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风斜眼睨着易无忧:“真要带上他?”
周放正在摆弄一根飘到胸前的红绦子,楚西风非说他散发的模样懒散懈怠,简直就是治军不严、带坏风气,还边说边恼恨的硬塞了一根红绦让他把头发系起来。
周放嫌绦子颜色与他身上的衣裳不合宜,所以系得拧拧巴巴很不情愿:“你细听他一直在说的话,什么吞痴幻境的,这世上哪有那种妖物?想来或许是他被朝阳魔君掳掠后受了刺激,精神上有些不好了。不带上他,我怕他一个会孤伶伶死在这里。”
周放之所以会对上这个所谓的朝阳魔君,原本是为了索要后者属地里的一株雪赤莲来做药引。
雪赤莲有几乎起死回生的奇效,可以肉白骨,通经脉,但是五百年才生芽,又五百年才开花,一株开后而万株枯死,属实是很难得了。
因此这趟浩浩荡荡的出山,名义上是交往求药,实际也就差摆明了直说要强抢了。
虽说仙魔对立,一方魔君手上的杀孽也定然是千死万死才能赎清的,可在一开始的时候,周放依然“抢”得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他摆足了诚意登门,客客气气地奉上至宝灵药想要等价交换,无奈那魔君明面上答应得痛快,背地里却大设了一场鸿门宴。
结果他两方各有防备和埋伏,宴会上摔杯为号,到底还是放开手脚厮杀了个痛快。
于是连续几天几夜的腥风血雨,把好好的一方土地变得了犹如阿鼻地狱,死的死,逃的逃,竟就彻底成为了无人之境。
“你还有功夫管别人?”楚西风抬起手,食指藏在繁复的袖子中轻轻戳了周放肚皮一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要死就死,你往身上揽什么麻烦?你的伤好了?”
周放小腹上绑了厚厚的一层绷带,戳起来硬邦邦的,实际不见得有多疼。可他仗着楚西风好骗,当即夸张“唉哟”了一声,捂着肚子把额头上的冷汗都逼出来了。
他一喊疼,易无忧和楚西风两个都吓了一跳,一左一右的上前分别扶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异口同声问道:
“怎么了?”
“没事吧?”
周放本来只想逗楚西风一个,没想到把易无忧也给唬住了。他僵了僵,有些不大好意思,因觉得他跟易无忧刚认识,交情还没深到能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的程度。
讪讪笑了笑,他怕易无忧真急了,赶紧解释说:“没事没事,我吓唬他玩呢。”
易无忧听完了,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因此他依然拧紧眉头盯着周放打量,想要看看他身上有什么要紧的伤口。
而那边楚西风已经恼了,他红着眼眶把拉着周放的那只手甩开,后怕着霸道了起来:“你给我记着!再往后你就是疼死,我也不管你了!”
原来周放在来此寻药之前身上就有旧伤未愈,与朝阳魔君对战时又受到了卧底成宗门弟子的魔修暗算,被浸满魔障之气的阴毒匕首捅了个对穿,导致伤口沾染了魔气,轻易不能痊愈,加之新伤又伤了肺腑,可谓是情况十分不妙了。
只是他一向不把这些小病小痛放在眼里,此时还笑嘻嘻地去拉楚西风的手:“你啊,生得太漂亮,又太好骗了!”
他理直气壮,大有道理:“为免你日后像话本子里那样,大家闺秀被穷书生骗到了手,被骗的开启一场自废前程的绝恋,还不如今日多被我骗骗,吃了教训、长了心眼儿,就知道比起情爱,还是一心修道、来日登顶飞升来得更自在些,是不是?”
他好似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却因为嬉皮笑脸说得没个正形,被楚西风全然当成耳边风听过就算了:“你不要我心软救人,怎么自己救得这么起劲?”
周放眉毛一扬:“我又不漂亮。”
楚西风扫了他一眼,悄悄别开视线,微红了脸咕哝道:“瞎说。”
周放眼神在楚西风脸上微一停留,又笑道:“从来只有我骗别人的份儿,何时见过谁能骗到我头上?能让我失魂落魄、甘心被骗的人……只怕还没出生来到这世上呢!”
楚西风神色一僵,隐约明白了周放拒绝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忽然冷了脸指着易无忧问道:“说得好听,他要是换了张脸,变成个干巴巴的丑老头,你还救吗?”
周放扭脸向易无忧看过去,小瘸子其实生了个十分俊秀的好模样,巴掌大的鹅蛋脸抹了不少黑灰,猫儿一样显得人年纪不大,的确是瞅着面善,一见就觉得讨喜。
周放垂眼一笑:“倘若是个丑老头,就更要救了。如果连我这样天不怕地不怕,还喜欢多管闲事的祸害头子都不救,老人家还能再指望谁?”
楚西风冷哼了一声,及至甩袖踏上回程的飞舟艞板前又恶狠狠横了易无忧一眼,并对周放说道:“难为你这份慈悲心,只望他不是个伪装的小魔崽子才好!”
周放这次没有同他拌嘴,而是十分豪气的将胳膊搭到易无忧肩上,把人往怀中一揽,问了句:“你是吗?”
不待易无忧回答,他自己便笑言道:“我信你不是。就算是,也不要紧。”
他几乎有些骄矜,漂亮的眼睛与易无忧近在咫尺:“魔祖宗我都不怕,魔崽子更不用说了。”
周放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在易无忧耳边回响出余韵,交叠一起时易无忧注意到了他的喉结,微微震动着,包裹在莹润白皙的皮肉之下。
易无忧忽然感觉脸颊两腮热得要命,同时胸腹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心情。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没有太过费劲开动脑筋便得出了自己果然受到了妖物毒害的结论:“霍兄,我好像有些不妙了……”
周放闻声脚步一滞,同时十分眼尖得看到楚西风正侧目往这边看笑话。
他颇为无奈地用扇柄抵住额角,宽慰道:“你别怕。我知你寻人心切,可我的确不是你那霍兄弟。此地魔障滔天已经早无人烟了,你如果实在想寻他又苦寻不到,过几日安顿好了,我派门下弟子也一起多为你留心找找,你看可好?”
易无忧眉心皱起了轻微的川字,语气很是困惑:“我这不是找着你了?”
“就是你,我没找错。”一旦是易无忧认准了、认定了的事,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楚西风趴在横杆上望向船下看热闹,先居高临下审视了易无忧许久,结果后者那一副铁了心的架势他怎么看怎么窝火,到最后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别有居心隐瞒身份硬要凑上来了,只是满肚子火气忍无可忍对着招蜂引蝶的周放撒了过去。
他阴阳怪气的出声问道:“你之前下山历练有没有化名为霍姓的时候?难不成是惹了风流债,转头不敢认账就给忘没影了?”
“哈?”周放仰头看过去,皱着眉头凶巴巴的:“本君有名有姓,何时改头换面过?更没有惹过什么风流债不敢认账!你莫要在人前毁我名声!”
“你刚还说自己只有骗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骗你的份儿!”
“我说我骗人,又没说我招惹风流债!再说那也是我骗你的,谁叫你那么好骗?说你好骗你还不服气!”
“你!”楚西风星眸微嗔,看着周放只觉心里又爱又恨。
他不敢让周放看出端倪,最终不得已咬牙遮掩,对着易无忧高喊道:“那小子!你看好他这副模样,外强中干必然是心虚了!且缠着他吧,他家师尊姓霍,曾几何时他因自己没有从师姓,还闭门不出窝在床上哭过三五日呢!”
周放登时炸了:“你胡说!”
楚西风瞪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走的时候心里砰砰跳着,自己还纳闷使劲寻思:明明不想跟他吵的,可为何又总想惹一惹他,看他气跳脚了才满足?
楚西风走了之后,周放努力心平气和地闭目养了养神,心中忽然也开始忐忑是否真有过这么一出:难道我真用着师尊的姓氏跟人打过交道?不,不可能,用了他的姓我岂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他收养的儿子了?师徒还有点大逆不道的指望,成了父子了可算怎么回事?!我又不傻!
他睁开眼,脸色不太妙的问易无忧:“你口中那位霍兄,是叫什么来着?”
“不妄……”易无忧想得有些艰难,头脑中像有一层浓雾朦胧着,唯有那夜里安人心神的声音透雾而来:“不要轻举妄动去闯祸的不妄……”
周放顿时想也不想的笑了,他舒了口气,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继续为易无忧引路前行:“绝不是我了!我闯祸的次数可多了去了。时时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那可不是我的性子。”
“可是霍兄,”易无忧目光很是坚定的看着周放:“我记得你的脸,不会认错的。”
周放逗人的心情又回来,他眼睛向旁边轻轻一瞟,堪称眼波流转:“哦?你把他牢牢记在心里啦?”
易无忧不懂这份调笑,认认真真的一点头:“对。”然后又想结伴前的保证和那一夜的救命之恩,补了一句道:“你说过这辈子都会陪着我的,那我也一样,哪怕一起死在这里,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放心。”
周放听他这番话着实吃了一惊,听这意思两个人两情相悦、情深意重的,还怪叫人羡慕的。
这时周放忽然回头,再次一把搭着易无忧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真的没认错?你那霍兄生得和我一样好看?”
明明一副哥俩好的姿势,易无忧却心情古怪的只去感受到了他俩彼此之间那猛的一撞,他意识到自己的肩膀正贴着周放的胸膛,眼睛正盯着周放的眼睛,心中积攒的各色情绪也瞬间不受控地爆发起来。
他因此感到了不舒服,并且不舒服到了痛苦的地步,黑着脸一把推开周放,他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额头上的冷汗滴至眼尾,变得了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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