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来了个秀才在卖字。

这消息没两个时辰就传到了知州卢昌平耳中。

虽说秀才多如牛毛，一年就有千百个，但宋玉郎可是科举史上年纪最小的一个，又在十五岁的年纪便中了举，他的赫赫名声早就传遍了各地，是一众学子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学神，所有人都坚信宋玉郎在来年的春闱上必定一举夺魁。

而卢昌平作为一个摸着进士尾巴考得功名之人，难免也会对宋玉郎这种天之奇才心生倾慕之情。

上次在府衙相见时，他便想跟对方讨要一幅墨宝勉励自己，奈何彼时对方的气势太过凌人，没敢开口。

今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卢昌平与曹申还没走近菜市口，就发现今日的集市格外热闹，放眼望去人头涌动，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街口挤得水泄不通。

再一眼，又发现围观者以女子居多，乌泱泱的一片，仅有的几个爷们则完全被隔绝到了人群之外，挤也挤不进去，只得垫脚朝里面张望着。

如此喧嚣热闹之景象，倒也印证了锦州繁华且百姓生活安稳富足。

卢昌平深感欣慰，面上流露出自豪的喜悦之色。接着他环视四周，并未找到宋今序的身影，于是便跟曹申确认具体位置。

曹申也只晓得得大概位置，于是他顺手抓了个百姓询问。

男人恭恭敬敬地朝两人揖了一礼，随即指着身后那堆乌泱泱的人群，“宋公子就在里面呢。”

卢昌平与曹申二脸困惑，接着便阔步上前拨开人群往里面挤。

看到官老爷来了，众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围观百姓自觉散至两边让开了一条仅供一人侧身挤进的路，等卢昌平和曹申进去后，又立刻围拢，极极了一朵硕大的食人花将两人吞进了腹中。

“卢大人！”宋今序明显一惊，他借着行礼不着痕迹的用袖子将面前的纸扫到了腿上。

“宋公子，这是——”卢昌平指了指堪比铜墙铁壁的围观百姓，宋今序坐在其间，无助又弱小的身影惹人生怜。

宋今序道：“让大人见笑了，最后手头有些拮据，出来挣些零用。”

锦州这座古城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千年来孕育了不少文人雅士，因而锦州百姓非常注重培养后代的文学修养，除了极少的个例外，锦州本地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认识些常见的字，根本无需找人代写书信。

宋今序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依了姚禾的话，他想着只要没挣到钱，姚禾便会打消这个念头。

但他却是低估了宋玉郎的影响力，所有人皆为他的名而来，都想趁此机会拿一幅墨宝回家收藏着，待他功成名就之际，怕是得翻好几番。

即便他没能高中，也一点儿所谓都没有。毕竟一封书信只需二十文钱，就拿他现在的名头来都也是稳赚不赔。

这价格是姚禾定的，宋今序还提醒过她有些偏低了，但姚禾却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笔账，五封信就可换得一斤猪肉，这在沂县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因而她不仅没有听宋今序的话调高价格，还一度担心没有生意可做。

万万没想到，她刚把摊支上，百姓便闻讯而来，不多时就将两人团团包围。

因着宋今序相貌俊朗风姿卓越又才华横溢，不仅是青年男子心目中的楷模，更是少女们梦中的情郎。平日里求不上门都不一定得见，而今不仅能面对面的接触，还能说上几句话，如此良机万不可失。于是一个个敛了大家闺秀的柔雅做派，铆足了劲儿地冲到宋今序的面前迫切地想要给他留下些独特的印象。

姚禾自然也瞧出了她们心里的盘算，可想到银子，她也就忍了。可随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顾及宋今序的伤势，想要带他离开，才发现出不去了。

眼看众人求字心切，而宋今序却一个字都不想写时，他心生一计，直言人太多影响发挥，便只从中选了先到的十人，默写了几首熟悉的诗词交付。

这时卢昌平到了。两人寒暄几句后，卢昌平委婉地表时了自己的钦慕之意，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求得一副墨宝。

宋今序自是当面写给他，否则定会被卢昌平一眼识破，于是打着哈哈道：“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某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他示意周围挤作一团的人群，面露为难，“我已在各位乡亲面前立下规矩，今日只写十幅，偏偏大人来得不巧，宋某刚刚写完第十幅。”

说着，宋今序折起上那张纸递给了身后的人，郑重其事地说道：“若因大人身份之故破了此例，只怕有损你我二人声名，还望大人见谅。”

“没关系啊宋公子，我们不介意的。”

“对，卢大人公正廉洁又勤政爱民，这几年来为锦州做了不少实事，我等心中不胜感激，若是卢大人想要的话，我们不会有任何的意见和不满。大家说是不是？”

“是！”一群人哄然附和。

宋今序万没料到卢昌平在锦州有如此好的名声，这下，他真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答应不行，拒绝也不行。

好在卢昌平颇为通情达理，他抬手压下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对宋今序道：“公子既已承诺于人，我自然不能搞特殊，这样吧，请问公子明日何时出来，我好提前来排队等候。”

宋今序微有犹豫，这时姚禾突然开口道：“卢大人，实不相瞒，宋大哥明日需要留在家中针灸治疗，怕是不能出门了。”

“今日也是觉得闲来无事，才想着出来透口气，至于今后还能否出来，得看宋大哥的身体情况。”

姚禾站在宋今序身后，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后者当即会意，假咳两声后开始装起了不适。

听闻此言，众人皆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除了羡慕刚刚得刚刚得其墨宝的十人，又感叹起宋今序的命运多舛。

“这是自然，当以宋公子身体为重。”卢昌平道。

“承蒙大人抬爱，待宋某回家后潜心书写一幅字后赠与大人。”宋今序捂着胸口喘起了粗气。

“那就多谢了。”卢昌平见宋今序脸色愈发难看，就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于是赶紧命人让出了一条通道，“我见公子身有不适，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宋今序拱了拱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姚禾抓紧时机赶忙推着宋今序走了，连笔墨纸砚都忘了拿。

姚禾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她推着宋今序像风一样迅速远离了菜市口，待行至无人的拐角处时，她才得以喘了口气。

“累着了？”宋今序轻抚着姚禾的后背。

姚禾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可眼睛却笑得只剩一条缝。

回想起刚刚的默契无间，宋今序也跟着笑出了声。

“可以啊，脑瓜挺灵光。”宋今序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

姚禾亦赞道：“我没想到宋大哥你那么快就领会到了我的意思。”

歇了口气后，二人朝着家的方向行去。期间姚禾要帮他推轮椅，但宋今序不让，于是她压住步伐与宋今序并排缓慢走着。

“开心吗？”宋今序忽然问姚禾。

姚禾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为何？”宋今序望着她，“挣钱了还不开心？”

姚禾取下荷包将挣得的铜板全数倒在了宋今序的掌中，数了金额，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

就为了这一百文钱，她让宋今序遭了大罪。

“无妨，我不是没受伤么？”宋今序安慰她道，“体验了一番从未有过的乐趣，我倒是觉得挺开心的。”

“如果人再少些的话就更完美了。”

宋今序这倒是说的实话，他虽在军中也享有盛名，可大家也都畏惧他的威严，平日里都不苟言笑的，从不曾有过今日这般体验。

虽说名是假的，别人夸的也不他，但感受却是真真切切的。

“哎呀！”这时，姚禾突然惊叫一声，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望拿的东西。她想要折回去拿，却被宋今序一把捉住了手腕。

“没必要，也值不了几个钱。”

但怎么着也比那一百文钱多，姚禾执意要回去拿，宋今序又扮起了可怜，“所以你是打算将我丢在这里还是让我独自回去？”

姚禾犹豫了。她环顾四周，没看着什么人，似乎也就没什么危险，可转念一想，若是突然钻出来个匪徒，也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纠结再三，姚禾只得放弃了折反的念头。

宋今序欣然一笑，他紧攥着姚禾的手并没有放开，二人就这样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明日当真不来了？”忽而，宋今序又问姚禾。

姚禾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回道：“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为何？不想挣钱了？”

姚禾慢慢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认真回道：“想。但我更不想你被那么多好看的姑娘围着。”

她们的眼神虎视眈眈的，像极了盯着一块肥肉的饿狼。

“哦？”宋今序故作不解，问她，“为什么？”

姚禾看着宋今序的眼睛，紧张地捏着裙子，眼见着就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