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并不算是雨多的城市，常年干燥，冬冷夏热，四五月份的天这会儿飘起丝丝的小雨，汤思出发得急，没带伞，怀里抱着小橘猫。
他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在路边等车，其实他家附近有好几个小型的宠物店，他抱着侥幸心理，也怕时间太久耽误，走进去给店主看了看小猫的情况，得到的回复都是——不成。
雨不密但雨点却不小，看势头好像还要下大，汤思开始懊恼自己明明什么时候都带着伞这会儿却忘记，天气不冷，穿的衣服不多，小猫抱在胸口，没有什么遮挡物，难逃被淋的结果，偏偏网约车像只乌龟，爬了几分钟定位还在原地。
汤思探了探小猫的呼吸，像是比刚刚还要再弱一些。
千万别死啊，小家伙。
*
李迈一路上都在回忆，印象中虽然缺少陪伴，但关键时刻一直鼓励他支持他的父亲和母亲，到底去哪了？
难不成长大后的他换了一个人，惹爸妈讨厌了吗？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京，个税起征点到底是不是五千？
说他穿书了他都信，因为，李迈跟自己爸妈的交流完全是鸡同鸭讲。
高考报志愿，他说要念中农大，他妈说带他去清华熟悉环境。
分数线下来，他被动医院录取，他老爹让他注册账号开始炒股。
临近毕业，他坦白性向，他妈两耳不闻装作听不见，他爸拼命安排相亲宣告儿子恨嫁。
明明都是知识分子，接受度应该很高才对，明明母亲还磕自己学生的cp，父亲身边也有类似的案例，李迈真的很难理解，怎么到他身上就不行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因为他偏离了父母眼里所期盼的模样，所以爱和尊重，都消失了吗？
雨越下越大，横冲直撞，仿佛要把天地间的空隙都填满，李迈望向车窗外，一边想着看来又有一堆流浪动物要遭殃，一边让心情陷入混沌，不必太有存在感。
晚高峰一过，路况好多了，即便是下雨天，一路绿灯没多久也就到了。
中农大动物医院，堪称宠物医院界的爱马仕，中农大的名号做招牌，外加多个业内有头有脸的专家入驻，在一众铲屎官眼里颇有安全感，因此人流量也比较大，忙是常态。
很多人会误以为中农大动物医院是公立医院，毕竟这名字听起来就一股体制内的感觉，带中字，但事实上，国内目前并不存在公立的动物医院，全是商业性的，就算像中农大这种具有教学属性的动物医院，也有背靠的集团和公司，虽然性质相同，但教学医院的附加属性还是让很多铲屎官觉得更亲切些。
毕竟大学生好说话。干起活没怨言，好用还便宜。
李迈今天帮师弟替前台，负责登记，接诊，引诊，必要时联系紧急出车。
一进门就碰上认识的老师。
方教授是李迈解剖课的老师，年近七十，元老级女教授了。
“方教授。”李迈主动打了个招呼。
“嗳！加班哪。”方教授之前有个项目，李迈跟了小半年，帮她干了很多活，方教授对他不错，属于有人味，真心对学生好的老师。在大学里还是挺难得的。如果人人都这样，也不至于北京高校一年那么多个下楼不走楼梯也不走电梯的。
“嗯。”李迈应了一句，动医院的排班制还挺严格，跟实习表现和分数挂钩，总不能真说是被摇来的。他虽然性格上直来直去，但由于从小耳濡目染，人情世故方面熟能生巧，所以四年大学下来身边也有不少朋友，但大多是泛泛之交。
许是看周围没什么人，方教授揽了揽他的肩膀，“你明年就毕业了吧，要不留在我实验室，怎么样？”方教授好意提携，但李迈还是有点为难。
其实李迈不太意外，之前方教授就旁敲侧击几次想让他进论文组，而且她是硕导，申请的项目多，跟着方教授对于要走学术道路的学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不受导师压榨，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很多人了。
虽然李迈对做学术不排斥，但这到底不是他的初衷。学术研究是基础，但他更希望自己学的东西能真真切切用到实际上，在某些方面，他也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乐于看到直截了当的反馈。
“我还是想做临床。”李迈不算委婉地拒绝了老师的好意，他知道方教授不会放在心上，她是个尊重学生选择的人。李迈也不是第一次说过自己想做临床了。
“还是因为上次那事儿？”方教授眼珠子溜了一圈，问了出来。
李迈有点震惊，“这您都知道了，谁吹的风啊？”他不太想细说，想着打哈哈搪塞过去。
“唉，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咯。”方教授是聪明人，便也不再追问，踩着单车离开了。
偶尔李迈就觉得像这样纯粹的学者，存在这世上，也算是幸事了。学术研究有时候拼的也不只是学术能力，一大堆人想吃红利，也有一大堆人吃不到红利，这中间得不到平衡，事情就一堆，真心做学术的人寒了心，借势的人却成果频出。
前段时间，他家里的情况不知道是被哪位同僚拿出来大做文章，不过确实，他之前在动医院是有点格格不入，自费救治了几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他那会儿觉得没什么，主人不想出这份钱，他有能力出就帮着出，难不成要活活熬死几条生命，那是还能救的情况啊。倒也没有大肆宣扬，但地方就那么大，大学生嘴有多碎也是人尽皆知。
后来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分析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思虑欠佳，首先，他这种行为不说没有多少先例，而且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还有千千万万这种情况，难不成每一个他都要救，这对别人也不公平，二来，他们都是学生，在动医院也就是实习医生，大部分人收入微薄，他这种英雄主义行为，必定会惹出一些议论，说好听点的就是思想好做好事，说难听点的就是仗着几个臭钱在科室炫耀。
错不一定是十分错，只是不完全对。
反正他解释不来，他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唯一想的就是，现在还能救，不救会死，所以没人救，那我救。
后来，这事儿在院里传，不知道哪个有才的知道了他母亲是五道口教授这事，又恰逢李迈跟着方教授的项目拿了国赛一等奖，谣言就这么来了，说他是学阀，甚至差点影响了他母亲和方教授。
之后，李迈所有加入的项目结项后就不再参与新项目了，至于谣言，清楚他的自然清楚，不清楚的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也懒得洗。
当初选这个专业这条路，想着跟小动物打交道，总比跟人打交道容易。他讨厌麻烦的事麻烦的关系，所以干脆冷处理。
李迈不是一个会容易内耗的人，但偶尔事情积累得多了，难免想东想西。他有点庆幸，今晚没有什么人来医院，大雨天的。
固执了这么长时间，也看清了行业内某些利益关系，父母不支持的态度一如既往，虽然他倒是不在意不相干的人怎么看他，但还是会时不时怀疑，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现在跟他的初心是否背离。
果然，人在医院，就不能说自己闲，连想都不能想。
门被急匆匆推开，扑面而来雨水的气息。
一个穿着黑色T恤，黑色裤子的男生走进来，怀里有一只被外套包住的，只剩一个头在外面喘气的小奶猫，看样子不太乐观，抱着他的人头发被雨淋湿，额前的刘海湿答答垂落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胸口起起伏伏平复气息，嘴角因为焦急紧张紧抿着，脸颊两侧有可爱的小凹陷。
“您好，能帮忙看看它吗？快不行了。”他说。
李迈没应，忙从前台绕一圈到他面前，接过小猫打算往急救室去。
这么小的猫，这种情况，应该第一时间就送保温箱，恢复体温是当务之急。
外套包着小橘猫，看起来就是毫无章法的包法。
李迈接过猫的时候，手指滑过男生的手，冷冰冰的，跟他整个人像是水里泡一遍出来的画风很像。
他又摸了摸猫，不太正常的温度，猫正常的体温比人高，这会儿摸着即使有外套的余温也没多热乎了，难不成他又要目睹一条生命的流逝。
李迈很不自觉就悲观地想，但这是不对的，医生不能比患者更先放弃希望。
把猫带进保温箱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这个情况，他很难保证一系列治疗下来，能有绝对的成效。
简单来说，保温箱一开，医药费就很贵，但不一定是有用功。他还没有告诉那位男生医药费的相关事宜，看这样子，这猫是路边的流浪猫无疑了，他很难确定对方是否愿意花费不低的医药费做一场豪赌。
兽医的社会地位不高，但是医患矛盾也不少。
李迈上楼间隙，回头看了眼还在填表格登记的男生。
男生连打了几个喷嚏，眼角和鼻尖因为刺激有点泛红，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鬼使神差的，李迈看了一眼便消除了疑虑，甚至觉得自己的揣测实在过于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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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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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N】初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