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也对,上一次前来挑战你的时候,我还没有用上这副皮囊。不过,面容虽改,名讳却从未变过……吾名,清那丸。”
“是吗?那么,清那丸,你找我何事?”
“何事?呵呵呵,杀生丸,听闻你输给了你那同父异母的半妖弟弟,所以我特意来……看望你一下。”
“看望?那该谢了你的好意。但我好得很,若没其他事的话,就此别过。”
清那丸看着眼前的“杀生丸”,眯了眯眼,眼中仿佛闪过一丝诧异。
“谢?这倒不该是你杀生丸会说出来的话。别过可以……但,留下性命。”
话音落地,“杀生丸”稍稍蹙眉:“你是说,要我留下性命?”
“你已输给了低劣的半妖,不配再以杀生丸之名留于这个世上。与其带着败绩苟活一生,倒不如今日由我来收走你的性命,免你未来还要遭受各路之妖的啐鄙。”
这倒令她不悦——怎么,他们妖怪界都是这么粗暴?打输了就得被各路妖魔鬼怪嘲讽着不如一死?
“如果我说不愿意,那么,你是要与我打上一场?”
身为生前守护着四魂之玉的巫女,她太熟悉这样的字句,这样的威胁了。
但是,他们妖怪界好像有些不按常理出牌。
“不……杀生丸,就算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也没有能十足胜过你的把握。”
“……”
桔梗闻言,确对这诚实的回答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惊讶,但她收敛得很快,也尽可能得不让清那丸看出来端倪。
随即,她转过了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做出了一副将要离开的架势:“你倒是自知,况且,我今日也没有兴趣与你打。”
——个性与说话方式都可以短暂地骗过别人,唯有战斗方式,是一出手就会被看穿的痛点。她不能轻易将其示人。
但清那丸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似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平静的苍白面容下是看不透的千丈水潭,不知究竟深几许,不知底下暗藏几多湍流。
它只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与我打,因为上一次……你也是如此。”
前尘旧事是多么刻骨铭心,即使被时间冲刷,也依旧留存着其中细微的节点。但那终究是清那丸与杀生丸的回忆,与杀生丸体内的她无关。
于是她没再言语,想将这戏剧性的一幕无声地结束掉。
但剧本似乎还没有演完,在她走开几步之际,身后的清那丸再次出声。
“但这一次,我知道你有了弱点,杀生丸。”
弱点?几乎在下一秒,她就知会到了这个妖怪的隐意,几乎没有预兆,也没有缘由。她静待着,直至对方将她心中的猜测落定。
“你与那个死去的女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等你了。”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眼前这山林,耳边的微风,头顶的青云,还有脚下的尘土,都满布愚弄的味道。
“所以……你说的没错,你没有兴趣与我打,我也并非有十足把握能取走你的性命。但是,一旦有了弱点,你就会变得脆弱。”
“哦?你觉得,那个死去的女人会是我的弱点?”
“气味是骗不了人的,杀生丸。”
气味?这大概是妖怪界的特权,也是她的认知盲点。故而,缄默是最明智的应对。
大抵从前的杀生丸也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因此就算桔梗回应得很少,也没有让清那丸起疑心,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
“你身上有那个死去女人的味道……不,不如说,你们的味道已经交融在了一起。呵呵呵,你知道吗,杀生丸,你现在身上全都是墓土的气味,还有那该死的巫女的灵力,现在就算是最低劣的妖族,也能轻易地闻出来。”
猫又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好巧不巧,猫又的这一细微的动作恰到好处地落到了清那丸的眼里,变了质,成为了锤死它的推论的最后一记重音。
“杀生丸,你从前怨恨你那与人类女人一同葬送了性命的父亲,也从来看不起你那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半妖兄弟……而如今,你也忘记了你那些恨意,要与死去的人类女人一起堕落吗?”
她终于再一次地转过了身,正对向清那丸。
然后她堂正地开口:“憎恨毫无意义,我想走怎样的路,与怎样的人为伍,该是我的自由。”
“自由?呵呵呵。”清那丸讥笑几声,又道,“那么,眼睁睁看着你的女人连最后的墓土之体也不复存在,也是你的自由吗?”
“不,”她回绝道,眼光清冽又坦荡,“但是,解决掉一只不知好歹的妖怪,却是我的一种自由。”
暴露战斗习惯又如何呢?只要对方死了,就不会被更多的人知道。
清那丸稍稍一怔,只觉得这眼神的确与从前它认识的杀生丸有些差别。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兴趣跟我打了?”
“没有兴趣,但是祓除像你这样的妖怪、肃清前路这种事,倒是我为数不多的擅长。”
她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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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离开后的不知多久,周围涌起了窸窣之声。
这声响难辨其实,一是因为这墓土的迟钝躯体,在死魂被掏空的当下近乎是陷入了五感缺失的境地,二来则是那声音混沌嘈杂,在这通透的林野间四处回转,分不清源头。
他难得的片刻小憩,也终于在这时被打断。
他睁眼时,头顶上还有树叶间的光,眼前还是一派明亮。远处山峦层叠,延绵向远,近里有微尘浮动,在光束间翩翩起舞。
宁静,祥和,就像前日在她的木屋中一样。
这思绪才刚刚闪过一秒,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啐念这该死的因果联系,便有又陌生的人声入耳。
也许很远,也分不清其数量。更甚者,亦分不清那究竟是人样的妖怪,还是过于真实的幻想。
——这该死的墓土之身。
他动了动眼球,果然又在余光里捕捉到了涌动的人影,他们果然是离得不算近,正在树林原野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那人群走着,天也逐渐暗了下来,太阳悄然躲于云后。微风逐渐放浪形骸,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是巧合吗?风带来雨,人类带来危险的气息。
他现下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中再次恼怒桔梗对他的所作所为。天愈发暗了,那人声也更加清晰,就算是这具死去的躯体,也能辨别出其中男人、女人和幼童的嗓音。
“今天……吃……后院……”
“好像要……走……”
“隔壁的……又去了……”
“小安……湖……采了些花……”
“今日功课……就算……桔梗大人……也要认真完成。”
“福婆的病……等着要药草呢……”
“小夜昨儿还称见过桔梗大人和……银发的……不知是什么人,从哪……”
“不只是小夜……我听说那银发的男人还在村里和小孩们玩了哩,应该不会是坏人……”
“呀,那边的……你们快瞧,那边的——是不是有个人在那里?”
“有人?在哪?”
“就在那棵树那儿,喏,你看到了吗……嘶,那人穿的衣服,怎么那么像桔梗大人的巫女衣?”
“还真是……啊!天啊!是桔梗大人!”
“什么?!真的是桔梗大人?”
那群人中有人认出了“他”,嘈杂的人声便径直朝这边涌了过来。
他抬眼,只觉天色又沉了些。
“桔梗姐姐——”孩童总是跑得快些,因此首当来到他的眼前,“桔梗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呀?”
后面的大人也毫不示弱:“桔梗大人,这看来就快要下雨啦,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对于这些人类的关怀,他只觉得吵闹:“我在休憩。”
有个妇女模样的也靠近了,说道:“桔梗大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几乎连头都已摇不了了:“没有。”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的关心,那是弱者的需求,不是他的需要。
于是这个时候,一个戴着头巾的、身形尚且高大的男人出了声,声音怪异又突兀:“那么,既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您怎么还坐在这里休息呢?听说妖怪最喜欢在雨天出没,您怎么不起来为我们除掉它们呢?”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说辞,因此在蹙眉间,他的眼神也不由得变得凛冽。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也在一旁道:“是啊,而且咱们村的福婆这几日一直病重,夜夜不眠,还苦于找不到个妙手医者呢。桔梗大人,你怎么还不去帮帮她?”
又有孩童说:“小夜一直在等你回去村里陪她玩,桔梗姐姐,你为什么宁肯在这里休息也不回来找我们?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们啦……”
“……”
这些人类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他坐在这大约**人中间,被他们责怪又贪婪的目光围绕着。
“闭嘴,我好像没有为你们做这些的义务。”
“什……桔梗大人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都是你的义务吗?你不是一直都在为我们而战斗,为我们而活的吗?”
以前?那个女人以前是把守护这些人类的生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她竟还有这样愚蠢的一面?
“是啊,桔梗大人您是巫女啊,如果不帮我们降妖除魔,不为我们医治病痛,您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呢?”
难道人类巫女活着的意义,就是为这些人降妖除魔,医治病痛?
“桔梗大人……”
“桔梗大人……”
“桔梗姐姐……”
“大人……”
“……”
他的确不了解人类世界的规则,就如同桔梗也无法切身体会妖界中的规则一般。但是若要他杀生丸此刻顶着桔梗的皮囊,还要应承这些荒谬可笑的话,那却是万万不能。
“不管过去怎样,”他不带感情地说,“往后你们要求她庇护,求她救命,都由你们随意。这个身体要怎样回应你们,也与我无关。但是,我这几日想去哪里、做什么,该是我的自由,不由你们置喙。”
聪明的人早该听出来这说辞中的异样了,这显然不该是桔梗大人会说出来的话。但眼前的人类好像是魔怔了一般,还紧紧地抓着眼前的“桔梗”不放。
“不行,不行啊,桔梗大人,就算只有这几天……万一就有妖怪来了怎么办?咱们的性命对您来说,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你们的命,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而且,大人您不就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吗?”
“为你们存在?你们觉得自己值得?”
“什么,桔……”
“我知道了!一定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吧!昨天和你一起回来村子里的那个银发的男人!听说他的样子不像是正常人类,那多半是个妖怪了,你一定是被他给蛊惑了吧?!”
他眯了眯眼,逼仄地扫过众人的脸,眼眶中尽是嫌恶与鄙夷。
他的确不该像个“正常人类”,毕竟在他眼前的这些人类,竟是这般——
丑态毕现。
▲
犬夜叉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天竟也随之暗了下去,于是那抹火红便在视野之中格外扎眼。
“杀生丸……”
耳边穿过潮湿而汹涌的风,头顶纵横着沉重又层叠的云。“他”蹙起眉,在这个阴差阳错的躯体里,与曾经的爱人对面而立。
他是一个人回来这里的。
“犬夜叉,桔梗呢?”
而他们之间的开场,也是她的名字。
犬夜叉那双与“他”同色的瞳孔里写满了疏离与敌意:“桔梗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很久没见到犬夜叉这副模样了。记忆在时光的冲刷和曾经灼烧身体的烈火中变得模糊至极,唯有碎裂的情愫还提醒着他们初见那时他满身是刺的样子。
就与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于是她微微一怔,道:“她的身体如若没有死魂支撑,便无法行动。”
“我知道。”
犬夜叉回得没有迟疑。
“那你——”
“曾经的手下败将,连铁碎牙都无法拔出来的家伙,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吧。”
“……”
话锋转得很突然,令杀生丸身体里的桔梗一时间无法适应。
每每犬夜叉与杀生丸相处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吗?
她曾听犬夜叉提起过一两句关于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关系向来不好,但她总归没亲眼见过。如今倒是映证了这番印象。
“我知道了。”
现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时机,即便她对犬夜叉仍葆有信赖,但以现在的皮囊——却未必就能很快得到对方的信任与认同。
何况,她还心系着杀生丸现下的处境。
——得尽快找个机会把身体换回来。
于是,她朝着猫又所在的方向侧过头,正欲将接下来的打算交代给它,却被霎时泼下的大雨淋湿了身子。
这雨来得毫无厘头,模糊了远方的山,也打碎了流淌的溪。
她的唇半张着,声音却梗在喉中。
猫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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