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没吃多少,对着轩窗还有些惆怅。
乐宴来时,月如弯刀未上中天,他大喇喇地来,大喇喇地问:“你一个人看什么呢?”
乐燎原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乐宴毫无负疚感,说:“别看了,我翻墙进来的,没有惊动你的小仆人。”
“……”乐燎原嘴角直抽,说:“掌教身手甚好。”
“不然怎么做掌教?”乐宴笑嘻嘻地:“知道你一个人无聊,特意来找你。”
乐燎原立刻撇清:“我没这么说过。”
乐宴说:“难道你没这么想?”
乐燎原当然想过他,但他的想和乐宴的想绝非一种含义。乐宴玩弄字眼,铁了心要在嘴上占他的便宜,乐燎原笑了一声,说:“你这么想让我想你,我想你就是了。”
“你怪想得开的。”乐宴说:“乐昭郎让你不开心了?”
乐燎原说:“我又不和他抢家主之位,他怎么会让我不开心?”
乐宴说:“嘴皮子倒利索。你早上在议事厅那副样子,很多人都可惜,原来你是装的。”
乐燎原说:“我初来乍到,不敢造次。你现在和白天也不是一个样子,也是装的?”
乐宴哈哈大笑,说:“逗你玩的。还以为你被乐昭郎抽筋扒皮,要变成哑巴了。”
乐燎原颇为无奈,对乐宴所说又多有不解。只见乐宴伸手指了指天,乐燎原方才独自看了许久,却没有发现红色彗星已经变成了一道很浅很浅的痕迹。
若不是用心看,只怕都不会注意到。
红色彗星是乐正公残魂所化,化剑之中亦有他的残魂。
果然,乐宴说:“他打开了化剑吧。”
乐燎原说:“非我本意。”
乐宴呵笑:“我就说乐昭郎怎么会那么好心,肯定是把你骗去的。”
他的态度太轻纵了,乐燎原不动声色地试探:“他确实打开了化剑。”
乐宴凑近了看他,乐燎原吓了一跳,乐宴却不在乎,说:“脸红了?心跳起了没,早该起了。”
“……”乐燎原实在受不了了:“乐宴!”
“都说昭郎好颜色,怕你色迷心窍。”乐宴说:“凌波卷是你的护身符,就这么被他轻易拿走了,也不晓得怕。”
乐燎原知道白天的事情没有逃过乐宴的耳目,冷着脸说:“你看到了?”
乐宴应对自如,还是带笑的:“莫生气,不过一句玩笑话。乐氏到处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说闲话,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他把自己撇的干净,乐燎原不依不饶:“怎么没传到我耳朵里?”
乐宴挤了个勉强的笑意,说:“话说的太透便没有意思了。”
乐燎原说:“你自负人多,就能赢?”
在乐燎原看来,乐宴可以说毫无优势。乐昭郎有乐正公的遗言作保,头顶三字真名,手握凌波卷,而乐宴所持人心向背不过如墙头弱草,风往哪边吹,草往哪边倒。
乐宴却问:“你希望我赢吗?”
“……”乐燎原真要被他逗笑了,都这种时候了,乐宴还要耍嘴上功夫。乐燎原本想说我希望你赢就能做到了,生怕被乐宴抓了话头,干脆避而不谈,说:“我希望世上再无纷争。”
乐宴哈哈大笑,说:“至少在乐氏,不是一件难事。”
自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乐昭郎不是宽宥之人,事到如此,就算乐宴磕头认错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乐宴不急,乐燎原更不急。他手上仍有那半份凌波卷,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不是难事。恰如乐昭郎所说,乐宴想要拿乐燎原做筏子,他如今还肯花费心思陪乐宴周旋,不过是为了两头吃好处罢了。
吃得到,才会多给乐宴几分好颜色。
乐燎原只当和他说笑:“我在凡间时就知道人多时和睦最难,而乐氏百年之家,又胜过我那时所知所见数倍。”
乐宴眼珠一转,总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乐昭郎当上家主,乐氏永无宁日,反之,纷争休止唾手可及。”
乐燎原:“……”
且不说他这话会不会被外人听到,乐燎原想你也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吧。
乐宴还要说:“你不信?”
乐燎原觉得乐宴大概是疯了,有气无力地说:“我只信我眼睛所见。”
光说有什么用?
乐宴故意逗他似的,说:“你不信就算了。”
乐燎原:“……”
乐燎原没劲儿陪他疯,打了个哈欠,想送客了。
乐宴没皮没脸的,说:“你下午睡了那么久,还能睡得着?特意卡着时间来的,给你带了提神醒脑的好东西。”
乐燎原稍微来了点兴致,哪知乐宴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大串东珠。
乐燎原没见过,乐燎原瞠目结舌。
乐燎原感觉自己脸上都映出了光,和东珠一样,绿的。
乐宴喜滋滋地要往他脖子上挂,边动作边说:“这可是你们凡间皇帝的东西,你不喜欢?”
乐燎原身子一闪,脸上就快绷不住,直言:“我怎么会喜欢皇帝的东西!我都没见过他!”
“那……”乐宴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州牧?再不行的话,县丞?但兖州县丞听说都很清廉,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乐燎原头顶青筋狂跳,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你到底想干嘛?”
乐宴手拿东珠大串,一时还有些委屈:“听说你出身贫苦,只想寻些富贵之物来讨你欢心。”
乐燎原无话可说,他看着那串绿的发亮的东珠,想要伸手,还是没能伸出去。
他自然是喜欢富贵的。
没有人会嫌钱多,更何况他出身贫苦,比乐宴所知的农户还要卑贱,是个卖笑人。
他在台上,曾恨不得斩尽那些拿他取乐的人,又恨不得取而代之,宝马香车,坐拥无数。
就在昨夜,他拉着躺着荆棘儿的破烂板车,仍想着为何命运如此不公,为何他惧怕一个小小商人。
他想要站得高,他不知道高处是多高,只要比陈商高一点就可以了。
现在他已经很高了。
他曾进过陈商的宅院,那时四面高墙,富贵的紧,却抵不过他在乐氏的这一间屋子。陈商所拥有的一切,他已唾手可得。
乐燎原很难形容这种心态,或许穷人乍富,或许授受不起,他还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但还是说:“不必了。”
乐宴瞧着有些失望,乐燎原勉强说:“快还回去吧。皇宫失窃,该出大乱子了。”
乐宴说:“你心疼奴才啊?”
乐燎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但奴才两个字未免刺耳。乐燎原忍了,说:“我虽然出身贫苦,但也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看乐氏东西不少,就不必麻烦了。”
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说辞,反正东珠是无福享用了,不如借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乐宴说:“那我再给你寻好的来,绝不打扰州牧和县丞!”
乐燎原打发了乐宴,这才是真的累了。
事情的走向和他完全不一样,乐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但乐燎原以他还算灵光的脑子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到底为什么。
第二日,乐宴送了一卷名家拓本来,号称百年难遇。
乐宴急吼吼地冲进来:“我连夜给你寻得!”
此刻晨光正升到最高处,乐燎原半点没怀疑乐宴所说,唯独看他本人像看个假人。乐宴往前又递了递,说:“你不要?”
乐燎原打了个哈欠,绝不伸手:“我不认字啊。”
乐宴悻悻而去。
第三日,乐燎原是被乐宴吓醒的,他人还没闯进来,乐燎原就听到了院子里不寻常的叫声。
乐宴走路虎虎生风:“你起的越来越晚了!”
乐燎原裹着被子不看他:“想你想的。”
乐宴哈哈大笑,说:“不枉我为你跑到山林里找了半天,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乐燎原不用看都知道他带了个猛兽来,没有人会在自家门口养个猛兽,乐燎原心底还有些害怕,说话更硬:“拿走!”
“奇珍异兽!”乐宴强调:“你不知道来时多少人想好好看一看它!”
“那你拿走吧!”乐燎原装都不想装了,诚恳说:“拿回去,放在你院子里,还可以收门票。”
乐宴说:“好主意,那我就让乐白好好替你收下门票。”
乐燎原:“……”
乐燎原没占到乐宴的便宜,反而沾他的光多赚了不少钱。
事情到此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乐昭郎也被收了门票,走进来欲言又止:“乐氏有你每月的例银,你不用这样。”
乐燎原颇有些生无可恋:“你觉得是我所愿?因为门口那只异兽,我这几天都没出门,你喜欢,你拿走好了。”
乐昭郎说:“那可是乐宴送给你的。”
“所以没人敢要!”乐燎原大声说:“只有你了,快点拿走,都拿走!”
乐燎原站起来,身后竟然堆满了小山似的礼物,随手一碰,就有金币哗啦啦的声音,仿佛金山顷刻倒塌。乐燎原痛恨地说:“一开始一趟,后来一天一趟两趟三趟,从金银珠宝到奇珍古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你看到门口那个我都叫不出名字的猛兽就不说了,昨天,他竟然趁我不注意,往我床上放了个女人!他到底想干嘛!”
乐昭郎说:“他想讨你欢心。”
“我不要!”乐燎原在崩溃的边缘:“我说了我不要!”
乐昭郎没接话,一时间四目相对,乐燎原发现他在笑。
乐昭郎说:“整个凤凰丛都要听见你的声音了。”
乐燎原本就没什么好脸,此刻到了气头,直接给乐昭郎翻了个白眼。但他想想还是乐宴更可恶:“此人,不是好人!”
“手段拙劣。”乐昭郎扬声附和。他仍然在笑,眼睛里有乐燎原的倒影。乐燎原别扭地扭了扭身体,乐昭郎眼里的乐燎原也跟着扭了扭身体。然后乐昭郎下了个结论:“不会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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