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伦敦城像被整个浸在浓雾中,东城区连甍接栋的老旧排屋逐个亮起灯火,使得落下的雨丝映上白光。
落叶脆声中,其中一户的门被从里推开。
“是的教授,我已经出发了。”姜阑发完消息,将手机塞回大衣口袋。
这出门点显然没选好,夜风拽着树影狂曳,他头顶特意翻找出的礼帽也连带着差点吹飞。
姜阑迅速伸手按住。
嘟囔了句听不清语种的抱怨,他伸手裹紧风衣走向已经约好的出租车。
跟司机核对好姓名后,窗外街景开始向后移动,一路向市中心驶去。
今年是姜阑踏入这片国土的第七年。
七年前,他收了前男友父亲的钱,毅然分手远赴伦敦求学,自此未回故土一次。
而今天姜阑要赴的饭局,客人从故国而来。
饭局是他导师霍普斯组的。
姜阑是独生子,幼时父母离异,他被判给母亲。后来母亲离世,他也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霍普斯很赏识他的才华,这么些年下来几乎是待他如亲子,姜阑同样十分敬重教授,于他而言,教授的出现确实弥补了幼年缺失的父爱。
而今天饭局的目的,是为霍普斯教授的侄子接风洗尘。
他那位侄子是混血儿,母亲是华人,自小也长在华国。
“Elio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伦敦了,你也很久没回过华国,你们年岁相仿,不会缺少话题的。”
霍普斯教授如此向他发出邀请。
姜阑知道,他老人家是看自己从不主动社交,所以特意找机会让自己多认识些朋友。
越靠近市中心,车辆行驶速度愈加缓慢。
这个点正是伦敦交通通行的高峰期,姜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行人放空。
耳边的曲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首古老的圣诞民谣。
又到圣诞节了吗。
垂眸思索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刚过十月中旬。
伦敦每年预热圣诞节的时间都在往前提。
自他来这后,对时光流逝的感知日渐迟钝,往往得旁人提醒才能想起现在的时节。
他所居住的城区没什么华人所在,他也很少去唐人街那片,久而久之,他基本没有再特意去过过什么节日。
圣诞节是个例外,也是他唯一会过的节日。
姜阑可以称得上最不爱社交的那一类人。但在异国他乡,如果什么聚会都不参与,各种节日都置若罔闻,未免会显得过于怪胎。
而每年必过的圣诞就是一个很好的融入集体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选圣诞节……
翘起的唇角随着记忆里的身影戛然而止,重新落了回去。
他烦躁地向上拨了把刘海。
收音机还在播放那首圣诞歌,姜阑却再没了闲情逸致。
总回忆前任是个不好的习惯。
他偏头,试图用窗外景色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偏偏最近不自觉回忆对方的次数成倍增长。
车辆的位置已经处于市中心,街道边虽还没挂上圣诞彩灯,但有些橱窗已然摆上了节日装饰。
他这些天作息不稳定,总是深夜迸发灵感,忙起来就是通宵,睡眠严重不足。
距离APP上预计的到达时间还早,姜阑决定小憩一会儿。
他往下缩了缩脖子,双手环抱于胸前,在阖眼的前一秒鬼使神差的望了眼窗外。
——!
司机大叔并未察觉到后座乘客的异常,还沉浸在乐曲带来的欢脱情绪里。
“My bad.”椅背被突然拍响,就听见后座传来人声,
“就停在这儿,平台结款。”
一枚两磅硬币被在水杯架处,男人见状很愉快地在路边停下车。
车门急切地被关上发出一声砰响,而关门者甚至来不及检查自己有没有遗落东西。
距离刚才那一眼也才不到三十秒,姜阑眼瞧着那人影不过喘息间便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他向前跑了两步,在不觉间撞到人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犯蠢。
只是一张有些神似的侧脸而已。
而那张侧脸的主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他狠咬了下嘴唇。
况且自己看到的人还留着长发。
那家伙怎么可能留长发。
他在脑内跟自己对峙,随口向被自己撞到的少年道歉,便走向街边的巧克力店,完全忽视了身后那群青春期孩子的咒骂声。
街道另一边,身高近一米九的东方男人拢了拢围巾,推开沉重木纹大门,从饰品店内走出。
他挑眼就看到街中心正满口吐脏的青年混混。
温斯誉敲了下耳边挂着的耳机,“多报两个点,跟他们压价。”
“合约里面写过这一条款,他们自己不也有备份吗?”他皱眉,“挂了。”
切断通话,他看着街中心的混乱,随口问:“怎么了?”
同为东亚面孔,但镜片后的眸色为橄榄绿的男人正在发简讯,闻言抬眼一瞥,答道:“好像是被人撞了一下,骂街呢。”
温斯誉耸耸肩,与他一齐往街边停着的轿车走去。
长风刮过,江行舟的镜片被一片发丝糊住。
“……”他不耐烦地将发丝从自己的眼镜上扒下,“你抹了多少精油?好重的香味。”
温斯誉闻言迅速转过头,紧张的神色溢于言表,“味道真的很重吗?”
“好像是有一点……”温斯誉将发丝勾至肩后,“离这里最近的理发店多少公里?”
眼见场面有些不受控制,江行舟迅速圆话:“其实味道闻起来还可以。”
温斯誉犹疑一下,终究还是放弃了去理发店重新做个发型的想法。
江行舟也松了口气,他知道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温斯誉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跑去理发店。
两人上了停在街边的轿车。
车身发动,离开前,温斯誉的目光突然没由地看向窗外。
那是一家装饰古典的手作巧克力店,门头还挂着一个黄铜风铃。
“你今天药吃了吗?”
“还没,”他回神,看向放在后座的包,“等会儿到餐厅吃吧。”
两人再次开始闲扯,丝毫不知在他们离开那条街口的后一秒,姜阑从那扇门后提着刚购入的礼品袋出来了。
“是的教授,我在来的路上了。”又跟对话框那头的人聊了几句,他将手机丢进风衣衣兜,上了街边的公交车。
姜阑顺利在原定时间前到达了预约的法式餐厅。
和领班核对完信息后,他抬手阻止了引路的侍者:“我要先去趟卫生间,待会儿会自己上去。”
洗手间内,姜阑看向镜中自己。
肤色瓷白,以至于泛着乌青的眼底更为明显,刘海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搭在额前,还有一丝挂在山根上。
他今日的外形可以说是糟糕透了,是被教授看到又得念叨的程度。
姜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临时补救。
他伸出左手小指钩住发尾的皮筋往下扯,长度刚至肩颈的发丝便散了下来。
姜阑将皮筋撑到腕骨处,从口袋里取出临行前特意揣进口袋里的小发梳。
平时行方便,他都是顺手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不过见教授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细软的发丝被梳开,除去刘海外三分之一的头发被重新束起绑在脑后。
做完这些,姜阑仔细确认了一遍镜中自己的着装与外型,确认挑不出错处后便收好梳子,抬腿离开。
待他走后,最后隔间一直虚掩着的门板也彻底打开。
楼上,守在门口的侍者在敲门获得应答后,握住黄铜门把向里推去。
包厢内的场景也随之一览无余。
“Evening,Prof……”姜阑的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因为他注意到了教授对面的年轻人——
江行舟。
温斯誉的发小之一。
姜阑倏地噤声,险些失去表情管理。
他认不错的,毕竟这是当年自己社交圈里少有接触的混血儿之一。
江行舟慢慢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向上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架。
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意外姜阑会出现在这儿,且极为心虚。
气氛一时陷入古怪。
“Kieran!”霍普斯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招手示意他过来,“坐我身边来小伙子。”
姜阑也没有凝固太久,迅速反应过来,接过刚叫侍应生提前拿上来的礼袋走过去:“好久不见了,教授。”
两人寒暄了几句,霍普斯抬手示意自己对面的男子:“Elio,我在邮件里跟你提到过的。”
姜阑极轻地笑了一声,侧身面向他:
“Elio?”
江行舟不得已看向他,应了一声。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姜阑的手便主动伸了过来,“经常听教授提起你。”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与刚才在门口险些失态的人大相径庭。
江行舟连忙起身回握住他的手。
虽然面上还是云淡风轻,但他心里暗啐了八百遍去趟洗手间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家伙:
“……同样,常听伯父提起你这个得意门生。”
姜阑扯了下嘴角。
江行舟紧随其后就感受到对面多用了几分力。
“……”
在霍普斯发现异常前,他率先抽回手,并接过侍应者递来的热毛巾。
江行舟松了口气,顺势坐下。
房门再次被敲响,是餐厅侍者前来询问何时点菜。
姜阑有些意外。
“这么说起来Elio,”霍普斯略显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朋友出去的时间是否过于长了?”
姜阑被这句话定住。
对面,江行舟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有些凝重。
正当他要起身时,门从外被推开来:
“抱歉,”
疑点中心的主角蓦然出现在门口,姜阑瞳孔骤缩,
“刚才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去处理了一下。”
本文两位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创伤or疾病…请不要攻击他们,想骂的话可以骂作者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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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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