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区一共三栋鸽子楼，此刻最前面的那栋已被大雾彻底笼罩。

刚过清晨，天边泛起蒙蒙的晨光，白雾却比之前更加嚣张和猛烈，浓厚致密，穿不过一点光线。雾的形状与鸽子楼完美契合，直通云霄，周围的边界也隐隐波动，似乎随时会向外侵蚀。

另外两栋楼暂时还没有变化，但房里的人也都逃了出来，更多人则是闻讯赶来，几乎整个梦想直播间的主播都聚集在了这里。

安汀焦急赶到，一来就问：“有人受伤吗？”

“没有，我们听到广播站的提醒，一看到有白雾就跑出来了。”一个租房区的住户说。

一次白雾还能当作意外，可是第二次来得如此之快，没人能再自欺欺人。

不安的气氛笼罩，围观群众人心惶惶。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这样吞噬下去，到处都是白雾了，我们岂不是要死在里面！”

“幸好吞噬都只停留在房子周围，没有再扩散了。”有人尽量乐观，“避开白雾还能活下去。”

立刻有声音反驳：“现在不扩散，不代表以后不扩散！”

“而且谁知道下一次吞噬哪里？事情这么突然，根本没有准备时间啊！”

“我还不想死……”

喧闹声繁杂，安汀看着眼前的场景，大脑飞速运转。

租房区房租便宜，住的大多是直播流量低、经济比较拮据的主播。

上次吞噬的主播也是一个刚进直播间的新人，他事后问了一下，那个女生其实快没直播币了，她只是不太想住鸽子楼，就自己在外面找了个房子住。

再往前，他看见过的那间房子是空房，没人住，也就意味着流量和直播币是0。

这里是直播世界，系统的一切设定都以直播为准。

难道……

“吞噬的顺序，会不会就是房主的流量、或者直播币的排行？”安汀说。

话音刚落，又一个主播惊叫起来。

他颤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屋顶已经隐在白雾里：“那里是……我的房子！！”

池梦立刻问：“你的直播币是多少？”

“不多，不到600。”

安汀和池梦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大概。

可是猜想正确，他们也并不高兴——白雾的发展实在太快了，简直没有间断。

其他人更是紧张，已经有人隐隐崩溃，夹杂着幼童的哭喊声。

安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高声音：“大家不要着急，先听我说！

“白雾很危险，这里的确可能会毁灭。但我们并不是只能等死，我们要自救！只要有直播币，有通行卡，我们就能活着逃出去！”

他瘦小的身材没能带来多少信服力。人们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卷发男生，有人绝望大喊：“通行卡要一万直播币！我们怎么攒得够？！”

“大家一起凑，一定可以的。”安汀笃定道，“从目前来看，白雾只针对建筑，不针对人。大家尽量分住到直播币多的主播家里，远离白雾，暂时撑一段时间；另外我们每个人都打开直播，向达利星转达我们的处境，呼吁更多人来看直播，尽量挣直播币……”

“去你大爷的！”

一道男声横插进来，安汀看过去，认出他就是上一次集会的惩罚组成员，散会之后他还踢了老婆婆一脚。

男人双眼通红，神色已近癫狂。他的直播币也只不过八百出头，很快就会轮到他了，他才不要在这里等死！

男人四下环视，很快看见不远处有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手里捏着一张金黄色的通行卡。他冲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一把夺走了这张卡。

“你干什么！”

“别过来，都别过来！”男人紧紧攥着通行卡，向后退去，“过来我就用了！”

被抢的女生紧紧捂着嘴，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想上去抢又怕激怒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是在杀人！”

呵，杀人又怎么了，自己活着不就行了？男人冷笑一声，其实他还从来没看过通行卡的使用方法，于是偷偷打开背包，一边后退一边研究。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后退到白雾边缘。

男人恰好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回走两步再站定，心说真是福大命大。

然而下一秒，他身后的白雾忽然动了！

边沿无声无息地扩散，速度极快，朝着他的方向，一转眼就吞没了他的衣角，蔓延到皮肤。

“怎么回事？！”

剧烈的灼痛传来，男人受惊回头，看见身上的白雾，惊惶地扭动挣扎，却逃不开半寸。

“救我，救救我……”他伸长手臂在空中乱抓，人群呼啦散开。

只有警员王叔向前一步。男人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想拉住他，王叔侧身躲开：“你已经没救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扯回男人手里的通行卡，送回到女生手里。

白雾包裹上来，一点一点将男人全部吞噬，众目睽睽之下，那张丑陋又惊恐的脸彻底消失了。

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有人弱弱地开口：“白雾……开始针对人类了吗？”

“应该不是。”安汀望着白雾移动的方向，“那里是第二栋租房楼，它只是想前往下一个建筑，恰好途径了他。”

又是一阵沉默。

余悦忽然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花得少，攒下了十几万直播币，够买十几张通行卡。”她理了理头发，“谁要谁拿去——我的直播间流量高，还可以在这里多撑几天。”

无数双眼睛顿时望向她，安汀抿紧双唇，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又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我也攒了小两万。买不了多少，但我想把通行卡送给李大夫，他在直播间给大家看病很辛苦，收的钱也刚够药费而已，他应该先出去。”

“我够买一张，我想给王叔，这么多年他都是无偿帮人。”

“我够买四张……”

“我有九千多币，再攒攒也快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渐渐形成一个圈，把安汀围在中间。他们紧紧团聚在一起，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泪水和希望。

安汀深吸一口气。

“我们都会逃出去的。”他说，“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起直播，一定没问题。”

撒先生能否帮得上忙还未可知，他不想让大家失望，便没有提这件事，包括赵恺名的真相也一并隐瞒。他和池梦拿来纸币，依次统计直播间的人数、每个人的直播币和收入来源。

直播币不能无故转让，所以要尽量让每一个人都凑到万的整数，以便购买通行卡。

另外，有人的收入虽然高，但来源是为其他人提供服务，这就不太管用了，因为他们更需要来自外界的钱，好让直播币总数提高。

每一个人都被安汀囊括进来，包括曾经欺负他的夹克男，池梦的前男友……很快，他计算出一个初步方案，把任务和住所都分配下去。

人们纷纷打开直播间，向达利星转述他们的处境。

绿光在这寸土地上连成了片。

*

一直从白天忙到深夜，安汀终于有空回到猫咖。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他的眼底浮起乌青。

他的摄像头也在不停运转，就放置在猫咪休息区，粉丝们都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很多人选择直接挂机，为直播间凑流量。

小屋里亮着暖灯，是混乱中一片小小的净土。

推开门的这一刻，安汀才稍稍感到一点安心。

像一颗被拔出土壤的幼苗，在外他只能装作成熟，承担了太大的责任。可他其实也没那么勇敢，心里比谁都没底，思绪一片混乱。

第无数次打开通讯器，还是没有回应。

撒旦离开前告诉过他，只要一有进展，就用刘天阳的通讯器给他发消息……

安汀不敢多想，只能告诉自己，撒先生一定还在忙，他也要加油才行。

安汀伏在吧台边，又拿出早上的纸笔。

第一批主播已经离开了这里。他们多数是直播流量低的人，接受了其他主播自愿捐赠的通行卡，出去之后会在达利星积极呼吁，恳请更多人打开直播。

还有没有可以继续改进的地方呢……

思索间，谢颖忽然出现在身后。

“怎么了？”安汀回头，疲倦地冲她笑笑，又朝她身后看去，“谢怡呢？”

“她在猫咪休息区照看着。”

“没什么事，你们早点休息吧？”安汀说。

谢颖没有接话，转而道：“我有六千多币可以用。”

安汀点点头。

“我知道。之后会让你这边集中一些观众，凑到两万币，给你和谢怡买通行卡，猫咖反正也不营业了，你们早点回去也好……”

“我们不需要通行卡。”谢颖打断她，“我不打算回去。”

安汀笔尖顿住，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谢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笑容。

她轻声说：“我的妹妹在这里。回到达利星，我就没有妹妹了。”

滴答、滴答，窗外下起小雨，又渐渐变大，无情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雨声里，她向安汀道来了始末。

梦想直播间里的谢怡只是一团数据虚拟的结果，真正的谢怡已经死了，在达利星。

作为无异能者，她们被亲生父母抛弃，从小相依为命。谢怡梦想开甜品店，她们就一起努力，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甜点师，拥有自己的小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场车祸改变了这一切。

“店里的订单原本是我去送，那天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谢怡就自己去了……”谢颖闭上眼，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是我不好。”

安汀说不出话。

原来谢颖进入梦想直播间，只是为了见到谢怡，再和妹妹一起开一次甜品店。

所以谢怡才没有自己的直播间，她们的收支才一直是由谢颖负责。

“谢怡不知道这些。系统改变了她的记忆，她只以为我们是一起穿越进来，以后还能一起回去。”

谢颖的语气很轻，说出的话却沉重，“但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她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梦想直播间要灭亡，她就陪着谢怡一起，永远停留在这里。

她睁开眼，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却响起颤抖的声音。

“姐姐……”

谢颖一怔，猛地回过头。

谢怡就站在玻璃门口，一手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脸色苍白。

……

安汀只身走进猫咪休息区。

他合上了玻璃门，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两姐妹。见墙角的食盆空了一只，他拿起猫粮袋，轻轻往外倒。

粮食小球在食盆里滚动，很快吸引来几只小猫。

它们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只轻轻蹭蹭安汀，小声欢快地喵叫着，低头在盆里抢食。小橘占据地理优势，试图把布偶挤开，可对方的体型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挤成了一团，像一白一橙的太极图。

“别抢。”安汀在食盆边坐下来，小声说，“慢慢吃呀……”

话音哽住。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安汀伸出手，摸了摸金吉拉的脑袋，又挠挠三花的下巴。

触感温热而鲜活。

此时此刻，小猫们是这样真实地存在着。然而和谢怡一样，这些只是系统数据，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在直播间消亡的那一刻……

它们也会化作虚无，永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