势要检查余澈功课,这个家伙竟然说姑姑古诗都背不了几首,就不要勉强了。

是啊,背古诗我不在行,敲他脑门可不手软。

我心里惦记着即将出世的小崽崽,便不急着回府,信步往街市走去。

锦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正当我在一家绣庄里挑拣着小衣裳的花样时,竟意外遇见了季寒山。他身旁还跟着一位面生的公子。

“一正,真巧。”季寒山笑着拱手。

我回了一礼,目光转向他身旁那位气质清雅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的好友,莫字非。”

莫字非?我心中掠过一丝疑虑,这名字全然陌生。

“这位想必就是名动锦州的黄一正黄大人了,”莫字非笑容温润,言语间透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久仰大名。说来,在下与大人还是同乡。”

站着寒暄了几句后,这莫字非极有眼色的寻了个由头说是去买冰镇的梨子汁,便巧妙地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季寒山与我。

我恰好已选好几件小娃娃的贴身衣物和虎头鞋,吩咐店家包好直接送至我府上,随后便与季寒山一同沿河漫步。

对面的珍馐楼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声隔着河面隐隐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

“对了,半夏的出嫁礼准备得如何了?”我望着对岸的灯火,状似随意地问起。

“家父正在操办。一切都按公主的仪制筹备,不会亏待了她。”

按礼制,这和亲之事本该由皇后亲自操持,督促礼部细致安排。可惜迎蓁年纪尚轻,又懵懂不解世事,尚且担不起这般重任。而后宫之中,妃位虚悬至今,连个能名正言顺代理六宫、主持此事的人都寻不出来。

朝中不是没有人提过该尽早册立妃位,美其名曰为皇后分忧,实则谁都明白,那不过是为了制约我,制约高佑的一步棋。

“你和半夏很熟吗?”

季寒山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轻声道,“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实在……不忍见她远嫁异乡。”

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轻叹一声,“女子的命运,何曾真正由过自己?终究是父兄一言而定,哪里容得女子说个‘不’字。”

“倒也未必尽然。”季寒山试图宽慰我,摸了摸后脑勺举例道,“譬如镇守北疆的北正王萧瑾将军,便是巾帼不让须眉,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再看朝中,不也有黄大人这般贤能的女官,将后宫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么?”

我哈哈笑起来,“多谢你夸我,我对你的好感又多了一份。”

夜色朦胧,仍能瞥见他耳根微微泛红。

这时,莫字非端着梨子汁回来了。饮尽杯中沁凉的甘甜,我也该回府了。季寒山秉持着君子之风,一路将我送至府门前方才告辞。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与莫字非并肩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难以名状。

府中出乎意料地安静,莺儿告知我,徐鸮他们一行人出去喝酒了。我心想,看来徐鸮这次是动了真格要和阿卡娜较量一番。

我洗了澡,心想趁机会赶紧睡一觉,还没爬上床,门口来报有人找我。

我蹙眉迎出去,一见来人是何峰,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只见他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只僵硬地比了个“请上轿”的手势。我走上前,存心试探道,“我今日若是不去,会如何?”

何峰嗫嚅道,“会罚我练一晚上枪法……”

“那不是挺好?正好强身健体。”

“大人……”何峰一脸苦相,几乎要哀求出声。

我实在是困倦极了,说道,“好好练枪吧,不然你可追不到雪客,她可是有足足四个难对付的哥哥!”

打发了何峰,我回到屋内倒头便睡。

这一夜异常宁静,若不是瞥见阿卡娜的行囊还放在墙角,我几乎要以为她们已不告而别。

次日清晨,我正准备进宫,那几位夜游神才姗姗归来。只见阿卡娜面色如常,步履稳健,反倒是她搀扶着的徐鸮醉得东倒西歪。

阿卡娜见到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哼,就他这点酒量,也想把我喝倒?”

一旁的喀尔巴哈也神气活现地撇撇嘴,附和道,“就是!我们小姐的酒量,岂是你们中原人能比的?真是不自量力!”

我大惊失色,连忙叫人把徐鸮扶回房间,他醉得迷迷糊糊,连站都站不稳。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下不由惴惴。

宋鹤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宰了我。

摸摸徐鸮发热的脸,我将手贴在他颈侧,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事。”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今天不进宫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抬手摸摸我的头发,徐鸮晃晃头,“我没事,睡一觉就行。”

“我去给你端醒酒汤!”

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徐鸮喃喃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别离我太远。”

说着,徐鸮便睡了过去。

遣人去宫门处通传告假,今日我实在无心处理宫闱琐事。

徐鸮那句“有不好的预感”言犹在耳,与我心中的隐忧不谋而合。

一定有什么阴谋,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是与小车国有关,还是与赵泽荫脱不了干系?

思绪不由飘回初次见到阿卡娜一行人的花市。那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线索?

见他们都已睡下,我暗忖,既然你们语焉不详,就别怪我自行探查了。

白日的花市与夜晚判若两地,褪去了喧嚣与朦胧的灯火,显得规整而忙碌。

我挨个客栈询问,终是找到了阿卡娜她们先前落脚之处。那掌柜倒也机灵,告诉我这几位客人昼伏夜出,行迹神秘,瞧着就不像寻常客商。

果然,他们来此的目的绝非单纯。阿卡娜此前混入露水苑便消失无踪,目标显然并非丁半夏。

时至正午,我便点了一道胡羊焖萝卜,打算在客栈用饭,奈何暑气逼人,毫无胃口。

正烦闷间,门口走进一男一女。

起初我并未留意,直到瞥见那男人腰间佩着的弯刀——

那是西域常见的形制,特别的是,刀鞘上赫然镶着一个清晰的狼头标记。

我心中一惊,这标志我依稀记得。是了,阿苏胡图的佩刀上,正有着一模一样的狼头!

“喂,你看什么!”

意识到自己打量过久时已来不及。我忙低头假意挑拣菜肴,视野却渐渐被身影笼罩。

抬眼一看,是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虽只露出一双眸子,但眉宇间是中原人的气韵。她高束的长发绑着赤红色发带,双耳坠着精巧的红宝石柿子耳珰。

她审视我片刻,竟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同伴身边,用西域语低声道,“无妨,只是个普通人。”

那魁梧黝黑的男子这才收回目光。

我暗自松了口气,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结账离去。

说起西域话,我倒非刻意去学,只因要研读风物志,往日里不知不觉跟着余清学了些简单的词句。

烈日炎炎,炙烤得人头昏脑胀,即便撑着伞也觉难熬。我在一处卖冰饮的小摊前驻足,要了碗石榴汁歇脚,正与摊主小哥闲聊,却未留意有熟人走近。

“大人?”

我闻声望去,竟是白小白。他今日不当值,说是出来采买些东西,可两手空空,也不知要买何物。

他提及昨夜何峰被罚练了一整晚枪法,今日又得在赵泽荫跟前当值,怕是有些恼火。

我无奈撇撇嘴,这账可得算在赵泽荫头上,与我何干。

“大人,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中暑了?”白小白关切道。

我婉拒了白小白送我回府的好意,决心继续探寻线索。

仔细想来,阿卡娜他们还会在何处留下痕迹?是了,喀尔巴哈曾用宝石支付房钱,他们来得匆忙,定然还未及兑换足够的银两。

花市里就有专为番商开设的兑铺,他们在此盘桓数日,不可能未曾光顾。

几经辗转,我找到那间名为“金玉堂”的铺子,在对街寻了处阴凉角落静静观察。

这兑铺专为外商兑换钱银,自然也收兑各类奇珍异宝。正当我几乎被酷热蒸得晕眩时,竟看见午时客栈里遇见的那一男一女,迈步走了进去。

直至日头西沉,暮色四合,那两人却始终未曾出来。

[化了][化了][化了]黄大人还是挺能干。离谱的人干离谱的事儿,反倒无人怀疑,也是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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