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还怕自己找不到照室,但按照乐白所指的方向,到了,就知道了。
照室灯火通明,窗影下即可见文件堆叠,层层如山,纹丝不乱。
门没有关,也没有守门的人。
乐氏家仆不多,但也不至于少到这份上。
乐燎原想到乐白拒绝和他一同来此,多半还是因为乐昭郎性格冷僻,不近人情。
乐燎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入了门。乐昭郎正站在案前挥动狼毫,乐燎原一眼就看到了笔上挂着的鲜红坠子,本来一晃一晃的,倏而就停了。
乐昭郎感觉到他了。
要是乐昭郎反手一个攻击过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乐燎原赶紧开口:“是我。”
他又有点怕乐昭郎了,声音都颤巍巍的。
乐昭郎转过身,目光一扫而过,像一湖沉沉的水,隔了一会儿,又轻柔起来。
乐燎原眨眨眼睛,想是不是灯火氤氲给他的错觉。
乐燎原卖个好:“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本来会是谁?”
乐昭郎嘴角一勾,笑意有些冷,像是在嘲笑他竟然揣测他的心思,声音也冷,本来柔和的水又开始发硬:“除了你,没有别人。”
乐燎原:“……”
乐燎原硬着头皮走进,把食盒给他看:“用饭了吗,要不要尝点?”
乐昭郎歪头看着他。
乐昭郎生的很好看,只是棱角分明,压迫感很强。乐燎原低着头,又问:“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乐昭郎提醒他:“这话你刚刚已说过了。”
乐燎原见他放下笔,就在旁边的小几上放下食盒,把小食都拿出来,说:“不知道你喜欢哪个,都带了点。”
乐昭郎说:“我以为你会做足功课。”
“……”乐燎原被他说的没脾气,叹气只敢在心里:“问过了,他们都不知你喜好。”
乐昭郎说:“我不爱吃小食,就取你喜欢的来吧。”
乐燎原心里有些不信,看着在挑选自己喜欢的口味,实际又在猜乐昭郎的喜好。
乐昭郎声音从侧后方幽幽传来:“你不用猜。”
“……”乐燎原这下真是的无言以对了,随手挑了个简单的,走到乐昭郎面前,托起盘子,仍然不见他伸手。
乐昭郎不会要他喂吧!
乐昭郎看着他,他垂着眼。
距离有些近,乐燎原有些发自本能的不喜欢,但是想到乐昭郎亲自给他喂药,如今闹成一团乱仍然有要依附的需要,干脆把心一横。
乐昭郎轻笑一声。
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慢慢拾起一片,吃了。
乐燎原觉得他笑的不怀好意,耍他似的,可偏偏身体轰的一声,血管都似炸了,热的不行。
看看乐昭郎把他给气的。
乐燎原硬是别开脸后退了一小步,把盘子拖得更高:“你想吃,都给你!”
他本想把盘子甩在案上,但一看墨迹未干,只怕毁了乐昭郎的画作要惹他生气。
乐昭郎有些阴晴不定,乐燎原只是心疼这幅画。
乐昭郎并没有吃第二块,伸手拿过盘子,还真放在了案上。乐燎原这才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了他的画作。
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凤凰花。
乐昭郎画凤凰花不奇怪,但这花是黑色的。
乐燎原瞅了瞅案上,问一个没什么的可能性的可能:“乐氏缺朱笔吗?”
乐昭郎嗤笑一声,说:“这是为乐宴画的。”
乐燎原顿觉毛骨悚然,想着乐宴和乐昭郎的关系,怯怯说:“那不必画这么好。”
“凤凰花是乐氏的标志,乐宴是乐氏人,又是掌教,该配凤凰花出殡。”乐昭郎说:“何况我的画并不是那么好。”
“我觉得已很好了。”乐燎原脱口而出,他真心这么觉得,说完却觉得好似奉承之意太多,尤其在乐昭郎面前,只得又看了看,给自己找补一句:“也许是我见得少。”
乐昭郎说:“你是戏子出身,会画面,应当也略懂作画?”
乐燎原抗拒,支吾道:“这是不同的事情,我……我从未画过。”
乐昭郎说:“试试。”
他此刻话音不重,没什么强迫的意味,就真似闲聊了。乐燎原有些心动,想来乐氏不会缺几张绢纸,但想到可能在乐昭郎面前出丑,又有些犹豫。
乐燎原心里的天平还是倒向稳妥的一侧,说:“还是算了,我做不好的。”
除了心理因素,乐燎原想到乐昭郎这朵花是为乐宴画的,没有假手于人,恐怕是不应假手于人,现在让他画,他怕横生事端。
乐昭郎推开窗栏,说:“你看着天上,并没有红色彗星。”
乐燎原垂首,说:“那看来他不是大人物,也无升仙可能。”
“所以……”乐昭郎又一次看穿了乐燎原的想法,再不掩饰对乐宴的轻蔑:“那又如何?”
还真被乐燎原猜对了。
话到这里,乐燎原不能不应了。他拿过笔,勉强说:“我试试。”
乐昭郎说:“你拿笔姿势不对。”
乐燎原讷讷应了,手忙脚乱的调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样是对的,这时乐昭郎伸手握住了他握笔的手。
皮肤相贴,乐燎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乐燎原也感觉到了。
乐燎原热得慌,但乐昭郎的身体也靠过来,他躲都没法躲:“……”
乐昭郎说:“莫怕。”
他声音好像更低了,好像都能感受到声带振动的幅度。乐燎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我不怕……”
太假了。
他这时又有些恼了,这手段本该是他用在乐昭郎身上的,怎么好像被乐昭郎用起来还把他给反制了。
乐燎原索性不控制了。
示弱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乐燎原身子一歪,就要往乐昭郎怀里倒,乐昭郎没给他这个机会,左手一托,稳稳托住了。
乐燎原心道你也不是很喜欢别人近身嘛!
乐昭郎没有立刻把手拿开,神思有刹那的飘忽,才将他身体扶正,说:“我说过,少作弄些心思,我不会动你。”
乐燎原觉得这话古怪,他这时的心思远远谈不上要紧,还没怎么样呢,乐昭郎要是忌讳这个,估计也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了,还扶他。
乐昭郎估计误解了。
乐燎原在他面前向来无处遁形,此刻不禁有些轻纵了,加上乐昭郎似告诫,意味又没那么重,更像是闲话带过。乐燎原就说:“这话你也说过好几遍了,我都记着呢!”
“记着?”乐昭郎哼笑一声,说:“你从未听进去过。”
乐燎原:“……”
他扭头看去,乐昭郎猝不及防,脸上本有笑意,嘴巴忽然就变成绷直的一条线,既不再笑,也不说话。
看着还有点像生气。
至于吗?
乐燎原想乐氏难道有规定,乐昭郎不许正常笑?
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而过,似乎又抓到了点什么蛛丝马迹。
乐燎原问:“果真当真?”
乐昭郎看他,不似乐燎原不信他,更像是他不信乐燎原了。乐昭郎脸色更沉了,说:“半兽陆吾被乐宴下了禁制,以吃人为上,否则不会多见血腥。”
他在……解释吗?
乐宴的话乐燎原向来听一半信一点,乐昭郎的话却不一样。
大概如乐昭郎所持的那般,乐宴所热衷的事情,他不屑为之。
但这意思就等于乐燎原被乐宴骗了还反过来对付他,乐燎原略一思忖,心道自己正为台阶烦恼,乐昭郎却是已经给好了。
乐燎原从不信万事顺遂,乐宴在竞技场中所言种种就是个大意外,乐燎原因为一时误解迅速倒向了乐昭郎一侧,虽然算是救了自己,但乐昭郎有这么容易相信?
乐昭郎说:“乐宴已死,前事不计。”
乐昭郎得了实际的好处,远比虚无的情绪更叫人放心,乐燎原也更擅长应对这个,即便被乐昭郎囿于方寸之地,依然行礼,郑重说:“多谢郎主。”
乐昭郎半点不为所动,那点子温情在公事公办下冷透了,说:“先画画。”
乐昭郎通过乐燎原的手攥着笔,紧紧地,有不容抗拒的意味。说是乐燎原在画,实际还是乐昭郎在画。他的呼吸尽在耳畔,乐燎原庆幸自己不用直面他。
乐昭郎下笔用力,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如果没有这么近的接触,乐燎原未必能感觉出来,但是乐燎原不明白,乐昭郎自顾自的较劲,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乐燎原曾以为乐昭郎吃柔软示弱这一套,试探一下好像又未必。
乐燎原回顾竞技场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踩中了那一点才让乐昭郎心生怜悯从而放过了他?
但不得不说,乐昭郎可比乐宴大气的多。
乐燎原深知乐宴为人,若是换人而行,乐宴那关未必有这么好过。
乐昭郎冷声道:“心思不专。”
乐燎原赔了个笑脸,说:“我刚刚在想,幸好是郎主。”
乐昭郎的手劲松了。
乐燎原生怕适得其反,连忙道:“实话。”
一来实话总比假话好说,二来乐昭郎目光如炬,说假话太容易被他发现了,相较于永远虚虚实实的乐宴,乐燎原不介意和乐昭郎多说几句实话。
他觉得乐昭郎能分辨。
“油嘴滑舌。”乐昭郎却来怪他,直接松了手:“你来。”
乐昭郎带他画的凤凰花已画了一个轮廓,笔法很好,乐燎原不忍亵渎,但乐昭郎的意思是叫他继续,乐燎原只好提起十分的精神,一笔一划画下去。
他会画面,又调整了拿笔姿势,光看单笔倒也有模有样,只是真成了整体又不是那么回事了。乐燎原颇为狼狈地看回乐昭郎,给了一个讨好的微笑。
乐昭郎接过笔,在画下题了三个字,乐燎原刚看,乐昭郎就告诉他:“是你的名字。”
乐燎原:“……”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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