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夜和周若羽已经先回了客栈,孙曌瑛送走了阿芜和小文的父母之后,满怀心事的表情才褪去,得了空隙,背上的伤痕细细碎碎的疼才传来,往客栈楼上走着便正巧碰到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的周若羽,“你到房间里等我,我帮你看看伤口。”
孙曌瑛觉得身上的疲乏更令人烦躁,很想推拒了治疗邀请先去床上补一觉,嘴上开始敷衍着:“没事吧,我感觉只是擦伤,不用看了。”
没承想身后的孙玄影一个“啧”声强硬地将孙曌瑛推进了房间,朝身后扔下一句:“麻烦周小姐了,替我阿姐看看伤。”
孙曌瑛瘪着嘴哼哼唧唧,一把推开孙玄影,不管不顾地趴在床上装死。可脖领上突然被扯着,肩上也伸来一只手要解开她的衣扣。周若羽这么快上来了?孙曌瑛低头一看,那双手骨节似竹,枯瘦白皙,手臂上的灰色血管凸起像是蜿蜒的蛇。
孙玄影!
阿曌一个翻身挣脱开那双手,瞪大了眼睛盯着愣在原地的少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干嘛?”
“你伤在后背,难道不把外衣先脱下来吗?”孙玄影倒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剥一只橘子那样平常。
“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虽然我也不讲究那些多繁文缛节,但是你……”孙曌瑛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因为自己在教化一只妖这件事本就足够诡异,少女嘴上提高了声调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些:“你怎么能上手解姐姐的衣衫?”
“不能吗?”
“废话!”
……
孙玄影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应有的愧色,面无表情地转身到一旁拿上水盆推门出去了。
这小子现在解扣子解的越来越熟练,脸不红心不跳的,孙曌瑛心有余悸,一边捋顺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放松下来向后躺去。
“啊——”
一声惊叫,孙曌瑛疼得连滚带爬从床上站起身,双手向着后背作又抓又挠状但又不敢真去碰,刚才被孙玄影搞得忘记自己背上有伤了,这下子是伤上加伤。
过了一会儿,周若羽和端着水盆的孙玄影一同进来,周若羽放下床架上的纱帐,周若羽在床上催动灵力倾覆在阿曌的背上,她感觉背上的伤口开始发痒,不出片刻周若羽就收手解开她的袍子。
孙曌瑛提前拉开帐子偷偷瞧了一眼,孙玄影在靠近门口的水盆架子上淘洗着什么,总之离得够远。
“好了,你的伤口内里没有问题了,表皮还未完全愈合,这几日先不要沾水。”周若羽沾了沾额头上的一层薄汗,轻舒一口气,“我灵力消耗太多,尽力了,剩下的皮肉伤需要个两三日仔细养着便会好的。”
“没事,已经很感谢你了。”孙曌瑛感觉背上舒服了很多,原本全是血痂的鞭痕已经变成了嫩粉色。
“是我们要感谢你,刚才我们找到了师弟,已经让他先行回静和寺向师父报平安去了。”周若羽难得地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眼中明媚的春色足以温暖三冬。
二人从帐子里出来,孙曌瑛蹬上鞋,到茶桌上倒了两杯茶水,端起其中一杯咕嘟咕嘟两大口,干涸沙哑的喉咙终于等到甘霖降下,阿曌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淡声道:“那就好,现下看来皆大欢喜。”
周若羽突然想起蒋夜交代的任务,轻声道:“刚才师兄说要煮暖锅,你们二位可愿意赏个脸一起吃顿饭?”
孙曌瑛扭头看了看孙玄影,双眉轻抬,似是征求意见。
“看我干嘛,你去我就去。”孙玄影在一旁淘洗带血的纱布和衣物,冰冷的水将手指的骨节冻成粉红色。
孙曌瑛弯起嘴角,眼中含笑:“好,那我们一会儿换了衣衫就过去。”
***
傍晚,客栈外又热闹起来,周若羽将窗子闭紧,隔离了外面的喧嚣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暖锅滚水的“咕嘟咕嘟”声,几人围着暖烘烘的锅子坐下,一桌子的蔬菜喝片羊肉摆了一圈儿,热气腾腾的蒸汽将几人的脸柔化成粉嫩的颜色,三月的料春寒也抵挡不住锅子底下的火热。
孙曌瑛让小厮送来两壶清甜解腻的栀子花酿,觥筹交错,几杯烈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那天我在阵中看得真切,你们二人……”孙曌瑛酒气上头,指着二人开始调笑,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怪笑。
蒋夜脸色一红,低头躲避对面少女审视的眼神:“孙小姐醉了……”
“醉什么,我千杯不倒!”孙曌瑛一手指天,身子向一旁歪倒但被孙玄影拉了回来。
“你、你还说我们,你们俩呢?难道没被迷情阵蛊惑吗?”周若羽也少饮了两杯,此时说话有些不利索,眯着眼睛指着孙曌瑛用好奇的目光扫视着她和一旁的少年。
孙玄影想起了自己迷情阵中的窘迫模样,脖子瞬间涨红,耳尖也要滴出血来,十分不自在挠着后脑勺,这下饭桌上已经有两个人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了,而这两人偏偏是今晚滴酒未沾清醒至极的人。
“我?我可没有。”孙曌瑛不知从哪儿来的底气,蹭的站起来,整张桌子差点被她顶翻,孙玄影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才没把那汤锅扬了。
周若羽挥挥手,嘁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呢,你们俩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孙曌瑛一脸不服,转身搂着孙玄影的脖子,即使吃着暖锅,阿曌的手还是冰凉,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少年滚烫的耳根,心里方寸大乱的只有一人罢了。
孙曌瑛还嫌不够,又双手捧起孙玄影的脸,指腹插在孙玄影的耳后,四目相视,少女迷离的眼睛中盛满了整个宇宙的万年星光,从方寸至寰宇,从瞬间到永恒,孙玄影此刻一览无余。
“哪里不对劲?”孙曌瑛歪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少年双手紧抓衣袍,瞳孔开始不自控地颤动,阿曌一声轻笑伴着酒气打在他的脸上,醉的人便又多了一位:“他可是我阿弟~怎么会不对劲?”
孙曌瑛的重心开始晃荡,身后的木凳被撞得发出尖锐的摩擦之音,孙玄影单手扶住身旁的酒鬼,另一只手扶正凳子,将她顺势稳稳按在凳子上。
“诶?你们俩怎么不喝?”孙曌瑛试图拉两位端坐着的“正人君子”下水,手里夺过酒壶开始斟酒。
孙玄影开始小声劝阻,“阿曌~”
“诶,我们家这位弟弟一滴就醉,没办法,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蒋公子的酒量如何呢?”孙曌瑛盯上了一旁最喜欢“假正经”的人,迷情阵一事她有点看清了蒋夜的真面目,可周若羽貌似还蒙在鼓里。
“我敬蒋公子一杯,如何?蒋公子可赏脸否?”
“阿曌!别闹了。”孙玄影脸色不太好看,在一旁似有似无地拉扯着孙曌瑛。
“我又没和你喝,我和蒋公子喝,你管什么闲事儿。”孙曌瑛扒拉开孙玄影拦着的胳膊,一只手按在蒋夜的肩膀上。
蒋夜闻言直起身,双手举杯,清朗的嗓音像是某种弦乐萦绕在耳畔:“是我应该敬孙小姐,多亏孙小姐,我们才能出迷情阵。”
孙曌瑛合掌笑了笑,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她转身像一只卷轴似的扶着孙玄影的一侧肩头滑向另一侧,脚下步履轻飘差点崴倒,孙玄影顺势揽住少女的腰身,举起手掌供她借力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孙小姐豪爽,今日畅饮过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蒋夜看着孙曌瑛意犹未尽的样子,脸上也带着笑意。
不知酒过几巡,三人眼中皆是醉意,周若羽已经似睡非睡的趴在桌子上,孙曌瑛有些乏力昏沉,伏在孙玄影的肩头轻声嗫嚅道:“今日就到此吧,累了。”
……
翌日清晨,孙玄影捂着腰从厢房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嘶嘶的吃痛声。
“你干嘛?”孙曌瑛皱起眉头,这小子在房间里练功扯着了?
孙玄影满腹委屈,八字眉乍现,那股捏着嗓子说话的死动静又重现江湖:“你昨天踹了我一脚,你忘了吗?到现在还在痛。”
少女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瞬间褪去,淡定地转身自顾自下楼去:“胡扯吧你就,我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我昨天干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
“是真的~”孙玄影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脸不甘罢休的态度,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孙曌瑛当面一个白眼,冷嘲热讽道:“别人不了解你的体质我还不了解你吗?我这条腿就是踹断了你身上也留不下一点痕迹。”
孙玄影追着她屁股后头耍无赖:“你就这个态度吗?不打算负责吗?”
“好好好,你高兴就好,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孙曌瑛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猫妖的脑子结构和正常人自是不同的,偶尔发癫也可以理解。
“我的腰都要废了,你还不负责吗?”孙玄影又装模作样捂着腰在一旁嚷嚷。
阿曌被烦得头疼,阴沉着脸道:“抽什么风,你到底想怎样……”
孙曌瑛来到柜台准备结清房费,那掌柜的看着孙玄影一手捂在腰间,又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禁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噗哧”一声,那掌柜忍不住笑出了声,阿曌一脸懵懂,不明就里。
“掌柜的,你笑什么?”孙曌瑛叩了叩台面,脸上十分不耐烦。
没想到的是,孙玄影也在一旁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挑眉看着自己,眼中全是挑衅和嘲讽。
孙曌瑛一扭脸儿就瞅见他一副贱歪歪的模样,虽然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总之肯定没有好事。少女甚至没耐心听他解释,咬牙切齿道:“三天没挨打,皮痒了是吧!?”说罢手里的房牌一扔,就要去追打已经脚底抹油开溜的逆子。
孙曌瑛气喘吁吁地站在客栈门口,孙玄影早就跑没了影儿。
可是,昨天我是怎么回自己房间的来着……?
***
傍晚,孙曌瑛在客栈内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去哪儿,窗外淅淅沥沥开始落雨点儿,湿润的空气从门窗的缝隙里溜了进来,连着身上也觉得黏腻不清爽了。
这个时候若是来一壶热身的花酒,配上暖暖的姜丝枣仁糕和几碟小菜便真是快活极了,也不浪费这难得的雨天。
客栈的外有一处带着草棚子的荫蔽处,棚子下面是一张长桌和几个矮凳。孙曌瑛提着酒壶坐了过去,这雨既然要沾湿我,便更肆意些吧,少女心里想着,一杯满是杏花香气的冷酒下肚,馥郁芬芳顺着喉咙向下沾惹了一路。
孙玄影在客栈里,从被雨滴扬起的土腥气中闻到了人类少女身上的气味,那气味已经不再是槐花香而是散尽了外物干扰之后纯净的只属于她的体香,这股味道已经化作猫儿鼻头上的细碎纹路,无论阿曌走到哪里他都找得到。
“离开赤枫山已经多少日了呢?”
“日子过得这般快啊~”
阿曌看到孙玄影找了过来并不讶异,这大概就是他作为妖兽的天赋吧,没有理他,自己又斟满一杯饮尽:“真是大事不妙了,你鼻子这么灵,那我岂不是永远都跑不掉了? ”
阿曌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可说完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对啊,回想起来她无论做什么孙玄影都会跟上来监视着自己,她感觉自己就像草原上猎豹不舍得一口吃掉的羔羊崽子似的,好吃的东西就应该被储存起来,埋在地底,被千万蚂蚁臭虫啃咬,等到快要腐烂的时候再扒出来细细咀嚼品味。
“无论躲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吗?”少女继续追问,脑袋一沉,贴在自己撑着桌子的手臂上,歪着头一脸天真地发问。
“你想跑?”孙玄影眸光一凛,整个身子微微向前倾,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他一向很会抓取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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