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正午时分,顾时珩方方打扫战场完毕,便听到消息说顾时琛听闻猎场之变已解之后,让京军折返,独自一人来猎宫救驾时,心底越发沉闷。

他行至空无一人之处,独自一人坐了许久,突然间听到身旁骤然出现了些许动静。

顾时翊把玩着笛子,坐在他的不远处,也没有开口,直到看到顾时珩目光看过来时,突然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心情这般苦闷,听笛子吗?”

仿似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一般。

顾时珩不说话,他战了一夜,连跟他斗嘴的力气都不再有,顾时翊轻轻一笑,道,“我懂得的,此事是挺郁闷的,你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结果确是错。”

“你觉得你现在来虚情假意,我就会记你两句好?”顾时珩侧头望了一眼顾时翊,道,“我迟早杀了你,顾时翊。”

顾时翊听到此话,笑容更甚,道,“你知道这个局,精妙在什么地方吗?”

顾时珩不开口,顾时翊凤眸望向顾时珩,突然笑了,道,“是你,顾时珩,你就是这一个局的阵眼”

顾时珩蹙眉,手臂骤然握紧,而顾时翊的凤眸之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曾经朝堂之上三足鼎立,我不过用了一个局,便除了其二,这东宫之位,你说是谁的?为什么我要执意叫你上山?因为我知道,如果你见到了顾时琛,必定劝他不要下山,你这种人如何可能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抛在山上,见死不救? 正因为你没见到顾时琛,所以他才能顺走你的令牌,将造反这个想法便成了现实,一旦他造反,他还想继续当太子?痴人说梦!”

“再说那老五魏王,他自己是个脑袋被驴踢得,但要是这真的成了,那我才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所以幸好有你在啊,关北大都护秦衍,如果不是你,谁能这么快调兵来,谁来拿着这么一点点兵马,守住这猎宫这么久?要我说…”

顾时翊轻笑一声,侧头望他,道,“如有一日我入主东宫,你当时居功至伟,不如这样,来当太子妃,如何?”

“顾时翊,我劝你别得寸进尺!”顾时珩突然周身暴起,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二人距离迅速缩进,他桃花眼底怒意蓬勃,道,“我他娘还活着,你想当太子,没那么容易!”

这等距离和顾时珩这般眼神,若换了旁人,恐怕总得都被震慑,顾时翊却反倒是低眸望进他的桃花眼,轻轻笑了,道,“发这么大脾气,怎的,你就这么不想我当太子?”

“如果你真的,我迟早…”

“那还不简单,你求我一声。”顾时翊也不碰他,知道这炸毛老虎摸不得,只是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求我一声,我考虑考虑,说不定我一高兴,这太子我不当了,行吧?”

他这人看起来阴翳,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扬,竟莫名其妙带了股痞气,顾时珩骤然蹙眉,猛地松开手,道,“你觉得我蠢吗?”

顾时翊往后退了几步,将领子顺直,也不说话,顾时珩自然清楚,顾时翊不过是说笑的,他经营多年,机关算尽,如今到嘴边的肥肉怎可能不吃,求他一声他便不当太子?顾时珩宁愿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话尽于此,已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等到回顺天的当日,顾景煜宣布将太子顾时琛禁足东宫,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视,顾时珩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之时,又是一事接连一事,桩桩件件都无好事。

五月二十七日,顾时翊率人奉圣旨抄家魏王府,竟莫名找到了宫里妃子所着的贴身衣物,层层抽丝拔茧,终在二十七日夜查出此衣物属于菀嫔叶菲雪,至此,魏王与叶菲雪私通之事暴露,天子震怒,即发圣旨,立即将叶菲雪杖毙,血溅后宫。

五月三十,魏王在处决之前,得知叶菲雪死讯,决定鱼死网破,于行刑前将太子顾时琛的早已知晓他私通一事,并一直在拿此事要挟他一事,告知皇帝,天子气血攻心,突发恶疾,晕倒在朝堂之上,两日未醒。

六月二日,天子于病榻之中苏醒,当即传唤大内总管段乐则以及三司六部各大官员,宣布罢黜太子一事,至此,这波荡起伏的猎宫之案终落下帷幕,七皇子汉王顾时翊大获全胜,东宫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六月五日,顾时珩终讨了个恩典,夜访东宫,顾时琛不过才被罢黜太子三日,东宫竟突然萧条沉闷了许多。

此时此刻,东宫之内除去些许侍卫,已没有伺候的人,先太子妃邹潋亲自为二人倒茶之后,转身离开,顾时珩望着书桌对面的顾时琛,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我本该想着,你也就是这么个性子。”顾时琛低头,将茶杯递给了顾时珩,道,“百密一疏,唯一的漏洞,便是我不该让你去猎场,我找人想了些法子,让衔蝶跟娘不知不觉染上了风寒,但是你身子太好,那法子竟对你..不管用。”

顾时珩听到此话,仍不理解,反倒是抬起头,再问顾时琛,道,“大哥,所以你到现在后悔得不过是这个计划不够完善?你本就是太子,为何非要谋反?这皇子之位,你有这么急吗?!”

顾时琛听到此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小,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明白!”顾时珩眉头紧蹙,道,“那毕竟是…”

“是什么?”顾时琛眼眸骤然一冷,问道。

顾时珩沉迟疑良久,手骤然攥紧,良久之后,舔了舔嘴唇,道,“是爹…”

顾时琛听到此话,缓缓地垂下眼眸,似是有些无力,先前倾身,将顾时珩的茶杯满上,道,“他也是我爹,但是在权力面前,既无儿子,自然也无父亲。”

顾时珩听到此话,心底大骇,顾时琛这么多年从未跟他如此坦诚,他望着顾时琛,一字一句道,“权力当真就这么重要?!”?

“於菟,你如果觉得权力不重要,那你告诉我——“顾时琛抬头看他,道,“权力是什么?”

顾时珩是个将军,行伍之人,他自然没那么懂这庙堂之事,此时此刻,沉默着无法开口。

顾时琛一向儒雅的眸子此时却格外深沉,道,“权力可以让我不用日日夜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便万劫不复,可以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弟弟受他们摆布,被逼得血溅宫城,送往边塞,说是百战边陲,谁不知道走得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你告诉我,权力到底重不重要,於菟!”

“….”

顾时珩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才抬起眸子,望向顾时琛,道,“大哥,我在边疆没你想象得那么艰苦,如果有朝一日边疆再起烽火,不用爹派我,我自己也自会再赴边守。至于你说的其他那些,我知道你过得艰难,但是这世间人各有各的艰难,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为了这莫须有的东西弑父,我既做不到,也不可能容许你去做到的!你心底清楚,不是吗?!”

顾时珩在顾时琛面前一向没那么顽劣,自小他便听这个哥哥的,此时说这等话的时候,语气虽轻,却也带了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顾时琛看着顾时珩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道,“…大哥知道了。”

顾时珩手骤然攥紧,又紧跟着抬起了头,道,“但是大哥,虽然如此,你仍是我的大哥!如今你被废黜禁足,困于东宫,可我还在朝堂之上,我会想办法帮你复位,你给我些许时日,让我想想办法!”

顾时琛轻轻点头,。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顾时珩的手落在掌心内侧,轻轻摩擦片刻,终问出了他今日来此处最想问的话。

“大哥,我还想问你一事,既然早就知道顾时昶与叶菲雪私通,为何不早告诉我?”顾时珩蹙了蹙眉头,缓缓道,“如若之前我便知道,我们也大可不必如此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顾时琛听到此话,也锁了锁眉头,道,“你为何觉得我早就知道?”

“难道不是,不然…?”

“顾时昶说我在以他们私通一事要挟他,这分明就是个栽赃陷害,我以为你知道,此事必是老七所为?”顾时琛看着顾时珩,一字一句,道,“我一直知道他想杀我,但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为何想杀我,老七这个局不是天衣无缝,也该是,举世无双….”

等到顾时珩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暗,他望着灰蒙蒙的苍穹,策马回越王府。

一路行至的青龙大道,正正好路过了顾时翊的汉王府,如今太子倒台,汉王府门口可谓是门可罗雀。

顾时珩望着这一切,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人各有所长,在这朝堂之上,他是不可能斗得过顾时翊的。

等到回越王府,用膳之后,顾时珩与顾时承很早便捻灯歇息了。

顾时承如今身子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想着他的筋脉在与日俱增地受到压迫,直到某一日会瞬间油尽灯枯,人死如灯灭时,顾时珩亦是辗转难眠。

大哥如今被禁足,朝堂之上强敌环伺,身旁之人时日无多,种种压在顾时珩的心头,只不过浅眠一个时辰,他便从梦中惊醒,赤着脚行至后院之中,踩着鹅卵石上,望着月亮,似是有几分失神。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呼啸,他骤然觉得太阳穴刺痛,手落在其处,方方一揉,便听到了脚步声,急忙将手收了回去,将脸色阴霾压住。

顾时承一身黑袍,长发披肩,自月色中而来,目光落到顾时珩**的脚步之上,眉头一蹙,道,“怎不穿鞋?”

顾时珩轻轻一笑,说,“也不凉,我便在这里坐坐,看看月亮,你怎也醒了?”

顾时承看了他一眼,去而又返,手里拿着顾时珩乌合靴,看顾时珩还没有个动的意思,上前一步,骤然单膝往地上跪去,手握在顾时珩脚踝之上。

顾时珩被他掌心得冰凉刺了一条,也被他这架势吓到了,急忙低身拽住他的手,道,“行了,我穿还不行吗,你快起来!”

顾时承抬眸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眸里仿似有个漩涡,顾时珩轻叹了口气,又拽他胳膊,道,“我穿,你快起来,夜里凉,你别跪在这石头上。”

待到顾时珩将乌合靴穿好,二人并肩坐着,顾时珩一口一口地抿着茶,连半点调笑谈天说地的力气都没有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时承也没有问,他知道顾时珩有无数烦心事,关于他的,顾时珩不愿意给他说,关于顾时翊的,顾时珩不敢给他说。

他们分明是最为亲近之人,却也只能这么遥遥对坐,直到天明。

天刚破晓,顾时珩一夜未眠,又紧接着穿上朝服,入宫上朝。

而在今日的朝堂之上,顾景煜竟当场宣布,将在七日之后的朝会之上,由百官推举出新太子人选,选贤举能,正位东宫。

顾时珩一路往西凉王府走,一路只觉耳鸣,当场唤公孙彧,陆昭蕴,裴志三人回王府相商,这算来算去,除去独孤家一张牌,这硕大的朝堂之上,竟找不出个可用之人。

“殿下。”陆昭蕴纵使是大才,但是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望着面前三省六部的木牌,道,

“如今独孤家除去独孤剑玉与皇后娘娘之外,已尽数退出朝堂,可按宫里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独孤剑玉掌管禁军,更是不可能公开表示支持谁或是不支持谁,我们的人要么在九门提督府,要么在禁军,这在三省六部十二司都没说话的分量,如果当真要推举的话,我们如何可能有胜机?”

“陆兄所言不错,再者,”公孙彧亦眉头紧锁,长叹了口气,道,“如今太子殿下已被废黜,就算是有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再推举太子殿下吧…”

“我自然不求他们推举大哥,只是此时此刻,决不能让顾时翊上位,一旦木已成舟,那才是一切都晚了。”顾时珩手撑在木桌,眉头紧锁,抬起头,道,“公孙兄,帮我备礼,这些日子,我多去这些大人的府邸走动走动。”

“是。”公孙彧点了点头,也在心底叹了口气。

顾时珩何等人,少年英豪,快意恩仇,他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了这东宫之事,一家又一家的去的登门拜访这些大臣。

这满朝大臣知鬼将秦衍的威名,也知虽顾时珩名义是个西凉王,但毕竟掌握着十万京军,军权重而政权弱,谁又知是不是皇帝有意为之?所以面对顾时珩时,态度自不算怠慢,可是说话也大部分雨里雾里,似是太极。

顾时珩自有他心底的矜贵,纵使有求于人,也必不可能低声下气,再者,心底也知这多半只是杯水车薪,七日一晃而过,推举太子的朝会如期而至,顾时珩身披蟒服,站在西凉王府门前,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在宫内内侍持灯指引之下,向朝宣武门走去。

他这么一路,分明四处百官无数,却只有行礼,并无与他同行之人,他望着他们,心底骤然觉得,他在奔赴自己没有一点胜算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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