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老大,您坐!我给您倒水!”
“累了吧猫老大?来来来我给您捶捶腿!”
一到山顶,醺玄就被绘画社的社员簇拥起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争着抢着给醺玄干活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回是陪着这猫祖宗出来享受的。
还是白云梦看不过去,上前把他们轰去干正事,他们才消停下来。
“来,猫老大,喝点冰可乐。”白云梦给醺玄倒了杯可乐,见他耳后的毛发里夹着草叶,顺手帮他拿掉,煞有介事地说:“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晚上也劳您帮着多多看顾啊!”
“喵。”
醺玄斜他一眼,收起耳朵舔两口可乐,然后小声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以林俱文为首的五人正在扎帐篷和安装烤架,分工明确,忙活得热火朝天。
由于山上不让见明火,所以烤架是用电发热的,龙吟友情赞助了一个太阳能充电泵,这会儿正放阳光直晒的地方蓄电。
在一众敲敲打打和交谈声的背景音里,白云梦仰头灌下半瓶可乐,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好像是因为太热,但醺玄把爪子搭上他手背时,透过来的却是一阵阵寒意。
他在出冷汗。
“这座山有点小问题。”白云梦咧嘴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条细银链,链子底部悬着一只吊坠,形如太阳,外边抱着两个交错的圆环,正在发绿光,“和我想的一样。”
那是玄天道的弟子信物,也是有着神秘威能的护身符,此刻正向他发出预警。
这个时代的玄天道弟子……
醺玄若有所思。
也只有可能是他爷爷了。
龙吟把烤架接上了太阳能充电泵,正招呼着另一个男生把食材拿过去。
山顶上热闹得很,没人注意到这边。
白云梦低头迎上醺玄的视线,很平静的一双眼,却把他瞅得浑身不自在,抓着耳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醺玄主动挑起话头:“我知道你突然拉我来这儿露营目的不简单,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快说吧。”
“……”
醺玄的语气并不温柔,自然也不含安抚意味,甚至有些不耐烦。但白云梦的心情就是奇妙地变好了,因为这句催促的话。
他摸摸鼻尖,将链子塞回衣服里:“你听说过烂柯棋局吗?”
“嗯。”醺玄点头。
“传说有个樵夫去山中打柴时,看见两名老者在石桌边对弈。他上前观看,不觉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发现已是傍晚,而木头做的斧柄都已经腐烂。于是他急忙拿着斧头下山去,却在路人的交谈中得知时间已过去了几十年。”
烂柯棋局的故事有很多版本,过程和结局也有细微的差别,比如有些版本里的樵夫有名有姓有身份,再比如个别版本里樵夫一回神就被饿死并迅速化为白骨,当然也有最玄幻的版本——下棋之人给樵夫吃了颗鲜果,让他得到了长生。
所谓传说,一向都是如此,版本诸多,众说纷纭。
白云梦意味深长道:“你有没有想过,烂柯棋局可能真的存在?不是下棋的人,而是那个棋局,包括棋盘、棋子和棋谱,以及那座山,都真实存在。”
醺玄瞪圆了眼睛,金色瞳仁里亮起夺目的光。
有点意思。
白云梦确定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了这四个字。
“烂柯棋局传说形成的年代我正好在沉睡。”醺玄伸出毛爪子,催促地扒拉他的领子,“说说看,说说看!”
白云梦看着他的表情,终于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俗语是怎么来的。
无奈地捏住他爪子,白云梦道:“这件事是我爷爷小时候当睡前故事跟我讲的,原本我还不信,但在遇上你的一周前,我和绘画社的几个社友——”
白云梦向不远处的几人努了努嘴:“一起玩剧本杀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以烂柯棋局为蓝本的本子。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怪就怪在剧本杀结束后,我原以为是道具的棋盘、棋子和棋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大家的包里。”
“我的是棋谱,龙吟的是棋盘,其他人全都是棋子。这三样东西一出现,爷爷给我的护身符马上亮起了代表危险的绿光。不得已,我只能说这是我的恶作剧,将东西从他们那边拿过来。”
一边说,白云梦一边脱下背包打开,里面装着一副木制棋盘、四颗棋子,以及一本棋谱,看上去极为古旧,甚至腐朽。
醺玄搭着背包边沿,探头进去挨个碰了碰。
从棋子到棋盘再到棋谱,每一样都带着近似木头腐烂的气味,难闻,但是没有特殊力量附着。
他奇怪地问:“你们玩的那个剧本讲了个什么故事?”
“恐怖故事,而且和我小时候爷爷给我讲的故事很像。”
白云梦拉上背包拉链,表情凝重:
“樵夫打柴时误入一座不存于世上的黄梁山,被困于其中。在饥渴交加即将死亡之际,他被一对兄妹救起,带回家细心照料。樵夫不疑有他,甚至对那对兄妹感恩戴德,而且与村子里的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直到他身体恢复准备离开,才发现不对。”
这个村子看似与桃花源相像,其实细究起来处处都有违和感。
水井里的水不时会散发出恶臭,但臭味很快又会消失,而且打上来的水非常清澈。
明明家里没有养鸡,却顿顿鸡肉鸡蛋不断。
村子里人人都很热情,逢人就笑。可是如果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就会发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笑,而且笑得十分僵硬,仿佛画上去一般。
“剧本杀里我拿到的是樵夫的身份,根据其他人提供的线索解开了村子的秘密。这里其实不是什么桃花源,而是一座乱坟岗。战乱中死在这里的人的怨气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幻境,以黄粱为名,引诱过路人误入并死于其中,再借助其怨气壮大自身。”
白云梦顿了顿,大概是洁癖又发作了,想起剧本设定竟然有点隐隐作呕。
“其实樵夫早就已经死了,他喝的井水是沤烂的尸水,吃的鸡肉是死老鼠肉,看到的村民与兄妹都是怨鬼……”
实在说不下去,白云梦拧开一瓶罐装可乐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恶心感。
醺玄也有点反胃,但比他好些,伸爪拍拍他的胸口以示安慰。
这时,龙吟终于发现这边有个摸鱼怪,拎着花生油大喊:“白云梦!再偷懒你午饭没了!”
“来了来了!”
这威胁非常有力,白云梦当即弹跳起步朝那边跑:“烤架弄好了是吧?我来烤我来烤,你们想先吃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扭头向醺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翻自己的包。
醺玄微微点头,在吵吵闹闹的背景音掩护下拨开拉链,伸爪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纸团。
他展开,上面写着:我爷爷说解决危险的契机就在这座山上,但触发契机需要所有被棋盘、棋谱和棋子选中的人齐聚,所以我才组织了这次露营。你帮我看着点其他人,事情解决我请你吃全汇记烤鱼套餐。
原来是请他当保镖来了。
醺玄把纸团扔回包里,左右找了找,跳上附近最高的一块石头端坐下来,一双猫眼四处逡巡,如苍鹰一般锐利。
林俱文被他看得手一抖,差点把钉帐篷的榔头敲飞。
“他的眼神好犀利……”社长怂怂地往过来帮忙的女朋友身边缩,“猫老大真的是猫而不是黑豹幼崽?”
龙吟把他的脑袋推开,一脸嫌弃:“看你那出息。不过这只猫的确气场强大,我估摸着就算是真黑豹幼崽来了,也得被他一爪子抽得嗷嗷叫。”
醺玄耳尖微抖,眯着眼扬起脑袋。
对,就是这样。
多夸点,我爱听。
白云梦在烤架上刷上油,看了看龙吟和林俱文,再看看那只嘚瑟得尾巴直甩的猫,笑着摇了摇头。
一晃眼到了晚上,夜色沉沉。整座山都黑了下来,唯独山顶这一块用六只小夜灯撑起了一团亮光,虽不十分明亮,倒也够用了。
大家中午只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都留着地儿,准备在晚上这顿烧烤大餐里大显身手。
白云梦作为厨子,在尝了足有三根鸡翅的咸淡后,呈上一大把烤串、一大盘鸡翅鸡心烤肠、六碗蒜蓉粉丝生蚝,以及鸭肠、韭菜、玉米等等食物若干,铺开的餐布几乎放慢了,大家只能坐在沙土地上用餐。
不过与美味的烧烤相比,这点小缺陷不值一提。
“来,猫老大,您先吃。”
酒瓶底眼镜少年扶了扶镜框,拆开包在生蚝外的银色锡箔纸,向醺玄进贡。
醺玄还没说什么,白云梦就先给他挡了回去:“行行行,吃你们的,不用操心他。没看见我这份生蚝份量格外大吗?就是把他那份也算上了的。”
说罢,他挖出蚝肉,沾着蒜蓉调的酱料喂给醺玄:“啊——”
啊你个头!
醺玄没好气地抽他一尾巴,却还是乖乖张嘴吃掉。
嗯,味道不错。
他舔舔嘴,这回不等白云梦开口,自己就张开了嘴巴。
众人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来。
今夜月色黯淡,倒是显出了星辉璀璨,难得一见。
大家在星空下吃着烧烤吹着风,聊生活趣事,畅想高考后的未来,又例行公事般玩了几个团建游戏。
醺玄除了吃,一个都没法儿参与,索性就坐在白云梦腿上,听他在那儿拿自己的成绩表演当代高中生凡尔赛。
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时,有一回瓶子转到了醺玄面前,他眨巴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云梦抄起那只瓶子一本正经地问:“猫老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哦,你现在不能说话,那就大冒险吧。”
“……?”
醺玄拿眼角瞅他,满脸写着你是有什么大病?
众人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龙吟都快笑到男朋友林俱文身上去了。
白云梦也想笑,但他憋住了:“这样吧,看在你我有缘,我也不为难你。你看看在座的六个人,挑一个顺眼的,上去亲一口!”
“哦哦哦哦哦哦哦——”
龙吟五人发出了怪叫,都搓着手等他选择,配合某人突如其来的戏瘾。
醺玄气笑了,立起身体照着白云梦的脸饱以老拳。
白云梦抱头鼠窜:“诶诶诶!别打我啊!哎哟!爪子别弹出来!不要挠我英俊帅气的脸!”
众人纷纷笑倒在地。
“别别别,别打了!”白云梦一把抱住醺玄,低声讨饶,“我刚刚喝醉了!你何必跟个醉鬼一般见识?”
醺玄张开爪子拍他额头:“喵……你醉可乐?”
白云梦理直气壮地点头:“啊。”
“……”
醺玄甩甩尾巴,还想再给他来两下,余光却突然越过他肩膀,看到了身后自己蹲过的那块石头上的东西——
一只棋盘,上面放着六枚棋子。
旁边的棋谱翻到了中间的页数。
醺玄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轰地一下,仿佛有颗太阳在里面炸开,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是一黑,意识仿佛沉入无光的深海。
他忽然感到慌乱不安,下意识抱住白云梦的脖子,把尾巴也缠绕上去。
社团成员们的起哄声早已经消失,耳边安静得如同真空,唯独某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不及反应,醺玄突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袭来。
他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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