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幻境初显

看到大脑袋鬼的第一眼,易无忧首先想起了白天在坟堆里碰见的小尸鬼,有了对比,他更笃定那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平凡鬼,绝对不会是只恶鬼。

——这脑袋才是气势十足的罪大恶极!

只消一瞅就知道了,那“坏”都快跟黑烟似的成型了,就明晃晃地笼在它的大脑门上。

大脑袋鬼并不是单纯血腥的可怕,它脖子处的断口参差不平,碎肉长短不一,不像被刀切的,像被什么力量从头拔起,硬生生地扯断了。

整张脸是青灰的底子,阴沉沉的,无尽的怨气浓郁到像一团漂浮在半空中的黑油,顺着它的每一根头发滴答滴答的淌到地上大发着邪威。

一不小心同它对望,易无忧当即知道了大事不妙。

可眼睛却仿佛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心里越想着赶紧挪开视线,眼睛越是死死地盯住了脑袋,对抗之际,易无忧感到眼底生出一股被拉扯的刺痛,似乎被人攥住了眼珠慢慢折磨着往外掏。

他很清楚想掏走他眼睛的这人,或者说这个东西,目的并不是稀罕眼珠子,而是仅仅为了享受一种纯粹又充满恶意的乐趣。

先疼的是左眼,疼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右眼能看到一只婴儿粗细的手腕长在了左眼眶上。手腕越长越深,在血肉之中搅拌黏腻液体的声音就响在耳膜边上,堪称十足的震耳欲聋。

接着手腕长出五指成爪,顺着眼皮和眼球的缝隙包裹住了整颗眼珠。似乎眼珠的温度是冰凉的,因为他能感受到那掌心烫得惊人,两者一中和,便又成就一缕温暖蔓延到脑子里去。

如此诡异的感受和极致的疼痛完全组合成了荒谬的恐惧,易无忧张大了嘴,喉结徒劳颤着,已分不清自己是喊得尖锐过了头才听不到,还是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承受痛苦而无力叫喊出声了。

似乎知道他疼,手掌拉着眼球向外撕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甚至还故意向里又送了送,随即耳边传来一声鬼婴的轻声嗤笑,拇指在眼球上爱抚地不停摩挲,肆意搅弄着他的绝望。

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他的右眼终于看到地上滚远了一颗沾满泥土的眼珠。就像菜市场被挖出来的鱼眼一样,圆溜溜的,空洞洞的,被鬼婴桀桀怪笑着赤脚踩上去,一踩软而又韧,表皮崩破的瞬间汁液四溅,快得猝不及防。

看到自己的眼睛被如此对待,易无忧在愤恨与痛苦的刺激之下迸发出了一道不像人声的喊叫,他嘶吼着想上前拼命,却发现手脚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以“大”字捆绑住,接着有两根手指死死撑开了他的右眼眼皮,迫使他眼睁睁地目睹一支被烧至火红的烙铁钩子缓缓凑近。

火焰的热度相隔甚远便已灼烧了他的眼睫,这一刻心中的惧意和悔恨铺天盖地,让他慌得手足无措又怕得无法面对,恨不得跪地磕头求饶。

“那么多来偷的,为什么被抓住的偏偏是我?”

易无忧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颤抖着,他脸皮发麻,眼神呆滞,绝望到有了灵魂出窍的滋味。

“早知道……早知道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死在娘肚子里不活这一遭了……”

“噗叽”的一声,易无忧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眼前血红一片,他喘着粗气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四肢与头颅开始同时承受撕扯之痛。

“别看它了!”方稽远远大喊了一声,掷符爆破杀鬼杀得腾不出空来。

可见易无忧脸色已有颓然之相,实在不得已,他咬牙硬挨了鬼爪子一下,从怀中掏出一道符纸,咬破指尖引血送入灵力飞贴上易无忧的脑门:“醒过来!”

易无忧浑身一震,左耳耳坠有一道幽光闪过。

他猛的回神,背后已是冷汗丛生,使劲闭了闭眼睛,隐隐还有着痛感。

大脑袋鬼嘻嘻哈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竟然笑得很痛快。

设身处地的痛苦幻象还历历在目,导致易无忧对幸灾乐祸的大脑袋鬼生起了气,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剑拍死它解恨。

然而就在挥剑的刹那,易无忧竟然破天荒地将重剑停滞在了中途。

幻象还没有结束,他听到大脑袋鬼的声音在说:“我只偷了两钱银子,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娘在等着救命啊……要是没被抓住就好了,娘和小妹还在家里等我,有了钱,娘就能买药把病养好了,小妹也不用卖给别人了……好疼啊……好疼……世上不是有仙人吗,为什么没有仙人能来救救我?”

易无忧愣神的功夫,大脑袋鬼的怨气四溢,扩散成一团黑雾簇拥着脑袋狞笑着一跃而起,扑到他脸前:“仙人没有慈悲,你也不救我,好,好!那就陪我一起死吧!”

大脑袋鬼的血腥大嘴对准了易无忧的头脸预备将其吞吃下肚,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方稽在远处及时掷符一扔:“你又怎么了?回神!”

易无忧魂不守舍的状态,令方稽认为此地的鬼不能直视,从袖子上撕下了一缕布条蒙在了眼前,因此这一张符箓扔的准头并不怎么样,大脑袋鬼轻飘飘向后一闪便躲了过去。

易无忧抬眸,视线余光里是许多狰狞叫嚣着要掠夺人命的恶鬼,拧起眉头,终于挥剑将大脑袋鬼彻底斩灭成了灰烬。

他体会到了大脑袋鬼的每一分痛苦,疼得心惊。

也不知它的娘亲和小妹,还在不在。

周遭恶鬼越聚越多,杀也杀不尽。方稽左臂夹住阿武,大步跑到易无忧跟前拉起人就跑:“先躲一阵再说——”

他边跑边侧头听了听易无忧的气息,登时感到不可思议,大受震撼:“你在同情那个要杀你的恶鬼?”

易无忧很漠然的回望向他,答得很迅速:“没有。”

好的可以同情,坏的不能同情;伤到自己的可以作主同情,伤到别人的不能擅自同情——这些,母亲一遍遍的教过了。

两人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茶水铺子门头前才发现一直都是在原地打转。

方稽一剑劈开铺子门锁,叫着易无忧躲进去,俩人一合计才明白过来眼下到底是何情况。

人界与阴界之间还有一个混沌不堪的幽冥界,起初天地灵气阴阳不平,过盛的阴气便在幽冥之地孕育出了一道幽冥魔魂。

而这道魔魂正是万魔之祖。

魔魂丝丝缕缕的魔气蔓延入阴阳两界,若有凡人亦或修士不慎被魔气入体,就会滋生出心魔,心魔一旦彻底蚕食人的神志魂魄便会造就出罗刹。

这些比魔修还要不被世人所容的罗刹被仙门合力逼退进入幽冥界,他们索性自称一道,以幽冥魔气修习魔功,千万年的传承下来最终成为了魔族。

三千年前魔魂被镜施仙尊镇压,可幽冥魔气却无法彻底根除,一直源源不断的滋生扩散,侵蚀修士沦落成魔。

偶尔魔气旺盛的地方会打通幽冥魔界的入口,不到日出入口不封,而一旦误入其中不能及时逃离便会逐渐被魔气侵染,除非是有天大的神通,否则只有魔化成罗刹一条路可走了。

易无忧和方稽两个无论如何不会情愿堕入魔道,他俩一个身负名门少主的担子,一个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大仙宗之一的内门弟子,若是入了魔,要么害得祖上颜面尽失,要么自己的一切筹谋前程化为乌有——这叫他们如何能甘心。

魔气入体会激发出人心底最深的阴暗,他俩越害怕成魔,越被魔气钻准了空子。

方稽身上还有伤,极阴的鬼毒使他的思维稍见迟缓,因此他修为虽比易无忧高出不少,却率先乱了阵脚慌张起来。

“兄台美人,咱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他惨白着一张脸,苦哈哈地硬撑着体面:“我好歹是为你受了伤,不求一亲芳泽,能不能让我拉拉你的手鼓鼓劲?”

易无忧双眉紧锁,越发反感他的浪荡,

方稽儒雅斯文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十分絮叨的碎嘴子,他越怕越慌里慌张的说这说那,而易无忧虽然一贯是个愣的,却最怕催促急迫。

他一急就乱,本来转得就辛苦的脑袋更是一动都不会动了,连别人的坟堆都能不管不顾地钻进去。而方稽嘴快到好像有鬼在后头追着,不赶紧把话说个痛快,这辈子就再没机会可以说了。

易无忧受到方稽的感染,莫名跟着急燥起来。

他还记得事态不妙最应该冷静,于是心里一边念叨着冷静,一边跟着急,最后六神无主,脑子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方稽的话语变得如同和尚念经,叽里咕噜的全然只是个音调,茫然看过去,紧绷的神志促使他不经思考地做出动作。

一巴掌扇在方稽脸上,他无比沉着地命令道:“冷静点!”

方稽瞪圆了眼捂住腮帮子,巴巴地望向易无忧开始撇嘴委屈。

易无忧站起身,灵魂好似发飘,每走一步脚下都是虚的。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看完意识到出路不好找,他便先从储物袋里掏出各种伤药灵丹塞给方稽。

“都给你。”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了气短:“你自己挑着吃。”

方稽苦着一张脸:“你要去哪儿?”

“我去把鬼杀了,找路出去。”

方稽抬头,抽抽嗒嗒的:“哪还有路?出去就是转圈绕弯子,没有出路了!”

他在魔气的影响下悲观不已,壮志凌云全化作了泪珠:“你出去要是死了,难道我还能独活吗?兄台美人,咱俩路上一起走,当一对苦命鸳鸯,也算不寂寞了!”

易无忧彻底冷了脸,脑袋里再空也听出了方稽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干脆闭嘴转身出了门。

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易无忧掀起篾篓子抱起了里头那只大公鸡,琢磨着公鸡血好歹能帮忙祛祛邪。

按理说他从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也相当不怕夜半里会有鬼敲门,因此以往多是副正气凛然的毛头小子状,总想着无论撞见什么鬼,都是正道在心,任何鬼都得怕他的人气儿退避三舍。

可原来想归想,真撞上了诸如大脑袋鬼这样邪性的还是忍不住会怕。

他实在不想碰上能拖人进入幻境又那般怨气冲天的恶鬼,再次被迫体会一把活生生被人折磨致死的滋味了。

可放眼望去,一切恶鬼的癫狂样子都多少到了惨绝人寰的程度,眼瞅着生前就没有一个能是好死的。

易无忧看得太认真,没有察觉有一缕魔气已经沿着他的后背悄悄攀上了身。

阴风一阵,大脑袋鬼那番话再次浮现在耳际,只是这次说着说着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早知道……早知道就乖乖在家待着,哪也不去了。”

悔不当初的心情正酝酿到无法自拔的境地,幽暗魔气眼瞅着即将大功告成,接着他肩膀上便落了那沉甸甸的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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