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的时钟还剩下两个小时，余悦的石头屋也出现了白雾。

余悦站在猫咖门口，眺望着石头屋的方向，白雾逐渐扩散开，吞噬，直到最后一点点不同的颜色也从视线中消失。

那个陪伴了她很多年的地方，就此彻底变成灰白。

余悦的眼神微微晃动，感受到有人靠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回过头，是安汀。

余悦朝他笑笑。

“我也该走了。”她拢了拢头发，“出去也好——我受够了在这里做菜，永远只能用抽卡抽到的原料，有时候那个搭配啊，我都不想说。”

安汀也笑起来：“余姐，出去以后你想做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余悦说。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出去以后，她还会不会烧饭都是问题。

太久没有接触真实，人总会变得生疏。

余悦抬起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举起金色的通行卡，临使用时又顿了一下：“不知道这卡会把我送到哪里。”

“不论送到哪里，我们都会再见面的。”池梦说。

余悦这才笑起来，恢复潇洒，大幅度地冲他们挥挥手。

“先走一步，我在达利星等你们。”她扬了扬下巴，“一个都不许少啊！”

安汀也冲她挥手。金光闪过，她的身影消失无踪。

池梦放下手，跟着安汀走进猫咖，嘴里感叹着。

“又走了一个，这个荒芜的世界……”

他收住话音，因为梦想直播间已经不能被称为世界了。现在它只是个被白雾包围的孤岛，只有猫咖方圆几百米的地方还鲜活着，随着白雾移动，这个包围圈还在不断缩小。

该走的人也都已分批离开，只剩下安汀、池梦、殷回、谢颖和谢怡。

“还差几张卡？”

“现在有14000币。”安汀算了算，“还差两张半……有希望的。”

“两张半？”

谢颖听见他们的对话，皱着眉快步走来，“不用两张半。我不走，只剩你们俩和殷回，所以一张半就可以了。”

殷回一直一个人坐在猫咖最角落的卡座里，闻言耳朵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身后吱呀一声，玻璃门被推开，谢怡抱着布偶猫走出来。

她轻声开口：“就是两张半。我和小汀说过了，你也应该离开的。”

谢颖猛地转回身，语气又气又急：“可是你……”

谢怡打断她：“我走不了，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不止是我，真实的谢怡一定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谢颖说不出话，谢怡继续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那是一场意外，不需要你为此负责。

“我只是离开得太突然了，你不习惯，但现在我们可以把来不及说的话说完，这就已经足够了。”

谢颖的肩膀不断颤抖，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谢怡慢慢走向她，张开双臂，抱住谢颖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偎在对方怀里。

“姐姐，回去开我们的甜品店吧。”

谢颖哭着，点了点头。

布偶跳到地上，抬爪舔了舔肉垫，又走到安汀身边蹭蹭。安汀抱起它，什么话也没说，只一遍一遍地给小猫顺毛。

也许是因为虚拟数据会受到白雾的影响，小猫的身体会在某一瞬间闪烁，变得透明。

好像再也抓不住了。

池梦看出他的难过，低声转移话题：“撒先生那边怎么样了，你要不要发个消息去问问？”

“他现在肯定在忙。”安汀抬起头，勉强笑笑，“相信他，我们等着就好了。”

*

平静的基地掀起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赵恺名一拍桌子站起身，愤怒地瞪着眼睛。

小警卫员吓得缩起脖子，但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是真的……用张志强做实验的事情泄露了，您和他的对话录音也被发布了出去，现在居民们都看见了，很多记者在等着采访您呢……”

“怎么会泄露？！”赵恺名狠狠喘息，半晌道，“埃德呢？”

警卫员茫然道：“不知道啊……没见到他。”

一定是撒旦干的，难道是他把埃德抓走了？

赵恺名恼火至极，只恨没有把埃德灭口，留下了祸患。但他来不及思考这些了，快速命令道：“准备场地，十分钟后开发布会。还有，弄一份鉴定报告来，证明这些录音都是伪造的。”

警卫员连连答应，又有点为难：“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鉴定吧？”

“废话！”赵恺名怒吼，“谁要真的鉴定？我用元首的名义，要一份报告还不行？！”

“是！！”警卫员脚底抹油地跑了。

赵恺名气得发晕，几分钟后才稍稍平静，整了整服饰，再度走进发布会现场。

这个场地不久前才说过梦想直播间的事，东西都没拆，紧接着又要开会。这次的事情甚至更加严重，记者们等候多时，一见到他就齐刷刷转过摄像头。

“请问梦想直播间的白雾是您释放的吗？”

“您想除掉无异能者是真的吗？”

“复制术是什么可以请您具体解释一下吗？”

“……”

赵恺名不耐烦地抬了抬手，示意全场安静：“我在这里声明，以上都是不实传闻。这段对话从未发生过，我已经拿到了鉴定报告，可以作证。

“达利星一贯坚持自由平等，爱护每一位居民，无论有没有异能……”

“真的吗？”一个声音打断道。

摄像头纷纷调转方向，赵恺名也拧眉望去。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

“你是谁？”赵恺名没好气道。

“我是白雾的第一个受害者，差一点就会死在梦想直播间里。”

女生声音微微发抖，却十分坚定，“我是个无异能者。我在达利星的生活非常痛苦，本以为进入梦想直播间会好过一点，没想到刚进去就遭到袭击……我想请问，您口中的‘平等’从何而来？”

她侧开身，一个接一个的普通人跟着走进来，站在房间里。

“我们都是无异能者，都刚刚从梦想直播间里逃出来。”女生提高音量，“我们要一个说法。”

人群在她身后齐声重复：“我们要一个说法！”

“你们……！”赵恺名两眼冒火，又不得不按捺下来，压低声音道，“警卫员呢？怎么放他们进来的？！”

“是我带他们进来的。”

高跟鞋声音干脆利落，艾琳娜走进房间，冷冷地直视赵恺名：“您还记得我吗？元首大人。”

不等对方回答，她直接转向摄像头：“我以前也是基地的一员。元首曾称我的孩子异能潜能强大，他寄予厚望，然而我的孩子生病，异能变得微弱，他就直接把我们赶了出去，让我们自生自灭。”

“你胡说！！”赵恺名歇斯底里地吼道。

然而他绝望地看见，在艾琳娜身后又进来了几个人，他的心腹埃德、被派出去做任务的刘天阳、在基地里颇有声望的雷恩……

他们和无异能者站在一起，站在他的对面，这个画面被转播出去，出现在全体达利星居民的通讯器里。

赵恺名的额角爆出青筋，面容逐渐扭曲。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执着地喊，“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你们这是污蔑，对我的声誉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保留追诉的权利！”

撒旦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的神色冷淡，垂眸看着赵恺名：“是么。你说平等，可如果现在梦想直播间里是几个强大异能者，你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赵恺名咬紧牙关。

艾琳娜适时道：“如果你真的关心无异能者，就会进梦想直播间陪他们一起面对，引起居民的重视，让更多人观看直播。”

“你会去吗？”

“你舍得牺牲自己吗？”

“你真的愿意救那些无异能者吗？”

逼问之下，赵恺名看向那些对着他的摄像头……整个星球都在看这场发布会，众目睽睽，他怎么可能拒绝？！

赵恺名一拍桌子：“去！！”

*

倒计时十五分钟。

安汀坐在毛绒地毯上，近十只猫咪全部挤在他腿边。白雾已经侵入了猫咖，也许是意识到什么，小猫们也安静下来。

它们用脑袋蹭安汀的裤腿，轻舔安汀的手指，像是在告别。

池梦惊呼：“快看！”

安汀抬起头，就见直播页面上，原本维持稳定的在线观看人数，忽然像疯了一样狂涨。

其实是因为发布会召开，梦想直播间的事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怎么回事？”

安汀不明所以，但很快想到：“直播币是不是也涨了？”

他打开背包，果然，余额栏的数字水涨船高，已经变成38000币。

“这下肯定能出去了！”池梦高兴起来。

安汀点点头，紧紧盯着屏幕，数字不断增大，没过多久，真的到达了四万币。

最后四张通行卡！

安汀按下购买键，先给池梦一张，自己留一张。谢颖紧紧牵着谢怡的手，也接过一张。

还剩下一张，安汀看向角落里的殷回。

自从殷回说什么……“喜欢他”，他们还没有交流过，总觉得有点奇怪。安汀慢慢挪过去，不太自然道：“给。”

殷回挑了下眉毛。

金色的通行卡躺在白皙掌心上，近在咫尺。殷回盯着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召出读心术，视线上移，看向安汀的脸。

这个人似乎还有点怕他，表情小心翼翼的，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殷回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没趣。读心能量绕过指尖，最后没有使用，被随意地收了起来。

“谢谢，放着吧。”

安汀抿了抿唇：“你要怎么对付赵恺名？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殷回轻嗤：“担心我？”

安汀：“……”

这人说话还是这样奇怪……安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听见身后传来动静，白雾中破开一条深邃的黑色通道。

几秒后，蓝色通行器从通道中露出一角。

安汀瞪大眼睛，舱门紧接着打开，撒旦出现在门口！

“撒先生！！”

撒旦快步迈至，一把将安汀抱进怀里。安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由地淌出泪水，“我好想你……”

“没事了……我来了。”撒旦低声安慰。

雷恩和刘天阳紧接着出来，依次接上池梦和谢颖。只要在使用通行卡的同时，将他们带进通行器，就可以准确转移。

安汀最后看了一眼小猫们，它们的身体已经渐渐变白。安汀闭上眼，跟着进入通行器。

“还有一个人……咦？”刘天阳看着殷回，愣住了。

这个人真的很眼熟，上次见他就这么觉得，这次还是一样，他到底是谁？

可惜还没想清楚，思路就被强行打断。赵恺名避开镜头，狠声质问：“行了吧？已经按你们的要求来过了，可以回去了吧！”

撒旦抱着安汀，没有说话。

赵恺名看见他们就来气，正要压着火重复一遍，忽然感到一阵强大的力量，操纵着他的身体离开通行器。

他完全无法抵抗，就这么走进了梦想直播间里。

怎么可能？精神控制是撒旦的异能，可撒旦明明不能对他使用异能啊？！

赵恺名瞳孔颤抖，被迫抬起头，正对上殷回的脸。

殷回同样看着他，淡淡抬手，打开他长久不用的摄像头。只一瞬间的工夫，就有无数达利星居民涌入直播间，观看这场直播。

殷回解除了控制。

赵恺名可以开口了，语气不善道：“你是谁？”

“不记得我了？”殷回靠近他，“再仔细看看。”

“不认识。”

殷回叹了口气：“给你个提示吧。十八年前，你把我赶出了基地。”

赵恺名如遭雷击，脸色刷地变白。

“想起来了？”殷回微笑，“好久不见了，父亲。但那些年你一心研发复制术，拿我做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又因为没有进展而恼羞成怒，对我又打又骂，害得母亲抑郁而亡……这些事情，我可是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

赵恺名连连摇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他想辩解，想挽回自己在达利星的形象，却无话可说。

半晌，他挤出一句：“你……你怎么会有撒旦的异能？”

异能。这个男人眼里只看得见异能。

殷回直起身，语调平静：“你猜猜看啊。”

“……怎么可能？”赵恺名想到什么，惊恐地瞪着他，“是复制术……是复制术吗？如果你有了复制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检测不出来？！”

“因为我早就厌倦了被你做实验的日子。”

殷回步步逼近，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瞳孔折射出寒光，“赵恺名，你究竟明不明白，我是一个人，我有血有肉，不是什么异能的载体或附属品。”

“那些电流加在身上，我也会疼。看见别人父母真心爱他们的孩子，我也会羡慕。”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概括他的童年，那就是痛苦。

研究院里的生活暗无天日，足以改变一个小男孩，让他被仇恨淹没，对整个世界只剩愤怒和绝望。

所以被赵恺名赶出基地后，殷回就下定决心要报复，报复所有人——他要让大家都尝尝痛苦的滋味。

“我很早就被唤醒了。”殷回松开他的衣领，冷笑，“我成功获得了复制术，但我并不想告诉你。我掩盖了潜能，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把虚假的潜能套到了他身上——你应该把他带回基地了吧？最后发现他是个无异能者，这种判断错误的滋味，不好受吧？”

画面从他的直播间传向世界，屏幕外，刘天阳的神色倏然一变。

他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以前，作为无异能者，他从小饱受欺负，是一个好心的哥哥救了他，还给他好吃的饭团。

原来……真相是这样吗？

赵恺名也反应过来：“是刘天阳……”

难怪，难怪，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看错！

殷回微笑起来。

“记得这么清楚，想必是不好受，那个小男孩估计也被你害得够呛。”他轻声道，似乎短暂地陷入回忆，又很快抽离，“不过现在你才最难受吧，你心心念念的复制术，早就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白雾又缩进一圈，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沉默同样蔓延，殷回看看近在咫尺的白雾，“怕死么？”

赵恺名脸上汗珠滚动，面目狰狞，闻言强撑着大笑起来。

“我是基地的人，随时可以逃出这里。精神控制只能用在视线范围内的对象身上，等你一走，我就可以马上离开，你以为你控得了我？”

殷回歪了下脑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赵恺名笑容止住，脸色微变。

下一秒，他看着殷回扬起手，直接把通行卡抛进了茫茫白雾里！

“你——！”

“我可不会让你有逃出去的机会。万一让你找到什么复活的异能，岂不是害人吗？”殷回勾起唇角，声音极低，“亲儿子给你陪葬，就知足吧。”

“你疯了！”赵恺名难以置信，“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报仇，你要搭上你的命？！”

殷回一言不发，眼看时间流逝，赵恺名终于焦急起来，原形毕露口不择言，“你……你不是恨这个世界吗，我本来也不是好人，我也恨他们，出去以后我们就联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看不顺眼的人都杀了，还可以有无穷无尽的钱，我们……”

殷回抬了抬眼，看见摄像头的绿灯，知道这段话已经一字不漏地传送了出去。每一个达利星的居民都亲眼见证了，元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可以直接控制赵恺名走进白雾，但他就是想把这些都说清楚。

殷回笑起来。

“你说错了，我不过一具行尸走肉，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其实你死不死原本和我无关。只是最近我才发现，这世上竟然也有好人，我替他们杀了你。”

话音刚落，赵恺名突然抽出藏在袖口里的短刀，直直捅进殷回的心脏！

呵……跟他斗？！什么杀不杀的，反正他要活着！

赵恺名大口喘气，毫不留情地抽出短刀。刚要转身离开，嘴里忽然涌出一大口鲜血！

怎么、怎么可能？

赵恺名捂着胸口，缓缓抬头，却见殷回毫发无伤，一脸漠然，甚至有些悲悯。

“你还是这么卑鄙。”殷回摇了摇头，好心解释，“别惊讶，这也是我复制来的异能——反噬。”

赵恺名无力地滑落下去。

白雾很快漫上来，他终于被一点一点吞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还剩下最后十秒。

殷回放松下来，抬头望向茫茫白雾。到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想的，他不愿回忆幼时的经历，于是又想到安汀。

现在他才意识到，安汀面对欺负过自己的人，永远都是避让和忽视的态度。他早就不可能走进对方的心了，所以读心再多遍，也是一样的结果。

……整个达利星，还会有人记得他吗？

不会了吧。他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又做了这么多坏事，确实也不值得谁铭记。

可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在他的坟前放一束花。

殷回闭上眼睛。

倒计时走向数字0，白雾漫至。

又爆字数了QAQ

谢谢小天使 心weak的笨蛋 的营养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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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