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珩俯在溪边,只觉腹部一阵痉挛,吐出的除去血水,再无其他。
顾安雅此时顾不得自身悲痛,上前轻轻拍着顾时珩清瘦的后背,顾时珩摆了摆手,缓缓侧身,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一旁的枯树干上。
北风呼啸,古道西风瘦马,顾时珩抬头,看着着灰蒙蒙的天际,长叹了一口气,人痛得多了,便麻木了,仿似再也不会痛似得。
顾安雅见他脖颈上血痕很深,鲜血横流,急忙撕开了布条,浸泡在不远处清澈的溪水之中,又急忙折返,低下身子,缓缓地凑近了顾时珩,为他轻轻擦拭脖颈,良久之后,才抬起头,眼底泪光闪闪,道,“九叔…”
“…没事,让九叔歇一下。”顾时珩伸手,落到了顾安雅的后颈之上。
顾安雅顺着力气,将头迈入了顾时珩的怀里,良久之后,只听到压抑的哭声响起。
而在不远处,顾安祁孤身一人,坐在溪边,望着那潺潺溪水,眼底空灵得仿似无一物。
没用悲痛,没有愤怒,他只是不理解为何一切会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厌恶邹潋,邹潋死了,他并不爱顾时琛,顾时琛死了,他不喜欢自己的兄长顾安济,顾安济还是死了,他似是看着一双手,一点一点剥夺走他身边所有的人,最后只留下了顾时珩和顾安雅。
唯有他们二人。
歇息一时辰之后,顾时珩带着顾安祁和顾安雅继续西行,一路上,他仿似惊弓之鸟,风声鹤唳,稍有风吹草动,便几日几夜无法入睡。
顾安雅忧心顾时珩身体,几近求他歇息,顾时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困,无事。”
他一闭上眼,便是独孤剑玉手中那血淋淋的头,是东宫的尸堆成山,是顾安济的穿心的那把长刀,他没办法闭眼。
每日膳食,顾时珩也不放心,总怕有人要害顾安雅跟顾安祁性命,所有入他们口中的食物,他必先亲自试毒。
顾安祁看他,眼眸有些发红,顾时珩也不解释,他只是想到,如果他连他大哥仅有的两个孩子都守不住,有朝一日,他如何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他大哥?
他本不信轮回,不计较生死,可是此时此刻,他望着上天祈求:求这世间定有来生,否则他又如何能接受这世间再无父亲,再无兄长的痛楚?
一连走了数月,一路艰险无数,顾时珩四处躲避追兵,绕道无数,终在大寒来临之时,抵挡了巴蜀腹地成都府。
自成都府过剑门关,便是汉中的地界,顾时珩来此处赌得也是西南之地,天高皇帝远,顾时微不敢明目张胆通缉他,或许他能得以鱼目混珠过关。
谁料方方入成都府,便见到其城墙之上贴满了告示,画像之上乃是一俊美男人,带着一男一女二人,写得乃是罪犯张大,张五二,张三七三人盗窃潜逃。
顾时珩触及脸上粘贴着的假胡子,转头望向了假扮成儿郎的顾安雅和顾安祁二人,在尚未有官兵发现他们时,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走。”
转身离开,三人脚步都有些沉默。
既然通缉令已送到了巴蜀,他再想明闯剑门关,乃是天方夜谭,可是他要回西境,又不得不如此,当天夜里,他在剑门山下徘徊许久,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当即决定连夜上山——他心底很清楚,追兵或许又要来了。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剑门之险,天下皆知,可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索性这些日子,哪怕万分艰难,顾安雅和顾安祁也没有耍过半分性子,喊过半声累,因为他们心底都清楚,顾时珩比他们累上百倍,千倍。
叔侄三人连夜入山,只听见风声飒飒,顾时珩行至最前,将粘贴的假胡子随意仍在泥地之上,而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猿猴鸣叫。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扫视四周一圈,看似并无异样,等到他再回过头来时,突然见一道明晃晃的长刀,自上而下,径直朝他劈来。
“九叔——!”
“九叔!”
顾安祁和顾安雅二人失声大喊,顾时珩立即金锏拔出,挡下一刀,却觉这刀下仿似有劈山镇海之力,惊得他退了两步。
一身玄衣的男人平稳落地,手上拿着一把的七尺长的长刀,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顾时珩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安祁突然上前一步,道,“舅舅?!”
“不要喊我舅舅。”独孤剑玉气沉丹田,一步一步朝三人走近,道 ,“我没有你这个侄儿!”
顾时珩撑直身子,见到此处是独孤剑玉,心底的诧异,并不比那日少半分。
顾时承是顾时微的人,虽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顾时承从来只说自己有个亲密的哥哥,倒是他一厢情愿一直觉得是顾时翊,可是独孤剑玉,又是为了什么?
他从小伴读东宫,跟顾时琛一起长大,姑姑独孤燕婉是顾时琛养母,姐姐又嫁给了顾时琛,生前贵为太子妃。
他跟顾时琛,既是至交好友,更是亲人,可是为何他又会选择背叛?
顾时珩便这么看他,眼底既有不解,又有对叛徒的鄙夷,独孤剑玉看他眼神,心底自不言而喻,突然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是顾时琛应得的!”
“应得的?”顾时珩眉头一蹙,手落到锏上,道,“你再说一遍!”
“那是他应得的,顾时珩,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也不了解你那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好大哥!”独孤剑玉听到此话,语气骤然急切,他的刀指向顾安祁,道,“你若不信,你问问他,我阿姐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二人在东宫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以为顾时琛是什么善类?不,他就活该被万箭穿心,千刀万剐!”
顾时珩眉头骤然一蹙,并没有动作,反倒是侧头看了顾安祁一眼,见其微微低下双眸,眼底有些水汽,而这无疑也是个答案。
独孤剑玉轻轻摇头,手中的刀转而指着顾时珩,道,“他如果不喜欢我阿姐,大可以不娶他,姑姑是他的母后,我同他一起长大,独孤家又如何可能不站在他那头?但是他疑心重,非要如此,不然不安心!我阿姐年少时便心悦他,还以为是进了什么温柔乡,没想到等待她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冷漠,无视,和独守空房!”
“她本就性情重,生了子嗣之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得好,九死一生从鬼门关生出的孩子,还不得顾时琛喜欢,分明出生时便该册封的皇太孙之礼,到如今都没有确定下来!我阿姐便在东宫中日日受这冷待,看着顾时琛跟那贱妾郎情妾意,看着顾时琛宠爱那贱妾所生的两个孩子,思绪郁积心头,年纪轻轻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要我说,她之死,天下所有缘由加起来占一斗,顾时琛独占九斗,你告诉我,你这好大哥是不是自作自受,活该千刀万剐!”
“独孤剑玉,你放肆!”顾时珩骤然低眼,虽心底稍有些撼动,但仍坚定开口,道,“死者为大,纵使我大哥有错,便能掩盖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友的事实?!若不是我还要带安祁与安雅去安全之地,我今日必同你决战!顾安祁也是你的侄儿,你千里迢迢追我们到此处,到底是何用意!”
“他是我的侄儿?不!他身上有顾时琛的血脉,他不配当我的侄儿!”独孤剑玉手猛然抬起,杀意盎然,道,“顾安雅必须死,顾安祁也该死,还有你,顾时珩,陛下圣旨,你也要死!奉命行事,独孤剑玉在此,今日取你三人项上人头!”
顾安祁听到此话,眼底瞪得极大,无力的喊了一声,“…舅舅。”,顾时珩侧头,望向顾安雅与顾安祁,道,“后退。”
“九叔…”
“我说后退。”顾时珩又说了一句。
二人往后退了几步,顾时珩手落到双锏之上,转头望向不远处手持长刀的男人,突然向前一步。
“咚——”的一声,独孤剑玉的刀背敲在顾时珩胸口之上,让他朝后翻飞了数丈之远,猛地砸到了地上。
顾时珩侧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顾安祁与顾安雅二人急匆匆地冲到了他的身边,道,“九叔!”
“后退!’顾时珩又吼了一声,那金锏撑住泥地,晃悠着身子,想站起身来,可奈何身上刺痛,让他几次运气都失败。
独孤剑玉不愧是独孤剑玉,当世翘楚,武功深不见底,鬼将秦衍在他手上能过三百招,可不会是他的对手。
独孤剑玉提着手中的长刀,一步一步地走近,顾时珩望着其逐渐逼近的身影,挣扎着想要起身无果之后,拼尽全力,晃晃悠悠地爬起了身来,将顾安祁与顾安雅挡在了身后。
他嘴角淌着血,呼吸粗重,看着眼前身高体长的男人,道,“独孤剑玉,你要是杀了安祁,你不怕你姐姐...”
“你不要提我姐姐!她的孩子不该沾那人的血!”独孤剑玉眉头一蹙,突然开口,道,“不该!”
顾时珩听到此话,长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呼出的白气在山林之中结成冰霜,也觉得走到了穷途末路之处。
独孤剑玉望着顾时珩,突然扬手抬起长刀,想先行解决这最大的麻烦,谁料躲在顾时珩身后的顾安雅竟突然高呼一声,“九叔!”,朝着顾时珩身前狂奔而去,竟似要替他挡刀的架势。
顾时珩瞪大了眼,纵使心口刺痛,被顾安雅亦逼出了几分生死之能,用尽全力再直起身子,想要将她拽回,谁料重伤仍使他晚了一步。
顾安雅冲到了顾时珩面前,独孤剑玉一百做二不休,索性调转刀刃,朝顾安雅劈砍而去,眼见那刀锋便要落到顾安雅脖颈时,突然间,金属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道利箭从丛林中飞来,径直撞向了独孤剑玉的刀背,其内力充盈,竟让独孤剑玉觉手掌一麻,往后退了两步。
这莫名来客,让所有人动作骤然停住,纷纷回头望去,顾时珩这时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飘散,天边的圆月露了出来,洒下柔和的月光。
而就在下一秒,万千树叶齐齐发出沙沙声响,仿似万千蝴蝶飞舞。
飞沙走石,清风自四面八方而来,顾时珩只觉得耳畔微微一响,猛一回头,竟见一摸白衣身影,仿似飞燕,径直地落到了他的身前。
其虽一身白衣,头戴蓑帽,一把长刀随意地抱在怀中,不沾半点尘世庸俗色彩,那桃花眼自上而下看着他,美得仿似三月春桃,七月夏荷,沉鱼落雁,超凡脱俗。
秦燕飞目光落到顾时珩身上,再回头之时,眼底已有几分怒意。
她看着独孤剑玉,手落到长刀刀柄之上,道,“是何人敢在此处,欺负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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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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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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