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彩伊留下，自然有许多客观和主观上的原因。

沐云垂下眼睫，陷入沉思。

阿茵确定沐云看透了彩伊的真面目，也从对话中了解到，沐云并不认为彩伊会对她起到辅助的作用，悬着的一颗心早已放下。

她相信沐云现在的沉默只是为了组织语言，更好地向她解释留下彩伊的原因。

趁着沐云在思考，阿茵拉着她的手坐下。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虚无中，虽然下方仿佛是万丈深渊，可她们却实实在在地以坐着的姿态倚靠在了一起。

阿茵没有想错，稍觉漫长的等待过后，沐云开了口。

“阿茵你可知？”沐云没有选择以陈述的口吻讲述自己那边的情况，为了让阿茵更好理解，她提起了猫族，“翼族表面与狐族交好，实际上在私底下与猫族也有来往。”

听了沐云的话，阿茵的眼神闪躲，手脚有些局促地缩了缩。

她当然知道翼族与猫族在情报上的交换，只是在这里被狐族的继承人提出，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翼族战力极弱，别说跟狮族、虎族一类猛兽比了，就连猫族这样以智慧为治国之基的族群，战力也比翼族高上许多。

因此翼族的生存之道，便是尝试与每个族群结交，并对外宣布自己的立场永远中立，不参与任何战斗；而他们贩卖消息时，也会绝对公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这样，不管谁对翼族有意见，都会有其他需要他们的族群站出来保护他们。

毕竟，能够自行收集消息，并在准确性上跟他们相比拟的，只有猫族的猫国和人族控制的中州。

“或许，这是由他们的国情决定的。”阿茵摊手，说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姐姐你应该明白。”

沐云抓住阿茵的一只手，捧着把玩：“翼族的国度战力羸弱，在各族势力上都押宝本无可厚非。”

“但他们压在我这处的‘宝’，是不是有些上不得台面？”沐云少有地在话语中阴阳怪气。

阿茵了然。

狐族与猫族之所以能够成为世仇，跟她们的修行天赋和机灵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者势均力敌，互不服气。

“翼族将彩伊送来，固然有彩伊自己的意思，但放纵彩伊留在我身边纠缠，翼族或许……”沐云把先决条件告诉了沐云，将呼之欲出的答案收回腹中。

阿茵这会儿明白了沐云并不是想讨论猫狐两族之间的矛盾，于是顺着沐云的话说了下去：“看来翼族是另有他谋。”

若照沐云这样分析，翼族派彩伊前来，根本不是诚心诚意结交，反倒有一种蔑视狐族，硬将刁蛮的公主塞给狐族的感觉。

“既然如此，何必再给翼族面子，直接将她赶走便是。”阿茵面色认真，眉头紧皱，“随便找个理由，翼族理亏在先，定不能道德绑架你。”

“可你有没有想过。”沐云一只手搂住阿茵的肩，另一只手仍旧牵着阿茵，“如果送走彩伊，他们重新送个合适的来，我要如何拒绝？”

“啊……也对。”

阿茵这才理解沐云一系列行为的真正意图——留一个愚蠢的对手在身边，总比招来一个聪明对手对付自己好。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处理掉彩伊，你放心。”沐云凑近阿茵的耳朵打着包票。

沐云说话间呵出的轻柔气息扑向阿茵耳垂，让阿茵浑身的汗毛竖立。

“乖，过来。”

沐云轻轻唤着，顺势将阿茵抱紧。

跟上次见面一样，阿茵只觉得贴近沐云的部位暖意阵阵。

阿茵不明所以，还是每次与沐云相处时心中激动的原因，加上这次自己的身体泡在灵泉中，发热也实属正常。

这一次阿茵主动亲上了沐云的嘴。

中菱岛上那一夜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她其实想试试……

可沐云在轻碰阿茵的嘴唇一瞬后，就掐着阿茵的脸蛋，将她拉开。

“小调皮，我该走了。”

“啊？”阿茵意犹未尽地疑惑出声，“为何？”

可沐云却没回答，只是默默闭上眼睛，身影在虚无中逐渐模糊，直至消散。

*

灵池中的阿茵缓缓睁眼，愣神一会儿后，噘着嘴拍打了一下水面。

“哼！”阿茵像小时候耍脾气一样娇嗔了一声。

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她穿上衣衫，让侍女带着自己离开了灵泉。

回到寝殿已经是下半夜了，她躺在床榻上，打算一觉睡到明日晌午。

然而一切准备就绪，阿茵已经躺平，整个寝殿陷入寂静后，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进阿茵的鼻腔。

血的气味永远代表着杀戮以及伤痛，此刻的阿茵睡意全无，她警惕地睁开眼，用灵敏的嗅觉寻找血腥味的来源。

血腥气时有时无，阿茵只能用排除法，首先确定了屋子内外并无其他人，接着在嗅闻了寝殿内每一处角落后，她才惊讶地发现，这气味竟来自她自己的身体。

不是衣物，而是身体。

可她周身的皮肤完整无缺，没有任何伤痕，怎可能冒出这血腥气？

阿茵回到床铺，盘腿坐下，调息吐纳，探索了一番体内的情况。

须臾过后，她竟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管是体内游走的内力还是最深处的灵魂，都有着两股不同的气息。

她能感觉到，这气息有沐云的味道。

难道，这两次跟沐云相处时温暖的感觉，是沐云在往她体内传输内力？

那这血腥气，莫非是沐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在狐族，身上受过不轻的伤！

*

一夜无眠。

阿茵心里乱糟糟的，她反复回忆与沐云的对话，思考自己是否有遗漏的地方，竟还真让她想到了一处不对劲。

沐云说翼族是墙头草。

当时的阿茵只觉得沐云说的是翼族对待不同族群的态度，但现在的她忽然想到，如果翼族也在各族的继承人人选上押宝呢？

派彩伊接近沐云，如果不是看好沐云，那便是看好其他人！

虽然阿茵恢复了关于望月楼的记忆，但此前她只关注狐族当下的军事力量，对于狐族的宫闱秘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天边刚刚亮起鱼肚白，阿茵就洗漱完毕，奔向望月楼。

望月楼表面上是座豪华的酒楼，然而后院的假山密道下头，是藏着重要情报的地下室。

阿茵拿出手令，畅通无阻地走进地下室，找到了储存狐族信息的区域。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猫族对狐族的情报收集，占了整个地下室的三分之一。

阿茵在玄铁制成的书架上翻找半天，看了许多卷册，才大致弄清楚沐云所处的困境。

沐云是狐族第一任皇后的长女，皇后端庄娴淑，却不得狐帝喜爱，在狐帝连娶四位妃子后郁郁而终。

在皇后和四位妃子诞下的皇子皇女中，狐帝最为青睐贤妃所诞下的次子，也就是沐云的二弟——涂山兀。

狐帝有心换涂山兀继承帝位，奈何沐云样样能力均出类拔萃，加上狐族有立长立嫡的规则，狐帝无法逾越祖制，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黜沐云这个继承人，但狐帝的偏心也是有目共睹的。

阿茵放下关于狐族信息的卷轴，胸中燃起斗志。

虽然彩伊这件事是个乌龙，但她也意识到，每个族群的继承人都需要助力，雪青不例外，沐云当然也不意外。

她下定决心，要扶她心爱的姐姐上青云。

阿茵提着裙摆走出地下室，正好看见阳光下的木槿花开得正盛。

*

千里之外的涂山，同样金碧辉煌的皇宫内，有着同样满布盛开的木槿花。

沐云站在寝殿中央，面前是端着茶盘的彩衣。

“参汤我已饮尽，公主还有何事？”沐云语气冰冷，强忍着不耐烦的情绪。

彩伊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沐云的脸，扭扭捏捏回应道：“奴婢这就离开。”

说完，她找不到理由再逗留，只能尽量放缓脚步退出沐云的书房。

直到她走出沐云的崇华宫大门，沐云才对着喊了一声：“玄影，出来吧。”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屋顶落下，并立即跪在了沐云面前。

“情况如何？”沐云背对着玄影，并未让他起身。

玄影保持着下跪垂头的姿势，向沐云汇报道：“彩伊公主日日给殿下下药的证据已经收集好，请问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沐云掏出袖中的匕首，拿起桌上的棉布轻轻擦拭，漫不经心地回答：“先留着她，继续将药物调换，待天族招亲，我离开后动手。”

玄影闻言，甚至忘了规矩，直接瞪大眼睛抬头问：“殿下果真要去？”

沐云擦拭刀锋的手顿住，微微转身后用余光瞥着侧方的玄影，语气平淡如水：“当然，天族乃万族之首，只有得到天族的帮助，才能完成我心中所愿。”

玄影得了回答，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已算僭越，虽然主子不计较这些虚礼，但他不想成为一个不合格的暗卫。

他连忙低下头，不再直视沐云。

沐云放下棉布，将匕首放回袖中，命令道：“退下吧。”

“得令！”玄影铿锵有力地回应，接着又以风一般的速度离开了寝殿。

沐云挥手给门窗设下禁制，随后走到衣柜前，打开其中的暗格，翻出一个木雕的人偶。

人偶是一名女性，但身后有九根造型各异，栩栩如生的尾巴。

沐云盯着人偶，眼中闪着泪光，喃喃道：“母亲，我会为你报仇的。”

她抬起头，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起阿茵的笑脸。

“阿茵，对不起，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