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47:吾弟戚卓

“够了够了,打几只兔子得了。弄那么多,吃又吃不完,带也带不走,撂了还暴露行踪,显摆着你能耐似的!”

四月,山脚下的植被褪去雪衣,由浅到深的绿接管了丛林和草地,冬眠的动物爬出巢穴,生命开始了新一轮的繁殖、传承。

开春以来边境太平,北越、邺水与大燕相安无事,驻北军大营也清闲不少,许多官兵便趁着轮休下山去城里玩乐或是和猎户一样进山打猎。

不过这个时节的猎物都不肥,猎户是为了生计,这些官兵却只是为了找乐子罢了。

譬如曲默一行。

齐穆本就弓马娴熟,加上眼力和耳力绝佳,自然在打猎这这种事上一骑绝尘。

而嚷着让齐穆少打些猎物的,便是钱沛。

曲默原先是瞧着这黑脸汉子稳重、又思进取,这才带了他来北疆,谁能想到这人熟络之后便如此嘴碎,从早念叨到晚。

齐穆俨然已经习以为常,只装作听不见。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地上中箭的兔子捡起来扔进马背两侧的篓子里。

曲默不擅弓箭,自然是来陪太子读书的,他牵着马跟在后头,同燕无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知道能不能遇见狐狸和狍子,若有毛色好的,让齐穆打了给你做围脖。”

燕无痕闻言一笑,道:“还没见着狐狸影儿呢,涤非就想着借花献佛了?便是真猎到了,你又焉知齐穆没有中意的女子,要送给人家呢?君子不夺人所好啊!”

曲默摆摆手,一脸无奈:“前段时间渭城下面一个县太爷找到我,要把他女儿许配给他。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配他绰绰有余。他倒好,见都不见。若是他真有心怡的女人,那才是铁树开花了。”

“齐穆才多大,你就着急忙慌地要给他说亲?怎地你就认定了人家将来娶不到媳妇么?”

“那话怎么说的,三岁看到老。他就没有那根筋!”

那边齐穆大约是听见了,板着脸走过来,冷声问道:“还往山里走么?”

再朝前去就不好骑马了,他们是为了这点野味来的,进到山里指不定遇见流寇又或是虎狼,他们三个倒无所谓,但惊到燕无痕一个身娇体弱的王爷就不好了。

曲默不回他的话,反倒对燕无痕道:“王爷你瞧瞧,现在有一点不如意他就开始给我甩脸色,我真也不知道哪儿欠了他的。”

齐穆定定地盯着曲默看,气呼呼地:“要娶你自己娶!别天天拿这个事讨我的乐子!”

曲默怕他真生气了,连忙举手投降:“祖宗!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就饶我这一回罢。”

燕无痕再也忍不住了,低头笑出了声。

齐穆道:“我去河边把兔子弄干净了,等会回来找个地方架火。”

曲默连忙答应:“好嘞好嘞!”

钱沛拴好马,招呼齐穆:“等我一道儿!你跑那么快作甚?!”

两人都走远了,燕无痕才道:“哪有做将军的像你这样?莫说端庄持重了,成天没个正形,也难怪人家齐穆说你。”

曲默从马背的褡裢上解了个小马扎放到地上,示意燕无痕坐下歇着,“我也就跟他这样了。这孩子心思重,整天闷闷不乐的,我不逗逗他,他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愁人呢。”

燕无痕也不客气,骑了半天马,早就腰酸背痛。他把马扎挪了挪,靠树坐下,“他就这个性子,你仔细玩笑开过火,人家恼你。”

曲默笑道:“以前小时候我不也这么逗你,你竟恼我了么?”

明知道曲默是顺着话茬随口说的,但燕无痕闻言还是心里一颤,他抬头去看,却见曲默百无聊赖地倚在对面那颗树干上,随手折了地上几枝嫩芽,一只手喂马,一只手抚摸着马脖上的鬃毛。明明是极温柔的动作,然而他垂着眼眸,神情淡漠,嘴唇轻抿,与方才抖机灵打趣齐穆的样子判若两人。

燕无痕眼睫轻颤,别开了目光,轻声道了一句“怎么会呢”,便不再说话了。

于是曲默也不再接话。

燕无痕知道的,自己不开口找话讲,曲默便不会主动说。

可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人不是一下就变了的,三年前燕无疾那桩谋反案之后,曲默一开始还和先前一样有笑有闹的,但渐渐地,他开始变得愈发沉默,经常是面无表情,神情阴郁,好像全天下没有一件事能让他提起兴趣似的。

但若是和人相处,场面上他也能爽朗近人,就像方才那样,将那副死气沉沉的、对一切都不耐烦的模样给藏好了。

齐穆和钱沛,一去将近一个时辰都没回来。

山上的溪流离他们栓马的地方不远,齐钱二人都是老手,便是要给猎来的兔子剥皮洗刷干净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就当曲默想骑马去寻的时候,那两人回来了,手里拎着还带毛的兔子,身后跟着戚玄身边的侍卫。

“曲将军,戚将军要你火速回营。有宫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曲默眉头一跳,心觉不好,“知道了,这就回去。”

“梁王殿下,戚将军听说您也在,也邀您共同前去相商。”

燕无痕闻言,侧目给看向曲默,见后者轻轻点了下头,方应道:“那便有劳带路了。”

几人即刻上马准备回去。

齐穆找了个众人走在前头的档口,给曲默递了个眼神,而后两人有意走在其他三人身后,齐穆果然凑近了塞给曲默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低声道:“邱世子送来的。”

——太子恐有意召你回京,早作应对之策。

太子和宫里的消息前后脚传来,到底燕京出什么事了?

众人一路快马回营,果见营中戒备,议事军舍周遭围了一圈精兵,侍卫出示了令牌才放曲、燕二人进入。

进步便见戚玄坐在主位上,其下右手边坐的却是个穿着官服的,腰上挂着镇抚司的令牌。

来者风尘仆仆,手上并无圣旨,额上却围着三指宽的白布,“梁王殿下,陛下驾崩了!”

皇帝病在床上三年,生死都是皇后一句话的事,曲默并不意外。

燕无痕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问那人道:“何时?”

那人应道:“回王爷,已有十三日了。”

大燕疆土辽阔,从燕京到北疆最少也得半个月,那太监应是在皇帝死的当天便日夜不停地赶路,这才十三天就来报信了。

三年前皇帝已立十二皇子燕无疚为储君,还聘了丞相曲鉴卿为西席,皇帝一死,燕无痕这个无兵无权的末流皇子实在没有夺嫡的能力,燕无疚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时候传消息来应是叫燕无痕回去奔丧。

一阵沉默后,戚玄道了句节哀,而后镇抚司官员装模作样地放声痛哭,燕无痕也适时留了几滴眼泪以表孝心。

但实则在场诸位,对已逝皇帝感情最深的当属御前侍卫出身的戚玄,他此刻脸色青白——这厮病痛缠身,脸色一向难看——看起来也没有多悲痛,朝燕无痕道:“国丧当此,天下缟素。殿下且在此与钦差商议,末将得把孝期的安排吩咐下去。曲默,你跟我来。”

曲默沉声应了,看了燕无痕一眼,匆匆跟上了戚玄的脚步。

“太子打算在登基后大赦天下,镇抚司钦差带来了拟定赦免的昭狱罪员名单,里面没有卓儿。”

——莫非是要用赦免戚卓来换他回燕京?曲默心下作疑。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言,待在北疆比回京的作用大得多。是曲家出了什么事?还是曲鉴卿?否则他想不出太子非要让他回去的理由。

“为何?”曲默佯装不知,又问道:“那年假传军报的事被捂住了,朝廷不知情的。”

戚玄那张脸因病而格外瘦削,眼眶凹陷,此刻那双一向无神的眼睛里却绽出骇人的精光,“许是因着你那养父。”

这句话真是极尽试探。

曲默心下了然。

“我与曲政恩断义绝。自来北疆后,与他再无往来。”

“我不曾怀疑你。只是那年勾结邺水毕竟不光彩,吴仲辽与杜骁都死了,若他想斩草除根……呵呵”,戚玄苦笑一声,“横竖我寿数将尽,他再将卓儿留在南疆,让瘴气毒虫替他动手,如此便可兵不血刃了。”

若没有邱绪那封信,或许曲默也会像戚玄这样想。但偏生他知道了太子有意招揽他进京,如此一来,“不赦免戚卓”这件事便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曲默也拿不准,此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太子如今和曲鉴卿不是一条心了——

如若此事是曲鉴卿的主意,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派镇抚司的人将名单拿给到戚玄看?难道只为了挑衅?还是说曲鉴卿哪个大情种夺舍了,之所以让戚玄知道,只是为了让戚玄拿曲默换戚卓?在曲默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以,下达命令给镇抚司的与不赦免戚卓的,必定是两个人。

又或许,太子已经知道了当年邺水那一战的实情,于是借着戚家兄弟与曲鉴卿之间的嫌隙,另有图谋。

但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曲默自己想多了,这件事本没有这样复杂。只是单纯地太子想叫他回京任职,但又苦于没有正当的理由,且上头还压着曲鉴卿不好明说,于是想出了这么一招。奈何戚家兄弟与曲鉴卿有嫌隙,戚玄便想当然地把这笔账算在了曲鉴卿头上。

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般费尽心思去猜当权者的想法,便是因着曲默对如今燕京的形势一概不知。

曲默问道:“那将军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前半生为大燕重逢陷阵、开疆拓土,后半生拖着病体守在北疆……我的发妻早亡,膝下无儿无女,我只有卓儿这么一个弟弟了。”

曲默默然。

“离新帝登基还有一个月,我这身子若是赶回燕京,恐怕得死在路上。涤非,你……替我去一趟罢?我只要卓儿平安……”

话到此处,戚玄声音哽咽,双眼通红,“你放心。卓儿他是待罪之身,便是回了北疆,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不论事成与否,你从燕京回来,我便让位与你。我只要卓儿……”

诚然,在曲默心里驻北军统领也并非是什么好差事,但这却是戚玄能拿出的最好的筹码了。年近半百、一身病痛的将军说出这般诚恳的话来,曲默听在耳朵里,无论无何也说不出拒绝。

曲默也无法置身之外地、将邱绪的密信交给戚玄,而后冷静地向戚玄分析局势与利弊,告诉他自己一旦去了燕京或许就回不来了。因为此刻戚玄不仅是一个驻守边关的将军,他还是一个兄长。不论此事是谁所为,在戚玄眼里如今的情况就是他的弟弟会错过这个大赦天下的机会,这辈子都留在南疆,兄弟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若是没有新帝登基这个契机还则罢了,可戚玄知道了有这个机会,他怎能不去争呢?

是以,此局无解。

曲默沉默半晌,颔首应了:“好”。

wb实在发不出去,于是连夜注册了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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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47:吾弟戚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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