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太平

就在山危咬牙切齿地思念着周放的时候,这位致力于忘却前尘的的前任圣君正满头雾水地迎接着自己的新名字。

他就记得自己从背后拍了易无忧一下:“哎,你——”

结果还没等“你”出个所以然呢,额角上先挨了易无忧反击似的一拳头,他疼了“嘶”了一声,倒见打人的罪魁祸首打出了一脸委屈相。

易无忧煞白着脸回个头的功夫连头发都吓竖起来了,他怀里还抱着个不住扑棱的大公鸡,眼瞅着就要被箍没气儿了:“来者何人?”

不妄祸沉着脸,看着易无忧没出息的样儿动了气:“我!”

易无忧哪里惯他,本来脑袋里就绷着根弦,听他“我”完之后就不再吱声,那根弦立即像是被人很没有眼色的拨了一拨:“你谁?是人是鬼?不说?我打到你说!”

不妄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只感觉易无忧这话问得可不招人待见了,再怎么着夜色昏暗,现在处于月光下的他也能隐约瞅着是个平头正脸、囫囵个儿的一个人吧?

他立即忿忿喊道:“我怎么不是人?我一直是人!”

易无忧听出了这声音的熟悉,但他头疼得厉害,耳道中像蒙了一层鼓鼓作响的噪纸,感觉听得又不是多么的清晰了。

浑身肌肉紧绷着,他把声音都绷得冰冷了:“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说清楚,我不要猜!”

易无忧不动声色的紧张,却叫不妄祸隔着老远都听见了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声音。

不妄祸环顾四周,除了旁边还蹲着半死不活的一大一小俩活人,没发现什么可怕的事情,于是再次认定了他的没出息。

不过不妄祸又觉得没出息挺好,因为他现在确信易无忧是块不折不扣的宝贝了,他来回往返赶了这么长远的路,还被人趁机敲竹杠敲出一道离火。分明已经虚得发慌、害怕活不下去了,却在刚一摸到易无忧的瞬间就跟吃了大补丹似的浑身恢复了力气。

——他甚至头脑一热想扒开易无忧衣裳闻闻,怀疑这是个千年、万年的人参精伪装的。

这么好的宝贝要是再有出息了,他可就没信心能留得住了。

可能因为刚做了一件悲天悯人的大好事,不妄祸忽然很有了好人心态,不想过分占易无忧的便宜,决定多少也回报他点好处:“嚯,你这就把我忘了?施了恩你得记,别不图报!人家是百年修得同船渡,生同衾,死同椁,咱俩好歹也是同椁过了,你还刚请我吃了一顿饭呢!”

易无忧怔了怔,后脑勺里有神经针扎似的抽动了一下,他凝神细看,发花的视线聚焦了许久才稍见清晰。

不妄祸脸上果然和蔼可亲一丁点儿害人的意思都没有,除此之外,那双眼睛他也认得。

易无忧立时长舒了一口气,浑身彻底放松下来:“霍兄,真的是你。”

他一放松,怀里的大公鸡也有了可乘之机,慌不择路的一逃,先逃了不妄祸满怀。

也不知道是不妄祸吓鸡,还是鸡吓不妄祸,大公鸡和不妄祸一起张牙舞爪的瞎扑腾,最后还是大公鸡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扑腾得逃出了生天,只留下扑扇进不妄祸嘴里的两三根鸡毛。

不妄祸“呸呸”吐了两声,稍微分神一问:“祸兄?”

易无忧彻底放松后,仿佛精神也垮了,他魂魄本来就薄弱,如今一垮,脸色跟张纸似的惨白蜡黄:“霍兄,你救了我一命,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你才好了……”

不妄祸刚来,压根不知道怎么就救了易无忧一命,但他倒是毫不客气:“施恩不图报,小事一桩”

易无忧对着他一笑即收,嘴角使劲向下抿着,忽然成了个想哭而不肯哭的样子。

唉——

不妄祸看在眼中,低低一叹,这么像的一双眼睛、这么神奇的一身骨肉,怎么偏偏长在了这样一个半痴不傻的人身上?

越琢磨越可惜,越琢磨越不对劲,最后不妄祸忽然在心里怒气冲冲地扇了自己一嘴巴:他这样总在易无忧身上找寻霍恩戎的影子,到底是在作践谁?

他瞧不上谢之章之流,更不愿意跟他们如出一辙,于是怒气冲冲地瞪大了眼,非要看着易无忧好,哪都好,从头到脚,从前到后,而且虽然不是最好,但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好,跟谁都不像!

如此好人领着不妄祸向旁边那对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士介绍道:“这位是霍兄,霍兄弟。”

然后又分别对不妄祸介绍道:“这位是游云院内门弟子,方稽。另一位,我暂时忘记他的名字了。不过他据说不是个好人,那么不记也罢。“

此番介绍过后,那俩一大一小从被吓傻的场面中回过了神来,大的那个披头散发,翠玉的道冠都歪到了耳朵上去,哭得无比凄惨的直往不妄祸身上攀:“霍兄,霍兄高义!救命啊!”

事情还得从昨日不妄祸和易无忧分别的时候说起。

易无忧走了不远就找到了一条小河,他蹲在岸边嘟嘟囔囔的给狐狸皮清洗上面的血渍时,忽然遥遥听见有人喊道:“公子,怎么走到这荒郊野地里来了,可是迷路了?”

易无忧离家闯荡,早有了一心仗剑走天涯的气势,何处不是他的前路?因此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迷路”这一说,便压根没有分心去想这喊的到底是谁。

等人走近了,他才后知后觉:“你问我?”

来人是个牵着黄牛的小牧童,打着赤脚戴着斗笠,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看向易无忧:“正是你呀公子,此处也没旁人了。”

小牧童嗓音脆生生的,眼神也亮得很有精气神儿,整体容貌漂亮的跟个小仙童似的,一看就是个很有灵气的机灵孩子。

而易无忧这辈子就没在母亲嘴里得一句“机灵”的夸赞,充其量也就是“实诚、憨厚”这类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脾性。人都说知子莫若父,他家里是一对孤儿寡母,母亲对他更是知根知底了。

总之,易无忧实际上很羡慕机灵的人,并且或多或少有些“自知之明”的苦恼,尤其是在一个年纪比他小上许多、却一看就聪明不少的小孩子面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怎么情愿说话露底了。

小牧童明明聪明,却好像什么都没看透,继续热热情情地问:“公子,您瞧着像外地来的,可是要往奉新去?这里离那儿远着呢,您上我黄牛背上来歇歇脚,让它送您到前边的七里亭吧。”

易无忧皱着眉有些抵触,但又不至于跟个小孩子闹脾气:“多谢了,不必。”

小牧童继续笑道:“不劳烦的,您到了七里亭就把牛放了,让它自己找回来就成了。”

易无忧颇为奇怪的看了一眼小牧童,想不通这孩子为何要这般热情。

想不明白,又不愿被看出来是想不明白,所以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收拾狐狸皮毛作为掩饰,想以此打发了小牧童。

然而小牧童有耐心的很,见他不说话也不走,就那样笑嘻嘻的陪在他身边跟着一起玩水。玩着玩着,又似乎很想和他亲近一下,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他:“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小牧童态度讨喜,导致易无忧虽然不大希望跟他交谈,却也不忍心就这么一直冷淡着他。

沉吟片刻,易无忧看向小牧童身后的黄牛犹豫问道:“你……你是想着靠替人租脚程挣点小钱花花吗?”

“不是嘞!”小牧童笑得很稚气:“我家就在这附近,正好出来放牛看见您了,就纳闷您怎么不走官路,走到这地界来了?这附近的路崎岖着呢,也不太平,您得多加小心才是。”

不太平?易无忧背上的重剑隐隐一颤,动了想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心思。

他眼睛一亮:“这边可是有人行凶作祟?”

小牧童却摇头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山林里蛇虫鼠蚁多了些而已。”

易无忧眼神略有暗淡,却也不是觉得失望,毕竟这世间还是太平最好。

他很快打起精神向小牧童问路:“多谢你告知我偏离了官道,烦请再指个正确的方向可否?我想趁着天色尚早尽力赶到奉新去。”

小牧童口齿清晰地给他指明了,并似乎有个很牵肠挂肚的表情:“我老父老母还在家中,纵使想多送送公子也有心无力。公子尽管前行,过了七里亭最多再走半日便可到奉新了。七里亭外有座法林寺,夜里公子可去那儿落脚……公子千万莫要贪快,夜里一定要去寺里待着,可知道了?”

易无忧连声道谢,收拾好狐狸刚要走,那小牧童突然扑过来将他拦腰一抱,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公子——”

他起先吓了一跳,但又想这小牧童可能是心性淳朴善良,才会一句句的好意嘱咐,如此这般不过是性格稍微热情了些。

然而他实在不适应这种热情,努力发挥急智,带着些许尴尬说道:“这里荒郊野岭,你一个小孩子也不要贪玩久留,还是早早归家吧。”

“是,我爹妈早叮嘱我了,让我一会儿就回去,”小牧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还是一个劲笑嘻嘻的:“放心吧,我时常经过这里的,熟得很,公子不必替我担心。”

易无忧低头看向他,忽然发现他眼眶有些泛红。稀里糊涂的正要细问,他却又松开手撒腿就跑了。

只见小孩儿芝麻粒一样大小的背影已然是远去了,唯一道遥遥的、脆生生的声音喊着:“祝公子这一去一路平安,青云万里!”

易无忧不得已又扬声大喊了一句“多谢”,扯得嗓子发痒好生咳嗽了一阵,咳着咳着忽然发现怀中衣襟湿了一片,像是泪痕。

思考了一路,没琢磨明白小孩儿为什么要哭。

及至赶到七里亭,果然马上日落西山了。易无忧走出了一身汗,嗓子也渴得几乎冒烟。正好亭碑后有家茶水铺子,便决定前去讨碗水喝。

然而直到行近茶水铺子跟前,他才发现铺子大门紧闭着,招牌上悬挂了一盏红得过分的纸灯笼,正门中间落下一个大铁锁,锁底下丢着一只倒扣的篾篓子,里头还叽叽咕咕绑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凉风一过,易无忧打了个寒颤,忽觉得这里阴气森森的,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惊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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