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澄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听到爸爸的声音就会反应这么大。
可那是陪着她吃喝玩乐、对她有求必应的爸爸,是被化疗折磨得痛苦万分还惦记着要在自己走之前给她好好过个生日的爸爸。
她很想停下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这汹涌的泪意,眼泪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很快就打湿了林三妹的衣襟。
冲着外婆摇摇头,习澄脸上挂着金豆豆,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是越发上扬。
哭是真的停不下来,但她也是真的开心。
爸爸还好好活着呀!
林三妹都被小丫头给闹懵了。
这是哭呢还是哭呢?
习澄窝在外婆的怀里缓了半个小时才恢复平稳的情绪,重新拿起电话前,更是狠狠的深呼吸了几口。
可不要再没出息的哭成那个蠢样子了。
回来才三十个小时不到,都哭两次了!她习澄才不是什么哭包!
“爸爸!我想你和妈妈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女儿轻快悦耳的细嫩嗓音传来,让习胜利和方小云小俩口差点以为女儿刚刚的哭泣是自己的幻觉。
对嘛,这才是自己小百灵似的女儿。
乖女儿这么直白豪放的说想他了,习胜利真是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去!
眼角绽出笑纹,他揽住凑过来一起听电话的媳妇,说出口的话完全听不出平日训徒弟时的严厉:“想爸爸了啊?难怪爸爸说耳朵痒呢,是咱们小妹在念叨啊?爸爸现在还回不去呀,要把活干完了,才能拿工资给小妹买东西回去。小妹再等等爸爸妈妈好不好?”
被媳妇暗暗拧了一把,习胜利反应过来,话里忙带上了她,露出一个求饶的笑来。
方小云哼他一声,继续支着耳朵听那边说话。
“好,爸爸妈妈要跟我一样按时吃饭,喝热水,不能生病,不然家公会给喝苦苦的药,我乖我不喝,姐姐喝了的。”
习澄尽量用小孩子的语气说着话,心头却是火热火热,灼得整个人都振奋异常。
她觉得自己现在能一口气跑完三千米!
习胜利笑眯眯应好,又说过段时间给她寄东西回来,是南边过来的果干,做的比水果罐头还好吃呢,而且是老家没有的各种水果,他看看能不能再多买到几种,让小妹足不出户吃遍天下!
习澄笑。
多大的口气啊爸爸。
不过她爸爸一直都是这样啊,他对自己说的更从来不是大话,而是他最诚挚的爱。
做得到的就不提了,做不到的他也会想办法,牢牢撑起一片天。
别说是对她了,对其他的亲人、朋友、村邻,更是只有“仗义”二字可以形容。
从小到大,就没听人说过她爸爸一句不好的。
啊也不是,大姨就对爸爸怨念很深,因为妈妈和爸爸结婚的前几年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要开始过上好日子的时候,爸爸患病了,才一年多就撒手人寰。
大姨这个当姐的也心疼妹妹啊。
习澄前世听大姨念叨了无数次,可即使这样,大姨也只是怨念,没说过爸爸为人不行的话。
他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
以她后来的性子,她回忆起爸爸来,甚至觉得他是有点滥好心的。
可若不是爸爸处处帮人,他生病时,凭自家的经济条件大概撑不了那一年多的时间。治疗费过于高昂,爸妈他们俩又辗转全国求医,有些钱根本省不了,能一次次去医院,是真的有赖于他帮过的那些人。
甚至离世后,一些日子过得好的人家主动上门,当面撕了借条。
习澄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叹口气,所以,这辈子也随爸爸去吧。
爸爸只是人好,却不是傻子,眼明心亮得很,他心里的那杆秤可比自己的灵敏多了,不必自己这个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女儿多干涉什么。
和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习澄心里也彻底放松,脚踩在小石子时不时冒头的土路上,甚至还有心情数“出头”了几个。
没办法,举目望去,四周一片黑乎乎,没有一家是亮着灯的,和后世简直天壤之别。
谁能想到国家会发展得那么快呢?
半弯的月亮挂在天上,月光挥洒大地,照着前路,映出一片浅浅的银白。
不够明亮,却带来如此宁静的抚慰。
习澄摇摇外公外婆的手,调皮的缩起腿脚半蹲下,又被老俩口齐力拽紧胳膊拉起来,矮矮的吊在中间,咯咯直笑,欢乐无比。
老俩口也是拿这忽然发疯的丫头没办法,今天还说她乖呢,都白夸了!
给他们折腾出一身汗。
即使如此,夫妻俩还是相视一笑,遂了小丫头的愿。
得了得了,不哭就行。
*
方义恩虽承包了鱼塘,田地里的活却同样一天没断过。这几日,每天更是还没天亮就起床去了田里,白日里也是时刻观察着天色,或是去不同的地头捻一抹土、掐一颗谷粒,既怕一不留神下起雨来,又怕稻子熟过头。
这是庄户人家每一年里最重要的事,关乎着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就在外公早出晚归为收稻子做准备的时候,小舅妈带着表姐方蕾回来了。
小舅妈田秋霞个子中等,方圆脸,一双大眼睛很有神。她是个动作很利索的人,收拾个东西都能看出一股子雷厉风行的感觉来,让习澄很是汗颜。
方蕾许久没见到表妹,乍一回来还是很新鲜的。
在外婆家那边她是妹妹,在家里她可是姐姐哈哈哈!
方蕾的外公给她做了一个小巧的弹弓,此时便忍不住拿出来献宝,要拉着妹妹出去打鸟,被田秋霞严厉喝止,顺便没收弹弓......
她娘家的孩子都大了,玩这个不需要多操心,婆家这个外甥女可还小着呢,方蕾自己也才七岁,俩小不点没个轻重的伤着了怎么办?
方蕾垮着脸,要哭不哭的盯着她妈。
田秋霞这才道:“要收稻子了,你大伯也要带你哥他们回来帮忙的,等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带你玩,自己不准拿,听到没?”
方蕾便开始盼着大伯带哥哥回家,习澄也暗暗期待。
大舅家的大表哥后来是个挺会装相的人,他说出来的话你永远不知道哪句是吹牛的,毕竟人家生意确实做的还可以;小表哥进过厂,结果吃不得苦还懒,见开车的人多了,又回家自己开汽修店,也没做起来,欠了一屁股债还是大舅大舅妈帮忙还的,折腾了几年后也开始跟着大表哥一起做生意,但他臭毛病不改,收入一般。
习澄好奇两个表哥是不是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性子。
没让两个小孩等多久,第二天中午,方义恩回来就说已经打电话给老大了,家里明天开始割稻子,他们一家四口晚上回来。
小舅舅前几天也打了电话回来,说他赶不回来,就请了两个人每天早上来帮忙抢收。
这是人多力量大的时候,方义恩没推辞,也都一一联系了。
当晚,习澄终于见到大舅一家。
大舅一直都是一副憨厚样,看起来气色红润,身形略胖,个子虽不矮,可站在同样高挑的大舅妈身边还是会显得矮一些。
让习澄惊讶的是,大舅妈陈美娟甚至还做了个小卷发!
微微有点卷的齐肩短发用一个铁艺发卡别在耳后,添了一份干练的精致。
衣服倒是这时候普普通通的短袖长裤,只是明显看出来熨过,习澄眼尖注意到短袖上衣有一点掐腰的设计,并不太明显,视觉上却比直筒短袖要好看一些,很显然,是个人的改动。大舅妈是那种大气的相貌,五官并不算多出色,可脊背挺直、笔挺挺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自有一股端庄沉着的气质。
看着不像是这时候村里的妇女。
相比之下,大舅和两个表哥就比较寻常了,很符合这时候群众的普遍形象。
被大舅妈牵着小手说话,习澄不禁想到前世大舅中年去世后,村邻和亲戚之间流传的关于大舅妈的风言风语......她抿紧唇,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没有留给一家人更多的相处时间,一家人早早的吃过晚饭就去睡觉。
大舅方卫国的户口已经转去了工作单位,老方家户口本上剩下的八口人按他们这边人七劳三的土地政策以及劳动力划分,共分到了近十亩田产,其中六亩多是稻田。没有机械帮助,要收完这六亩多稻田可是一场硬仗。
八月天正热,得赶在稻田里露水未干时进行抢收,既省力防中暑,又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浪费——如果稻粒太干,在炽烈的阳光下进行收割工作,会有很多稻粒掉在田里,到时候要一一捡回来,费的功夫就太多了,而且肯定捡不回全部。
等习澄醒来时,长辈们早已吃过第一顿饭,并且在稻田里弯腰奋战三个多小时了。小舅妈怀着孕,能稍微轻松一点,刚从田里回来正在厨房准备做早饭,方蕾也在帮忙洗红薯。
习澄一抹脸,赶紧过去帮忙。
大表哥方成文十二岁、小表哥方成武十岁,都已经下稻田帮忙了,其他五个大人更不用说,精致如大舅妈也得拿起镰刀、换上粗布衣服为稻穗弯腰,忙得喝水都顾不上。她和方蕾年级还小,但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给大人们送饭送水、去稻田里捡遗落的稻穗、晒稻时帮忙看稻子赶鸟,还有家里喂鸡喂猪、打扫卫生、洗菜洗碗......
小舅妈忙不过来时,小小年纪刚有灶台高的方蕾甚至已经踩着凳子在学做饭了。
这种时候,好不好吃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每天几乎是凌晨三点起床,然后做饭吃饭、下田割稻,忙碌几个小时后再等着家里人送早饭去田里,就地解决。然后一部分人运稻、打谷,一部分人继续割稻,等到差不多十点,割稻工作暂停,得忙着晒谷、翻场了,干不了力气活的孩子们此时就会被安排去田里捡稻穗。
中午日头最猛烈的时候是割不了稻子的,这时候就可以稍微休息休息,补补箩筐、搓搓草绳,再检查一下其他会用上的农具。如果种了双季稻,那就更辛苦了,下午不止得收谷粒、堆稻草,还得忙着犁田、拔秧、插秧,晚上更是得巡田埂守水,防止哪里堵漏或者被别人偷水。
自从包产到户后,为了多挣一季粮食,前几年方家村大部分人家都是种双季稻的。结果种了两年下来,损失惨重,到手的钱和粮还不如只种了单季稻的!
这就不划算了。
老农们一琢磨,晚稻不种了,改种油菜。
方家村人的探索与辛苦,只是这个年代千千万万户农家忙碌的小小缩影,在这场秋收大战里,没有人可以退缩。
虽然每天跟小蜜蜂似的忙个不停,习澄却也没忘记那片送了她金子的“星空”,外公已经把袁大头送给了她,方蕾回来后,习澄非常公平的分了她四枚——她已经用掉一个了嘛。
每天给长辈们送过饭后,她都会试一试能不能把“星空”召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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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次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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