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当胸穿过,将那人牢牢钉住,枪头紧紧戳进地面,使得他的身体与地面间呈现出一个夹角。
那人的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瞬间黯淡的眼珠依旧锁定住明舜的方向,直到头颅自然下垂,这视线才彻底消失。
这最后的死亡活像一首随口吟出的绝句,掷地有声,而在场众人不知是唏嘘还是惊诧,一时间无人说话。
晏空青回首看了眼,伸手隐秘地捏了捏楚蘅冰凉的小指,短暂却温柔。
楚蘅手指轻抖,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小殿下,声音轻极,“你疯了,他明明可以活的,毫无攻击力的人。”
“不不不是……”过了最初的震惊时刻后,亡官捡回了自己的神智,他一脸慌张,艰难开口,“不是我,是他夺了我的枪!”
“杀了便杀了,他口无遮拦,说出口的话毫无逻辑,留着有什么用?还是说魔君意图包庇此人?”
小殿下少不更事,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以傲慢的语气说完这些话后还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的父亲,像是想要寻求认可。
可惜明舜不愧为他的父亲,二者血脉相连,斩不断的冷血,丝毫不为所动。他站在人皇身旁,事不关己的样子。
楚蘅冷眼看着小殿下那副模样,哂笑一声,心念一动,召出断恶。
断恶正在潜卫营内修炼,受到召唤后,迅速告别身边潜卫,极快出现于忘川底部,立在楚蘅身边。
血红色的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在旁人看来,眼前的楚蘅就像是从地狱里生出的恶鬼,杀气骤现,浑身透出一种久居高位者的肃杀之气。
或许在这种时候,身边人才猛然发觉,眼前这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毛头小子,也不是趟过尸山血海却日渐疯魔的傻子。
三年时间瞬息万变,他早已重新走上那顶尖之处,领着魔族重回巅峰之日,与神界平分秋色。
他以一人之力压制所有魔族,必然不是无名之辈。他的温和与忍让不是怯懦,一旦楚蘅愿意,他主动露出锋芒,抵在敌对之人命门上的便是尖刀。
楚蘅敛住笑容,冷声道:“本座包庇谁,允许谁活着、纵容谁去死,竟也轮得到你来置喙?”
话音一落,断恶便凭着经年修炼出的眼色,逼近那位身着浅色袍,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的神界小殿下。断恶浑身携带的恶诅气势非凡,毫不费力便将小殿下压跪在地上。
锐利的刀身上滚动着发烫的鲜血,刀尖抵在小殿下心口,滴落在那华贵的袍子上,染红一片。
“呃……”小殿下双目赤红,仅仅被一柄短刀压得直不起腰,喘着粗气,“神魔交好,你这是引战。”
“对,就是如此。”他眼睛一亮,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急促,高声道:“父亲,父亲助我。我也是听父亲的命令行事,这才杀了他,魔君这是强词夺理。”
明舜面色一凛,微抿着唇,后退半步。
可惜小殿下不怎么会看眼色,依旧怀着希冀,妄图自己的父亲,受万人敬仰、享无边权力的父神能够开开尊口,为他扳回一局。
他苦苦哀求,“父亲。”
明舜依旧不说话。
天齐人皇在一旁观察许久,见此情景,在明舜说话前率先出声,“小殿下倒是心直口快,看起来是教养有方。”
晏怀光听见此话,哎了一声,“是啊,许久不见小殿下,如今长大,言语之中总能让我看到些你父亲的影子。”
“多谢师祖抬爱,”小殿下找到了救命稻草,“魔君以大欺小,弃神魔两族和平于不顾,对着堂堂神族殿下都能出手,这正是不把我们神族放在眼里。”
魔界长老适时笑了出声,摇头不语。
明舜脸上的表情愈加僵硬,挥袖便给了小殿下一击,将其打翻在地,“竖子狂言,书读到肚子里去了。”
两座神山的上神纷纷制止,说着让父神不要冲动,以免伤了父子和气。
一番你唱我和后,楚蘅心底发笑,积攒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念及什么,他瞥了晏空青一眼,却看见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睛。
原以为这一回不依不饶,晏空青也许并不支持。可楚蘅一见那双眼睛,就顿时明白。
晏空青就站在那处,不作声,也并不阻止,只在楚蘅看来时,将眼中盛满笑意。楚蘅一看见,便什么都不怕了。
“那正好,本座看不惯,替父神管教一番。”
楚蘅歪着头,睨着地上那人,“魔族如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插上一脚的存在,况神魔均以法力论尊卑,若是记得不错,按你如今能力,见到本座,怕是得大跪。”
小殿下咬着牙,像是要哭,不知因着什么样的缘故,死死忍耐着,不肯落泪。
断恶应声而动,抬着他僵硬的胳膊与膝盖,帮助他行了个完整的大礼。三跪而下,他的额头狠狠砸在地面之上,他的四肢不受控制起落,而身体的主人却敢怒不敢言。
字字句句从小殿下咬紧的牙关下挤出,不甘心却无法反抗,“吾今三拜九叩,请迎尊驾。”
楚蘅弯了弯唇,很不道德地感到愉悦,难怪众人总渴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与灵力,趋之若鹜。而今受了这大礼,他才明白,立于高处的感觉着实不错。
楚蘅双眉一扬,小殿下便顺着被断恶托了起来。他双脚一接触地面,便噌一下站到明舜身后,垂首不再说话。
明舜这才挽尊般开口,“本座教养无方,着实汗颜。只如今小儿已成杀戮,无可转圜,还望魔君体谅三分。”
楚蘅回看着死于枪下的男子,见他尸体化为乌有后,不免惋惜,但事情已成定局,再怎么样也逆转不了时空。
“好啊,那便听父神所言,只不过小殿下还得勤于修炼。”
断恶听凭命令撑个场面,见形势好转便不做多留,一刻不停地回了潜卫营。
明舜重重拍了下小殿下的后脑,意图明显。小殿下唯唯诺诺,只能说:“是。”
楚蘅觑着明舜的脸色,放心大胆地开口,“待在玄凌上神身旁三年,怎么还是这般顶不了天,立不了地?旁人还要以为神界只有玄凌一人可供驱使。这也有损神界颜面,是吧?”
明舜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风雨欲来的模样,就连人皇也有了一丝诧然,噙着笑不语。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晏空青这时却及时出声,他冲着楚蘅颔首,“玄凌并非顶天立地,小殿下依旧是少年可期,父神近日劳累异常,教养方面全是玄凌失责。”
楚蘅认真地看向那个站在自己不远处,努力平息神界父神怒气以至于将所有责任揽在自身的玄凌上神,哼笑一声,不再故意呛声。
明舜听见此话脸色也稍稍好转。
筵席散场,异动摆平。忘川底的亡官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落到实处,他拿回长枪,默默退去,并不想同眼前这些拼命维持体面的人过多交涉。
楚蘅站在原地,不再开口,他随意地盯住地面上那滩鲜血,耳朵却没有落下一丝一毫的声音。
背后之人休养生息三年已久,怕是出山后又再掀起一场巨浪。看似平静的水波之下,从来不缺搅乱浑水的鱼虾。
被异动打断回凡界念头的人皇同明舜告辞,欲先离去。涿光上神也想着先行离开,回涿光山照顾发妻。几位长老更是看不惯父神的做派。
明舜耐心应下,又说:“不如再神界多留几日?”
其余人自然拒绝,等众人的目光对着楚蘅,明舜十分好客一般,“那魔君可否承本座一个面子,多留几日,就当是我神界的赔罪。”
楚蘅推拒两次,耐不过明舜,便叹声道:“只好如此了。”
明舜维持着笑容,“再好不过,等回去差人挪出一个神宫来。”
“不必麻烦,”楚蘅转头朝晏怀光一笑。
吞心城自有虫谷,乌元同手下众人没日没夜对着弑心蛊试炼,试图找出此蛊炼制的方法,总算有了些苗头。
蛊人身上的弑心蛊有了并不完全的解药,从一开始的易怒易狂、浑身发冷、双目难视物外,到了如今心绪平稳的状态之中。
其中细节,楚蘅并不十分了解,只听得这些症状,心里便堵了起来。幸好乌元来说,还缺最后两味药,一旦有了这些,便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可逼出体内子蛊的解药。
而那两味药,楚蘅更是闻所未闻,不过涿光山上草药繁多,也许有他要找的东西。
明舜不好反驳,只好由着楚蘅跟晏怀光一道回了涿光山。
“许久不见,你真是变了很多。”他们步行至山巅,闲聊间晏怀光忽然转了话头。从晏空青到了楚蘅身上。
这话突兀,可楚蘅心领神会。
他抬手想要握住上头下沉的云朵,“以前我可能会说,不得不如此。可现在,那话再说不出口,全是我甘愿。”
云朵自掌心滑过,又巧妙脱离桎梏,楚蘅捻着指腹,轻笑一声。
“这样也好。我还怕你受了委屈,但方才那场面,是我多虑了。鼎鼎大名的楚蘅,就该如此。明舜那逆子,也该好好敲打一番。”晏怀光又说,“你来涿光山很好,药圃内长了不少草药,不知道有没有你想要找的那种。”
楚蘅惊诧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师父就是师父。再不解决弑心蛊,再以后,要被解决的便是我,还有整个魔族。”
“那人只是一味下蛊,至今不曾做出什么吗?”
“正是。一次在噬魂城,落回**,一回便是此次。他知道今日忘川有谁,却依旧只派一个小小喽啰,究竟要做什么恐怕无人知晓。”
晏怀光凝眉思索,“噬魂、忘川……”
“师父师父,茉儿她又不好了。”
一阵急切的声音撞进两人耳间,楚蘅看去。山腰处,早早回来的涿光上神匆匆跑来,衣袖上血迹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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