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那条短信后,内心再也无法平息。
北川故意说错张潇然的死亡日期,恐怕事情的确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一想到刘仪明对可能暗藏着的霸凌事件熟视无睹的态度,我暗暗下定决心,私自调查。
从北川家离开前,我并未直接去19中和贝成山他们碰头,而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北川一个地址,距离她家仅一街之隔,那是张潇然去世前居住的住址。
张潇然的死因并不在本次事件的调查范围内,队里现在恐怕都在忙着6楼厕所的自杀事件,没空注意我一个实习生的存在与否。
说起自杀事件,自刚刚不慎对北川说漏嘴后,她反而没有对自杀者的身份产生疑问,就好像她早已经知道这起事件的发生……
我正在纠结要不要套北川关于自杀事件的话,电话短信提示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切勿理性,不要感情用事。」
刘仪明的声音几乎随着文字浮现在我的脑中,虽是善意的告诫,可我心底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干脆不再在北川家中浪费时间,叛逆似的前往张潇然的家中。
那是一个比北川家还要破旧的老旧小区,资料上显示,该小区已经被纳入了年末的拆迁计划中,小区并不大,整体算下来只有四排低矮的平房,张潇然家在3排7户。
由于下雪缘故,我处处提防滑倒,可平房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和缺一块少一块的砖石以及不死的青苔还是让我在3排口的泥坑边狠狠摔了一跤。
雪地吞噬了碰撞的巨响,我睁眼看到,灰白色的天空中降落的,好像灰烬。
“哎哟,幸好没把头磕着。”
就在我还躺着发呆时,一个老妇人提着兜水果站在了我面前。
我立刻扶地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确实。”
她看起来已有七十岁,被油污染上阴影的厚底眼镜下,那层蒙着雾的双眸忽然有些闪烁:“你不是这小区的人啊。”
我灵机一动,立刻接道:“对啊奶奶,我是张潇然朋友的姐姐,您认识潇然吗?”
“张潇然?”我的话让老者倏然一怔,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上下打量起我来:“张家老汉的小孙女啊?”
“对对对!就是她!您能带我去她家吗?我有点找不到了。”
我作势想帮老人提东西,顺便问她点邻居间的闲谈,哪想在听到我确认的回答后,这老人反倒变了脸色。
“去,不用帮我拿东西。原来是找她家的,指路可以,别说我给你指的就成。”
说罢,她侧了下脸,朝3排中间望去:“就门口种了棵死不死的松树的那家,不过,张家人估计死绝了,没人给你开门。你去敲邻居家也没用,这破地方早就没住几户咯!”
说罢,老人提起东西转身想走。
一听这话,我立刻觉得张家有问题,还是往前凑了步:“老奶奶,我和张家也没什么往来,只是我妹妹认识潇然罢了。近些天快到潇然的祭日,我不过是替我妹妹看望她。您刚刚想扶我,既然张家没人,现在轮到我帮您把东西提回去,这才是有来有往嘛。”
我话说完,老人似乎也累了,刚好趁她叹气的功夫,我顺当接过袋子。
这老人家在4排7户,和张潇然家是正对前后门。
她看起来一个人住,快到家时,才给我又透露了句:“潇然是个好孩子没错,但那张家不是东西,要我说,早死了,对这姑娘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下辈子早早投个好胎。”
“这又从何说起啊?”我看着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放缓了些脚步。
“你不知道啊!张老头手底下不检点,小时候没少对那小姑娘出手!张老太太在潇然走后不久也走了,现在张老头被他儿子接到成都去了,死没死就不知道咯!”老奶奶转身开了家门,“小姑娘命真苦啊!”
我听了这话,喉咙不禁有些发涩:“奶奶,那您有张家儿子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刚推门的老人手下动作微微一停,眯起眼睛回望来:“你到底是谁啊?”
见瞒不住,我想想,倒不如如实说了,眼下抓住的这点小小线索和19中癔症是没什么关系,想知道真相,仅仅是我出于个人的正义感而做出的选择。
听到我说我是警察学院大三的见习生时,老人这才缓缓放下戒备,从电视机后掏出一个许久没洗过的玻璃杯,为我添了杯热水:“好啊!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让那张家也留个底,这种畜生,不配!”
我看着水面浮起的那层油污,终究是没敢喝下口,只能用手心握着暖暖身子,趁机继续探话。
这个小区是1955年建的,前身和北川家所在的家属院一起隶属于纺织厂工人家属区,后来厂效益不好,先把这4排平房分了出去,后没撑下去几年,2002年的时候还是破产了。
张潇然家里情况略微复杂,她姥爷和奶奶去世得早,家里人为了图方便,索性让她爷爷和姥姥住在了一起,父母2003年后去了成都打工。
除了刚才说的她爷爷不检点外,她全家似乎都不喜欢她,母亲几乎不管她的死活,只有父亲每年过年好歹还看望一下。
2005年的时候,张潇然姥姥住院倒下,她爷爷不愿意照顾她,让她爸送她去学校住宿了。
“那时候,有个老师来过几次,好像是劝她家别住校,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老师走了之后那天晚上,我听到那老畜生骂潇然不检点,但我觉得,潇然绝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孩子。”
老人说完又叹了口气,我赶忙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一重要信息,恐怕那位老师当时来,和校园暴力真有一定的关系吧。
“那老师什么样子呢?”我接着问。
“是个男的,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上了年纪,眼睛不好,记性也不好,就记得他戴了个眼镜,文文气气的个人。”
老人接着说。
“那老师走后不久,潇然还是住了校,我心疼那孩子,临走时给了她一块糖,她接过糖对我说了声谢谢。接糖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心疼坏了。但我除了骂娘还能做什么?”
“没想到,那就是我和那丫头最后一次说话。”想到这里,老人的眼中泛起了泪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终究忍不住落泪。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有天回家,我看到一群人站在潇然家门口,那死老东西一听潇然死了,装得倒像个人样,还跪在地上哭天喊地,不过是想让学校多赔些钱给他养老!”
说到激动处,老人不禁骂了句,又动手拿下眼镜,反复用袖子擦泪。我赶忙递上张纸:“奶奶,那您还记得那天都来了什么人吗?”
她接过纸,道了声谢谢:“嗨呀,人太多,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估计都是些校领导吧。穿着都是看起来高档的正式服装,不过也都不像是去关怀家属的,更像是去谈生意的。可能那畜生那么闹,反倒是正中他们的道了。”
“您知道潇然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听她姥姥说,潇然是1月份在学校自杀的,老师说因为孩子最后的样子并不好看,所以学校出钱把人火化了。要我说都是放屁!她小时候被那么对待过也没想着要死,你想想!一个要死的人,会成天说自己想去北京吗!肯定是学校隐瞒了什么!”
“她真的想去北京?”我怔了一下,目光恰好停留在老人墙上挂着的日历上,那日历看起来像是从哪捡来的,上面有一大片油污,恰好印着奥运会的吉祥物。
“对啊,谁不知道那孩子从小就想去北京呢?可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听说张家拿了几万的赔偿后,再也没闹过事了。”
没有理由,我也没有问理由,有时候想去一个地方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临走时,老人却忽然又拉住了我:“对了姑娘,我想起来,那孩子没的那天,好像来了几个女生。”
一听这话,我立刻从公文包中开始翻找,下午在去北川家时,刘仪明曾给我了一张北川高一时全班的合照,要我顺便找找明辉的线索。
我指着照片上的北川:“是她?”
老人卸下眼镜,将照片拿远了些,看清后,却摇了摇头。
就在我想把照片收走时,她忽然哎了一声:“是这个人!”
她指着的,是一位容貌美艳的少女,少女正对着镜头露出笑来,右眼下方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
我之前没有见过这张脸,她看上去纯良无害无法令我想象她会是校园霸凌的主谋。再者说来,如果她真的是主谋,又为何要去张潇然家呢?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难道张潇然实际上是个朋友很多的人?而校园霸凌,真的不存在?
我决定再去一趟北川家。
“那个老师去了吗?”我忽然想起来老人说的文质彬彬的教师。
老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
等我到北川家时,她姥姥恰好去了诊所。
北川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会再来,她靠着门边看我,神态与下午截然不同。
现在的她,让我想到了一位正在捕猎的猎手,正胸有成竹地等待猎物的上钩。
她看着我,问:“查到了吗?”
我皱起眉,不愿再着了她的道,只直入主题:“你和明辉又是什么关系?”
北川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少见地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将我带进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时,我看到门背后挂着的,和那个老妇人一样,是北京奥运会的日历。
北川坐在椅子前,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单人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明辉侧着身子坐在书架前,他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恰好暴露在阳光之中。
照片上没有日期,只通过背景的树荫判断出那是个夏天。
少年手背上有一片淤青,好像打了很长时间的针,那块小小的淤青,猛地扎根到我心底。
“他是我……”北川停顿了几秒,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她望向我手里的这张照片,眼眸中流淌着的,似乎是温柔与痛苦。
“或许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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