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一年一度的佛诞节,寒山寺涌了许多香客前来祭拜。有官宦权贵,还有外地赶来的信徒。
香车宝马占山道,寺里人烟沸腾,鱼龙混杂起来,留客的院落厢房都住满了人。
宋时薇自从梦中醒来就没再睡,天不亮就去阁楼抄经书。
等寺庙人多起来才去后山,走走停停摘摘小花,迷惑人眼球。
她不确定暗卫有没有在盯着她,但谨慎点总是好的。
她打算今日就实行计划。
佛诞日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也多,因此官道查得松,要想摆脱赵临渊,就只有这个机会。
逛完后山,宋时薇拐进隔壁院,想和夙铁宝告别,却不想人去楼空,只桌上留了一封信和一块水头上好的玉佩。
打开信,里面是空白。
宋时薇以为用了某种草药可以让字消失,鼓捣了一番,得出结论——夙铁宝大概率是不识字,所以才没留下字。
信封代表离别,玉佩代表感谢。
宋时薇完美替他解释了用意,越发觉得那家伙即可怜又真诚。
入夜,寺里依旧热闹,但陆续不少人开始下山。
宋时薇如往常那般在阁楼抄经书,扫地的小僧弥看光线不太好,特意给宋时薇换了盏亮一点的烛台。
“宋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我。”小僧弥不过七八岁,笑起来天真无邪。
宋时薇摸了摸他圆润光滑的脑袋,从兜里拿了颗糖递过去,温柔道:“你去休息吧,有需要什么我会自己来。”
“嗯!那宋姐姐早点回去。”小僧弥点点头就离开了。
蹲守屋檐上的暗卫打着哈欠道:“好兄弟走吧,抄经书呢估计没别的事,去不去搞两只鸡吃吃,昨晚那老和尚做的叫花鸡真是一绝。”
“走。”另一人应了声。
两人踏着轻功,三两下来到另一处院落,空气里弥漫着酒肉香,一肥头大耳的和尚吃着烤鸡,嘴上油光发亮。
“喂,老和尚,给我们也烤只。”
老和尚睨了眼两人,摊出手掌心。
“啧,你这和尚还真是见钱眼开。”其中一人嗤了声,却还是老实去摸银子。
正当这时,外头有人高喊一声:“走水了!快去灭火。”
暗卫抬起头,看到火光处,心里一紧,糟了!
火源地就在藏经阁旁的一小阁楼,小僧弥看着止不住的大火,心急大喊:“快救人,宋姐姐还在里面!”
可惜火太大,想进去救人的进不去,想出来的人也出不来。
大火从阁楼蔓延到旁边的林子,漫山遍野的火光几乎要点亮夜空。
来来往往的僧人提着水桶慌张不已,其他香客也都提着细软要跑,场面混乱一团。
后山山道,接连不断的马车往山下去。
其中一辆乌顶梨花木的马车随着大部队先是跑了一小段路,然后飞快窜进一旁的小路,两下不见影。
车厢里,夏草递上湿帕给宋时薇擦脸,一边道:“还好有惊无险,姑娘你这方法太冒险了。”
“不冒险那人不会信。”
赵临渊生性多疑,只有死了才能彻底摆脱他。
宋时薇掀开帘帏,目光望向火光处一点点远去,如同她的噩梦也一同远去。
前世,她最后在牢里的日子都在假想自己能像自由自在的鸟儿,逃脱汴京这牢笼。
如今她终于要离开这地方。
-
出了汴京城,一路往北。
路途虽遥远,但一切还算顺利,汴京城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不过想也是,即便赵临渊真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身为大魏储君,断然不会放下身段去大肆周章找一个妾,还是未过门的。
最多未来他要想登顶爬上那个位置恐怕要困难些。
宋时薇收回思绪,咳嗽两声,她脸上带着病容,翻了翻手里的医书。
“姑娘,喝点茶暖暖身子。”夏草一边递上茶盏,一边用手背探探宋时薇的额头,还是烫的。
她心里担忧,她们走了约莫快半个月,越往北走,气温越低,这几日姑娘陆陆续续发起了低烧。
昨夜起就咳嗽不止。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宋时薇声音里带着浓重鼻音,拉着夏草坐到自己身边,把茶推了过去。
“你也喝,这天气冷,别我倒下了,你再倒下。”
“奴婢皮糙肉厚不怕。”
夏草将白毛裘盖在宋时薇身上,一点点掖好,不让其透风,惆怅道:“不若让外头的车夫停一停,找一家客栈歇一晚,连日来的赶路马匹都吃不消。”
这几日,他们几乎没停过,停下整顿也只是在林子或者破庙稍作歇息,如今已到阳川边界,再有两天的路程就能达到沧州地界。
比起汴京城刚入秋的天,这边温度却是达到寒冬,不见青山绿水,入眼的越来越多苍茫的平原。
宋时薇摇头道:“算了,赶路要紧。”
一日不到沧州,她心难安。
夏草搓了搓手,打了个寒颤,“这地方可真冷,看来我们准备的衣服还是带少了。”
铜制的手炉从毛裘里钻出,宋时薇将其塞到夏草的手里说:“躺进来吧,两个人好取暖。”
夏草犹豫了一下,还是暂且将礼节抛之脑后,挨着宋时薇躺下,温暖的毛裘让她舒服地低叹声:“真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到沧州,听说沧州的羊肉锅很出名。姑娘,等我们到了一定要去尝尝。”
“好,不仅有羊肉锅,还有葱泼兔。我想想啊,那儿的橘酒也很有名,大冷天来上一杯一定很暖和。”
“姑娘,不能再说了,奴婢饿了。”
宋时薇笑了下,没再继续逗她,闭上眼想着以后的生活。
先和外祖父团聚,让他警惕赵临渊,最好远离汴京权利旋涡。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就不能堂而皇之出现。
要再想个办法才行。
无论如何不能让赵临渊找到把柄。
这一世她不能再让外祖一家灭九族。
又过了一日,外头下起了雪,马车内的气温一降再降,炭火也用完,宋时薇下午发起了高烧。
夏草心急如焚,钻出车厢,对驾车的车夫道:“黄大哥,姑娘发高烧了,炭火也没余存,我们找个客栈歇一晚吧,顺便补给。”
黄车夫看了夜天色,雪越下越大,再继续往山里走恐有危险,于是应下:“那就走官道吧,前方二十多公里有一家客栈。”
马车又继续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宋时薇从梦中惊醒,看了眼夏草正靠在一旁睡觉。
她撑着身子起来,掀开窗边的厚帷棠,想看看天色,却发现官道上很多百姓背着包袱和他们反方向走。
没等她多想,马车便停在一客栈前。
“二位姑娘到客栈,可以下来了。”外头传来黄车夫的声音。
宋时薇裹紧毛裘,轻声将夏草叫醒,然后下了马车,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店小二听到动静出来相迎,惊讶道:“几位打哪来的,怎么这个时间点来沧州?”
“店家是何意思?”宋时薇不解。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这个点不能来沧州?
小二将人迎进去,边解释:“前两日离沧州不远处的长县爆发战争,南诏国率兵三万占领了长县。下次再开打,身当其冲的就是沧州。现在很多百姓都离开沧州,避难去了。”
宋时薇闻言,这才想起印象中的确是有南诏攻打大魏这一事。
只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远在汴京,一心只有赵临渊,哪里会关注边陲的事情,因而不记得这次沧州会怎样。
眼下沧州城门近在眼前,回程是不可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到外祖家,宋时薇随口问店小二:“平北将军府呢,这时候府中还有人留守吗?”
前世她也是嫁给赵临渊为妾后才知道,阿娘原是平北将军府小女儿,当年因不满家里安排的亲事,故而逃家。
却不想少女刚情窦初开便遇上了薄情寡义的宋启云,一腔爱意付水东流。
店小二为宋时薇倒上热茶,回答道:“大小两位将军昨日就起兵镇守沧州城外十公里,将军府现下估计只有一个老管家了。”
大小两位将军应该就是指外祖和表哥。
将军府没有什么女眷,前世和外祖相认的时候,表哥才刚娶了嫂嫂。
看来她来的时机不对,刚好撞上了这节骨眼。
“小娘子是不知道,这次南诏国攻势猛烈,坐镇的是南诏三王,那个煞神,五年前攻打梁国时就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素有小儿闻名止啼的作用。”
店小二很热情,约莫是店里空荡,只宋时薇一个客人,所以话密了点。
听小二一通讲下来,宋时薇莫名觉得这个南昭三王的名号在哪听过,但高烧让她脑子一团浆糊,空白一片。
“小娘子听口音是从南边来的吧,不知千里迢迢来沧州为何事?”
宋时薇咳嗽两声,哑声含糊道:“找人。”
店小二听到这咳嗽声,再看宋时薇脸色不大好,关心了两句,“小娘子可是不舒服?”
“是的,我家姑娘找了风寒,有些发热,不知店家可知这附近哪里可寻大夫?”夏草在旁开口。
“当下大夫可不好找,医馆几乎全关了。”店小二垂头叹声道。
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宋时薇从袖子里摸出碎银给店小二,“那只能麻烦店家交代后厨,煮两碗姜汤给我们姐妹俩去去寒。”
利落收了碎银,店小二笑容更大了,“得嘞,您二位先上二楼右一厢房等着,一会小的就把姜汤送上去。”
两人上了二楼,屋内已经上了炭火,暖和得让夏草差点要抱着炭炉不撒手,大呼终于活过来了。
宋时薇被夏草夸张模样逗笑,连日下来紧绷的身体有了些许放松。
她坐到床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如今这战事怕是十天半个月结束不了,她打算先不和外祖父团聚,以免打草惊蛇。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起身写了一封信,让黄车夫秘密找人送去将军府。
希望外祖父凯旋收到信能提防着点赵临渊。
自古手握兵权才有话语权。
平北十万大军,个个精兵猛将,赵临渊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外祖父这手里的兵权至关重要。
也因此前世赵临渊才会娶她。
宋时薇叹了口气,合衣躺下,手里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芙蕖花青玉吊坠,思绪沉沉。
在这之后还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时局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久违的安详让她渐渐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她越睡越难受,感觉像在火里烤,耳边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
宋时薇猛然惊醒,就见夏草一脸焦急在唤她,“姑娘快起来,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宋时薇还有些发懵,转头一看,窗外火光冲天,还有尖叫哭喊声。
“南诏打进来,姑娘我们快跑。”夏草声音颤抖,一把将毛裘裹住宋时薇,往外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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