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米粱帮审案（下）

猫儿讲诉完毕，接下去便是审问苏牙人。

这人见势不妙只管喊冤：“冤枉啊，大管事我冤枉啊！小人哪敢卖良为贱，都是她的亲婶子跟我说她家里没人了，小人想她家里既已没人，长辈也是为她寻一条活路，小人这也是好心啊大人……”

唐管事面无表情打断他：“她告诉你你就信了？”

苏牙人捶胸顿足：“这就是小人的错了，小人应当打听清楚的，不该听她一面之词。大管事，小人犯下大错，小人认罚，但小人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王法啊大人。”

檐下五人俱都挑眉，围观众人也是撇嘴：长辈卖孩子，哪一个不是正大光明去家里拖人，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谁都不是傻子，不过唐管事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只让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一遍。

苏牙人的讲诉自然是夸大秦氏的责任，竭力要将自己摘出来。

秦氏一直昏昏噩噩，直到苏牙人讲完，唐管事看向她，她都没能回魂。

秦氏是在大街上被抓到的，她没有苏有田的机变，挨了打，被人吐了唾沫扔了烂菜叶，甚至还被几个泼皮趁机揩了油，虽然伤的不重，但受到的惊吓却着实不小，至今没能恢复。

她现在满脑子浆糊，苏牙人讲了些什么，基本没有听进去，这时被逼着讲述事情经过，自是讲的颠三倒四。

唐管事干脆直接提问，唐管事问一句，她便回答一句，半点不敢撒谎。

等她回答完毕，事情也基本清楚了，围观乡民议论纷纷，大家都没想到这件事竟是由一个女人挑起的，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接下去，便轮到苏有田了。

几人当中，头顶半片烂菜叶的秦氏看上去最为邋遢，但要论到凄惨程度，却是苏有田一马当先，苏二郎揍他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留手。

唐管事问秦氏：“我再问你一遍，你最初说要卖你侄女，被你大伯苏有田一口回绝了，是这样吗？”

秦氏木然点头。

顶着半只青黑眼的苏有田当即接话：“大人，小人那时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我们苏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这件事传出去名声就坏了，小人是万万不敢去做的。后来我看到三弟媳跟苏牙人混到一起，还跟上去想要阻止他们，只是后来……后来……”

他转头看了猫儿一眼，目光中满是悔恨：“后来我亲眼看到猫儿踢伤苏牙人，又出口咬伤她小婶，苏牙人也就算了，秦氏可是她长辈，我当时就觉得我这侄女无法无天，太欠管教，心里面很是生气，正好她又跑到我面前，鬼差神使我顺手便把她给捉住了……”

猫儿一下子躲到父亲身后，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恐道：“大伯，我是吓着了。阿爹娘亲都有教我的，不可对长辈不敬，可他们一上来就抓我，我心里害怕……还有……还有……大伯您好凶，我还以为大伯是过来救我的，明明我都停下来了，可大伯一抓就把我抓过去了，还用手捏我的脸，不让我说话……大伯的力气好大，脸好痛，手也痛，呜呜呜……”

苏有林也是气极，他一把撩起猫儿衣袖，冷声道：“大哥，我的好大哥，看看猫儿手上这些伤，还有她脸上这几个指压子，两个时辰都不见消，这就是你说的’顺手’？”

众人看向猫儿手臂，这只手没有被烧伤，可上面却有一圈红肿，正好就是成人手臂粗细，显见是抱的时候太用力，给勒出来的。

再看她脸上的红印子，围观者纷纷摇头，这下手着实是不轻，如此对付一个小娃娃，怎么看都不像是“顺手”。

苏有田也是果断，他不再辩解，跪在地上转了半个圈，面对苏有林痛悔交加：“二弟是我错了，我当时心里生气，下手失了分寸。小猫，是大伯不好，大伯当时迷了心窍失了心智，你又开口咬大伯，大伯当时……当时真的……真的……是给气糊涂了……”

然后，他重新转回唐管事：“大人，小人开始确实没有想要卖侄女，最后真的……真的就是猪油蒙了心，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说完话，他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苏有田面相敦厚，生就一张老实人面孔，一看就是村子里最常见的那种老实男人。此时见他言辞恳切，又见他一个儿女都要长成的大男人哭成这副模样，很多人都心下戚戚。

当即便有人小声感叹：“还真不是个坏人，唉，真就是一念之差，唉，可惜了啊……”

苏有林气疯，可这人这般作态，他再要揪着不放，便会落下一个“得理不饶人”“不顾念兄弟情份”的名声，这时候保持沉默已是极限。

一时之间，院子里回荡起苏有田的呜呜嚎哭声以及围观者的嗡嗡议论声，这二者相互映衬，倒是相得益彰。

便在这时，一辆驴车停在米粱帮院门外面，驴车尚未停稳，便有一对老夫妻自车上连滚带爬下来，驾车的年轻人想要过去搀扶，硬是没有来得及。

这对老人，便是姚氏和苏老坎，赶车的却是他们的三儿子苏有粮。

苏有粮这些天一直随师傅在刘家村给人打家具，刘家村距离茅家镇更近，消息更快传回村里。苏有粮听了不敢耽搁，当即雇了驴车回九里村接爹娘，紧赶慢赶，终于在此时赶到米粱帮。

刚一进入院子，姚氏便听到长子的嚎哭声，她也不用小儿子搀扶，迈开一双老短腿直奔哭倒在地的大儿子。可奔到一半，却见苏有林站在树下冷眼旁观，顿时怒不可遏，当即改了方向，冲到苏有林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姚氏边打边骂：“你个孽障，你这是想要害死你大哥吧，你个没人性的小畜牲，我当初怎就没有一把掐死你……”

苏有林也是个干脆的，他生生受了一巴掌，继而双腿一弯，笔直跪到姚氏面前，任她打骂，一言不发。

地上的苏有田却给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大好局面，给他娘这一搅合，全泡汤了。

当下再也顾不得嚎哭，站起身拦在苏有林面前，急切道：“娘，是我的错，不怪二弟，是我一时糊涂，铸下大错……”

姚氏哪里肯听，眼见打不到苏有林，便飞起一脚踹了出去。

苏有田焦急万分，连忙向家人求援：“爹，三弟，你们赶快拦住娘，大人还在审案！”

姚氏终于被拉开，苏有林仍然跪在地上，他木然垂着头，一声不吭，胸前一个黑黑的鞋印子。

唐管事淡淡开口：“苏有林你先站起，这案子你是苦主，不是人犯。”

苏有林默默起身。

姚氏却是不依不饶，冲唐管事高声喊道：“大人不要被他骗了，我这二儿子就是个畜牲，又奸又滑，偷蒙拐骗从来不干好事，这次肯定是他故意使坏，非要害了他兄弟。”

唐管事一挑眉：“你这妇人，是想要我把身下这把椅子让给你，由你来审这个案子吗？”

姚氏又不是真傻，顿时不敢吱声了。

苏家几个男人更是吓的不轻，齐齐向唐管事赔礼告罪，直至唐管事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再要随便说话，我米粱帮这院子便容不下她了”，这事才算揭过。

审案继续，可气氛却被姚氏给彻底搅合了。

苏有田一咬牙，又一次跪到苏有林面前，诚恳道：“二弟，这件事是大哥的错，大哥那时心里生气，下手失了轻重，虽是一念之差，但错了就是错了。二弟，是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没脸见你，二弟你揍大哥吧，我不佩当这个大哥，你动手吧，再疼大哥都受着，这是大哥造的孽，该由大哥来还。”

他这番话讲的情真意切，旁观者就算没有动容，也觉得这大哥虽然做了错事，但也不算大奸大恶，须得给他一次机会。只有那些个心思机敏的，暗道这人一口一个大哥二弟，也算是个人物，不觉摇头一笑。

苏老坎赶紧上前两步，跪到他旁边，先冲唐管事磕了一个头，然后开口道：“大人，我这长子向来都是个老实的，从来不敢惹事，我们村的里正就在这里，他可以做证。这件事他真的就是一时糊涂，要说有错，我这当爹的错最大，是我给小儿子娶错了媳妇，这才惹出今天一场祸事。”

苏有粮闻言连忙跪到旁边，深深垂下头：“大人，千错万错，其错在我。当年我爹娘原本中意的是别家姑娘，是我看上了秦氏非要娶她进门，如果当初听了爹娘的话，娶妻娶贤，哪有今天这场祸事？大人，我大哥当真是个好人，他一直都是我们的好大哥，打小照顾我们，凡事都想着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家里最重的担子都是由他一肩挑起，我不能眼见他因我之错毁了一辈子，恳请大人罚我，饶了我大哥。”

苏有坎眼见时机正好，连忙道：“大人，小人愿意拿出两亩田地，替大郎补偿二郎，还请大人饶了我家大郎。”

姚氏刚刚受了喝斥，一直乖乖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这时听到要给老二两亩地，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就骂：“凭什么赔他？本来就是个赔钱货，卖了就卖了，卖了她是看得起她……”

“住口，你个蠢婆娘，有你这样当奶奶的吗？”苏老坎气极，一声断喝。

姚氏住口了，因为唐管事一声轻笑，冲弟子一抬手，马上就有人上前，拖了姚氏便走。

姚氏被拖出院子，这堂上堂下的人，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苏二郎多半是不得亲娘欢心，立即便有那德高望重的轻声叹息：“上梁不正啊，难怪他家会出事，好在两个儿子都是好的，还知道守望相助。”

又有人咐和：“幸好老子靠谱，不然几个儿子都要废了。”

耳朵贼好使的某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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