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中军大营
夜已深,聂世信坐在书桌之后,听张平读信,一字一句道,
“完颜杜康将军亲启:
见信如吾。
大梁与西洲交恶,国仇家恨,新老旧账,必一同清算,然此战本与北渝并无干系,北渝发兵于此,撕毁合约,亦使今上震怒,故遣我休书一封,望将军迷途知返,助我绞杀西洲之主力,过往之罪,既往不咎。
今上承诺西洲覆灭之后,将释放完颜洪志将军,完璧归赵,并将西洲北方十二郡划于北渝境地之内,以表感激之心,愿将军三思,切勿自食恶果,世信静候佳音。”
宣威将军安西副都护征西大元帅聂世信敬上”
”如何?大帅?”张平读完,望向座上之人,道,“还有什么需要修改吗?”
“….” 聂世信深吸了口气,沉了沉眉,道, ”要这信真是我写的,恐怕我还真会忍不住写让他把脑袋于某月某日前奉上,插标卖首的玩样儿。”
“…” 张平听着亦有些发笑,自知如此委婉书信,还要以聂世信名义发出,他自然不悦。
但是这毕竟聂世信所安排之事,他只能照办,聂世信轻哼了一声,道,“就这样吧,明日便把信想办法送到北渝军大营,一定要隐蔽,明白吗?”
“是。”张平点了点头。
“但是又不要过于隐秘。”聂世信抬起头,又补充道。
“…”张平望了聂世信一眼,突然间便懂了他的意思,道,“末将明白!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你下去吧,除夕节,我想看看月亮。”聂世信站起身来,道。
他身披银甲,走出营帐。
今日乌云蔽日,万里无星,当真是可惜了这除夕夜。
遥望黑云,他长叹了口气,“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念到此处,他脑海中浮现了那双桃花眼,轻叹了口气,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穹顶之下,共沐星光,那暗淡的光,亦洒落在千里之外,顾时珩的身上。
他半月夜不卸甲,此时带了一队列兵,登山于高处视察情况。
寒风袭来,些许露水沾染他肩头,他似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漫天星河。
“…二郎?”
建元二十六年正月初三
北渝军大营
完颜杜康坐于主位之上,看着这封信,轻哼了一声,将其立刻投入了火盆之中,一旁的金武志目光略有担忧,问道:“怎么了?将军!”
“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倒是演义看多了,还给我玩起反间计来了。”
完颜杜康嗤之以鼻,道,“说让我们帮忙围剿西洲,放我表哥回来,将西洲北方城池送给北渝,这当我跟他们一样好骗?这几日他们还是没有动兵的迹象?”
“没有…想必这聂将军也是在兵书上看过反间计,便觉得这样一定能成功,殊不知纸上谈兵,只会让他成为赵括罢?”金武志轻轻的笑了笑,望着这熊熊燃烧的烈火,道,“将军,这件事,要不要与西洲交代一声?”
“你是糊涂了吗,金武志!”完颜杜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给西洲说,不是反而让人生疑吗?到时候趁着这时机,那娘们又要让我把大军交给她统领,你是想看我们的好儿郎送死?”
“将军息怒!”金武志急忙后退一步,行了个礼,道,“其实娜蓝亦不是不善战,她亦然曾经率军深入,攻陷过数座城池,还有座狼山大捷..”
“那也不行!”完颜杜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们自己的人,还是在自己手中更为稳妥。”
西洲军队大营
“陛下,我刚才收到消息,说有梁军信件送入了北渝军大营!”
泼离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娜蓝还在其他几位将军商讨军务,见泼离,示意他人先行退下,随即问道,“谁写的?”
“估计是聂世信吧,从梁国中军主账发出来,除了聂世信,谁敢跟敌军主帅通信?”泼离气愤地哼了一声,道,“我便跟你说不能信北渝,你偏不信,此时梁在前,北渝在后,一旦北渝反水,我们是腹背受敌,被包饺子了!”
“泼离,一封信便把你吓得战战兢兢,你是豆腐做得吗?!”娜蓝立即呵斥道,又望了一眼帐外,道,“若是北渝当真要叛,为何迟迟不动?”
“或许是条件还没谈拢呢!谁又知道!”泼离揉了揉太阳穴,望向了娜蓝,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玉儿!”
娜蓝思索片刻,就在帐内一片沉寂之时,突然间,传令兵冲入了营帐中,
“报——!大梁军队来犯!”
“立即率前军堵住隘口,全面迎战!”娜蓝厉声道,“后军与中军原地待命,看好后方动作,还有..”
言尽,娜蓝转头,望向了泼离,道,“我要梁国任何信件,再也飞不进北渝军大营。”
“是!”
北渝军大营
“报——!梁国发起了第一次进攻!西洲已经派前军去阻拦,军令暂时不让我们驰援,他们的中军和后军也往后退了三里,仿似..在看着我们!”
北渝军大营中,听见此话,完颜杜康求之不得!
“看着便看着吧,我本来便不想发兵,还在想她如果一心要让我打前锋,我怎么也得我应付一下,不让我们去是最好!”
完颜杜康哈哈一笑,望向了金武志,道,“现在前面有西洲军队顶着,让全军就地休整,亦不用整日紧绷着了,等他们打,我们看热闹便行了。”
“是!”
正月初三,梁军的第一次进攻不过千人。
由于隘口过于狭隘,西洲士兵堵住出口,朝外射箭,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架势。
梁军几乎没有突破,草草撤军,在之后十日并未再战。
正月十三,聂世信望着这早早早收到的回信,递给了张平,道,“念。”
“聂世信将军亲启:
本将受皇命所托,前来相助西洲,其余一律不知。
将军初出茅庐,少不经事,使如此拙劣之手段,亦让本将忍俊不禁,直道赤子之心何足贵。
平南王完颜杜康献上”
“聂将军..这!”张平读完,脸上唯有愠色,聂世信冷笑一声,道,“研磨备纸。”
“是!”
张平急忙走到桌后,拿起狼嚎笔,聂世信在账内缓步,一字一句,道,
“完颜将军:
你的要求本将已与上所报,被尽数准许,多谢将军相助!
聂世信。”
张平抬起头,几近不敢相信地望着聂世信,不知这是何意,聂世信看了他一眼,道,“你写就是了。”
“是。”张平落笔,潇潇洒洒,一气呵成。
再抬起头来时候,聂世信目光已经极为深沉,道,“此信明早送出,这几日让三军好好修整,决战在即了。”
“是!”
建元二十六年元宵节
黄河的冰块开始融化,顾时珩五千大军被应理困在了黄河彼岸,无法折返,而顾时珩也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折返了。
与其强制过河,被应理守军逼的背水一战,还不如彻底深如敌后。
他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决定,带领五千骑兵迅速北上,竟朝着下一个要塞峡口进军。
峡口守军不过一千人,想都不敢想顾时珩敢孤军深入至此地,粮都还没来得及烧,便被全军歼灭,而峡口也成了梁军的补给之地。
而在峡口之后的应理知道这消息,立刻率领三万大军支援峡口,而留给他们除了空荡荡的粮仓,便是残垣断壁,梁军确是一人都未见。
顾时珩又跑了。
他把人带去何处了?无人知晓!但是整个西洲后方,都坐立不安。
而顾时珩的五千大军,此时距离顺洲,不过十余里地。
嵬名布通坐在西洲都城兴庆府中,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顺洲距离都城兴庆府不过百里,是西洲都城唯一的屏障,又谁敢想到,顾时珩一座城池都没攻下,四处闲逛,竟敢把兵马带到这个位置!
他太快了。
元宵时还在应理,短短两日便已经杀到千里开外的顺洲城下,这是当真不眠不休,星夜兼程。
而嵬名布通手上五万大军,只能驻守都城兴庆府,根本不敢贸然支援顺洲。
兴庆府可是西洲龙脉帝陵祖坟所在之地,皇长子亦在襁褓之中,被交付于他,他如何敢冒然出城?
更何况他手上五万人都是步兵,如果出城,说不定会被顾时珩奇袭..他不敢冒这个险。
如今鬼将的称号,已经深入人心,秦衍当真太‘鬼’了。
勇猛无比,一人仿似千军万马,心思深沉,堪比鬼神,如今还来去如风,让人追不到其踪迹,猜不到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样的人与远比光明正大的来,让人畏惧十倍。
顾时珩率部众走到顺洲时,终于以攻击方的视觉,感受了一下攻城之感。
他望着面前紧闭的城门,高耸的城墙,严阵以待的将士,又望了一眼自己身后除了马只有粮食的军队,掉头就走。
攻城?他带的可是轻骑兵,攻什么城?
他一路向北,是为了找个黄河还未解冻的地方过河,攻城反而滞缓他的脚步,给身后人围攻的机会,何必攻城?
可是顺洲守将必兰忽忍不住了,他见顾时珩兵临城下,以为自己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却见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立刻做出判断——
顾时珩必定是怕了。
自从座狼山之战后,鬼将秦衍的’恶’名便传遍西洲,更不要提及萧关一战。
如今西洲很多小孩不肯听话入睡,父母用来恐吓的话语都是‘你再不睡,鬼将便来捉你了’。
必兰忽暗自思量,如果能将这样一个将军斩于马下,从此他在西洲岂不是平步青云,成了国之栋梁,英雄豪杰?
当机立断,亲率五千步兵,大开城门,浩浩荡荡的便追了出去。
顾时珩与大梁骑兵勒马,看着这追着他们的步兵,一时都以为是自己风餐露宿多日,心底生出了幻觉里。
“将军,他们这..?”赵三千眨了眨眼,亦不敢相信,他们都放弃顺洲城了,结果他们自己杀了出来?
“我也不懂。”顾时珩突然笑了,拔出了自己的双锏,道,“可能想死吧。”
他侧头回转,率领骑兵,宛如一把利剑,冲入了西洲步兵腹部。
平原之上,骑兵与步兵对战,本便是有压倒性的优势。
这一场仗打得很快,快到顾时珩身上的血迹都还未干,必兰忽和剩余的三千残军便把刀放到了地上,跪地请求投降。
顾时珩坐在高马之上,望着他们跪下的身影,鬼面狰狞,眼底却没有温度。
“我投降!鬼将!不,秦将军!”必兰忽接连磕着头,“我们领教了,秦将军!我们愿意投降!”
“这顺洲城里还有多少士兵?”顾时珩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道。
“就只有我们,守军都在兴庆府!”必兰忽说道,“秦将军,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愿意投降!”
顾时珩遥遥的望了一眼顺洲,当即做出了一个判断。
“开城门,让所有守军不带兵刃,出城五里。”顾时珩缓缓道,又策马至郭兴和赵三千身旁,轻轻地吐了几个字。
必兰忽三千降军,被五千身披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梁军冷冷注视,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顺洲城里仅有五百残军,也皆赤手空拳,一步一步地往城外走了出来,各个面如菜色。
列队完毕,所有人都望向了那身披暗金色,面覆鬼面的将军。
这面具遮盖了他所有的表情,而他缓缓举起左臂,轻轻一挥手,道,
“杀。”
“杀——!”
“杀——!”
这么轻描淡写一声令下,梁军齐齐高呼,长剑出鞘,长枪挥舞,朝着站在地上赤手空拳的降军刺去。
血肉劈开之声接连响起,四处皆是刀光剑影,顷刻间已是血流成河。
远处的西洲降军察觉到情况不对,拔腿想要逃跑,却立刻被弓箭射穿了后心。
顾时珩策马率队冲锋,逃兵如鸟兽状四散,不出须臾,数千人已化作数千尸首,倒在了顺洲城前,而那城门却仍未关闭,只是无助地敞开着,等待征服者的莅临。
顾时珩望着这顺洲城墙,心底并无愧疚,他是将军,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顺洲城在眼前,他可以补充军备和粮草,这等肥肉他舍不得放弃。
可是五千骑兵看起来威风,入了城之后打巷战并不占优势。
他担心顺洲城内有诈,虽说早已判断出顺洲兵力空虚,但谁能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而他的将士皆是骑兵,对顺洲城内布局并不熟悉,如果他们进城之后,困在大街小巷,被关门打狗,必定死伤惨重,他不会拿自己将士的性命去赌。
而他对降兵发动袭击,里面若当真还有其他士兵,要么奋力关闭城墙,要么出兵相助,可都没有发生,说明这死在外面的人,已经是顺洲所剩的所有的兵马了。
如今一切都已料理完毕,路上血流成河,尸身满地,顾时珩鬼面黑膘马,在士兵夹道之中,威风凛凛地走进了顺洲城。
鲜血仍流淌在他的雁翎甲之上,而那鬼面具凶狠宛如最狠厉的恶鬼。
顺洲城中鸦雀无声,百姓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瑟瑟发抖,却有一两个胆大的,打开窗户一角,偷偷地看着这位鬼将。
顾时珩走在路上,感受到这些人忍不住看他,又不敢看他的目光,知道他已成为了他该成为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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