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宫中夜宴,坐在最尊贵位置的是皇帝。

太后不是C位,但在皇帝座位左上手,靠东。

因为东向左为尊。

按理说接下来应该是太妃为尊,但可能是因为他身为皇帝同胞兄弟,又那么多年才刚回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也可能是因为太妃们都不想离皇帝太近,总之太妃们靠着太后左下坐,他则被安排在皇帝右下。

倒显得他地位十分尊崇。

宫中等级分明,他的桌椅都比皇帝的矮小一些,此刻大家都已经落座,太后和皇帝都还没来。

最尊贵的两个都还没来,宴会自然不敢开始。大家就在坐在那安静地等着。

人很多,但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声咳嗽声,看起来气氛不像宴会,像追悼会。

苻晔坐在那里,只感觉一千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他看了半天,不知道谢良璧是哪一个。

谢相地位很高,宫宴位置很靠前,他的家眷不可能和他坐一块。整个清泰宫都坐满了人,女性各个朝服大妆,衣香鬓影,贵艳无匹,男性们就大都……还行。

倒是有几位年轻公子,看起来颇为俊雅出挑。

大殿外又有人进来,苻晔望了一眼,依旧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帝。

这塑料母子俩不会在争压轴吧!

他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娱乐圈。

双福低声说:“殿下要先吃点东西垫垫么?”

苻晔摇头,就见外头乌泱泱一群人进来了。

苻煌来了。

满宫的人都站了起来,跪地叩拜。

不对,是伏地,个个丝毫不敢抬头。

苻煌从他们跟前走过去,目光掠过他,在宫人的簇拥下落座。

苻晔怀疑他来的目的只是不想大家这个宫宴太快乐。

因为他来以后,本来就不算热闹的宫宴看起来更冷清了,只有宫人来回穿梭的环佩叮当声。

因为苻煌,这个宫廷一直给他一种繁华死寂的感觉,像华丽的噩梦,地府的盛宴。

不到一分钟,太后就来了。

果然是争做最后一个。

宫宴终于开始了。

苻晔最不喜欢参加集体聚餐,尤其是这种上下级分明的聚餐,吃的哪里是菜,分明都是人情世故。

宫宴礼仪繁琐,但皇帝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因为苻晔听见他下首的谢相等人耳语,说:“别担心啦,陛下看起来心情不算太坏。”

苻晔闻言回头看向苻煌,见苻煌一只手撑着头,居然在看他。

苻晔立即起身,笑着举起酒杯:“臣弟敬皇兄一杯。”

太后等人都看过来。

章太后立即扭头瞪了孙宫正一眼,她不是让她再叮嘱苻晔一遍,不要搭理皇帝么?

这样的公开场合,苻煌最爱发疯,万一他拿苻晔戏弄欺辱,新晋亲王岂不是声名尽毁!

她要脸,她可不想当着王公贵族的面和皇帝吵架!

还不如让宁太妃以卵击石算了!

她正这么想着,却见苻煌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章太后吁了口气。

苻晔又道:“儿臣也敬母后。”

有苻晔引领,其他皇室宗亲并肱骨大臣也都向皇帝和太后敬酒,说了许多吉祥话。

章太后老怀安慰。

果然是上天垂爱,才将桓王赐还归来!

这除夕宫宴,总算有点过年的感觉了!

丽太妃在这时候起身,叫身边内侍斟酒,捧至太后跟前:“臣妾也敬太后。太后慈心照拂内外,德馨满溢,懿德昭彰,臣妾祈愿太后凤体安康,松鹤长春。”

章太后饮了此酒。

苻晔觉得是时候来敬诸位太妃了。于是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向丽太妃。

谁知道丽太妃却又端了一杯酒,至苻煌跟前。

太妃身为皇帝长辈,敬酒也不需要走到御前,但丽太妃行为恭谨,道:“陛下德配天地,臣妾也敬陛下。”

苻晔听到“德配天地”四个字,就觉得脑门突突直跳。但宫中御酒,都是宫人斟倒,她手中的酒应该不是毒酒。

只是苻煌没有要接的意思。

苻晔解围道:“皇兄薄醉,不如臣弟代饮。”

他笑着看向丽太妃,丽太妃看向他,却是森森寒光,苻晔暗道不好,急忙上前来,丽太妃已经从拔出发上银簪,直接扑向苻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苻晔抱着她翻滚在地上,只听见杯盘落地碎成一片,他从碎片上滚过,大概身体孱弱,丽太妃又使出毕身之力,他竟没能一举将丽太妃制服,丽太妃抱必死之心,攥着银簪便要直刺他脖颈,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她抬头往上,对上秦内监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秦内监手腕一转,那银簪便经由她自己的手,刺伤她的脖子。

银簪涂有剧毒,已经黑了一半。苻晔被人拎着衣领抓起来,见丽太妃捂着银簪步步后退,鲜血从她掌心涌出,举座哗然。秦内监居于苻晔等人身前,呵斥道:“丽太妃谋逆,将她拿下!”

黑甲护卫拔刀向前,将她团团围住。

苻晔惊魂未定,手都在发抖。

苻煌沉沉看着丽太妃道:“倒是没想到还有你。”

丽妃自知死期将至,神色癫狂:“同□□敌,自然该助她一臂之力。”

那毒药发作的极快,她面上青灰跪倒在地上,面目狰狞道:“你不用审问我宫中侍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临时起意,无人知晓,只恨天不助我,我愿与吾儿同化成清泰宫厉鬼,诅咒你这奸生之子,弑亲之辈!!”

说完便倒在地上,登时便没了气息。

苻晔只感觉浑身战栗,只怕这句话触到皇帝逆鳞,身旁双福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进去,过了一会回头,只听双福说:“殿下,你流血了。”

苻晔低头,才看到自己衣袍有血涌出,因为他穿的红袍,那血不甚明显,此刻才感觉身上剧痛袭来,脚下绵软。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看到一道血痕,隐隐发青,心道不好,估计是被银簪划伤。

秦内监急召太医,他后退一步,撞入旁人怀中,扭头一看,是苻煌。

他惊魂未定,道:“……应该无事。”

说完便倒在苻煌怀中。

苻晔想,他如果就此死了,那才真是倒霉。

小爱:“放心,你没死。毒量不大,伤也不重。”

“你是不是漏掉了丽太妃?!”

小爱:“原著里丽太妃一直活到后期,还有试图趁男主攻入建台的时候和他联手,你忘了?可能剧情已经开始改变,丽太妃不是说过谋逆行刺,筹谋的越久,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丽太妃应该真的只是临时起意。”

苻晔只感觉浑身疼痛,似乎有很多伤口,他睁开眼睛,见孙宫正正在看他。

“殿下醒了。”她向后道。

不一会章太后赶来,他精神不济,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等到再醒来,身边已经是双福等人在伺候。

见他醒来,双福出去禀报,不一会秦内监就进来了。

他似乎又是从前那慈眉善目的模样,肤色白皙,微胖,虽然有了年纪,头发已白,但并没有多少皱纹,仿佛昨天宫宴上利落干脆地击杀太妃的人并不是他。

“殿下醒了。”秦内官道,“您不要乱动,小心伤口。”

他话音刚落,就见苻煌进来了。

他还是那身参加宫宴的衣服,神色很是难看。

秦内监他们都退了下去,苻煌立在榻前盯着他看,道:“你放心,你所受之苦,他们只会比你更多。”

苻晔道:“他们是谁?”

苻煌说:“有些仁慈是要不得的。譬如我当时如果斩草除根,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苻晔知道他是不会把这件事到丽太妃一个人为止的。

阴云再次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只怕整个朝野都要惴惴不安地过完这个年。

苻煌在他身旁坐下,道:“其实你不必冲出来。如果一个深宫妇人也能刺杀我,我早死了千百回了。”

苻晔道:“皇兄也知道很多人想杀你。她们儿子都死在清泰宫,你还在清泰宫夜宴,存心折磨她们。”

“她们并不无辜。”

“她们或许并不无辜,但这样不是将皇兄自己也置于险地么?”

苻煌冷笑:“生死在天。”

“那我不白受这些罪?”苻晔说着就要起身,似乎愤恨交加,只是身体一动,牵动伤口,他登时又倒了下去。

苻煌按住他,回头道:“太医。”

太医上前来,掀开他内衫,只见鲜血又染红一片,苻煌只觉得那血液刺眼,叫他心头突突直跳,他平生杀人无数,却从未像此刻这样,突觉得头痛难忍,便起身离开,到了殿外,但见寒风呼啸,他却觉得浑身战栗。

内官端了血水出去。秦内监亲自服侍苻晔。

晔者,主光明灿烂之意。苻晔他们这一代皇子,名字里大都有类似寓意,但秦内监觉得,只有苻晔,外表内里都对得起这个名字。

苻晔说:“这里有双福他们伺候就行了。”

秦内监说:“殿下为救陛下受了伤,老奴是替陛下照顾殿下。”

外头北风呼啸,秦内监屏退众人,跪坐说:“殿下这些年不在宫中,有关陛下的很多事,应该都不甚清楚吧?”

苻晔趴在榻上看他。

秦内监又往他靠了靠,借着颤动的烛光细看苻晔形貌,然后缓声道:“陛下原来在诸皇子之中排名第二,他上面还有个大皇子,但大皇子早早就夭折了,陛下便成了诸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他少年有慧名,又有章后抚育,加上当初有留京守城之功,因此一直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那时候陛下随先帝武宗到处征战,小小年纪便战功赫赫,在军中显赫一时。因为武宗好战,群臣为社稷顾,奏请先帝立陛下做太子。”

秦内监讲到这里,眼睛里烛光闪耀,“那真是陛下这一生最荣耀的时光,那时候的陛下文武皆备,诸皇子无人能及,臣民敬仰,都盼望他将来成为我朝明宗皇帝一样的圣明君主。”

随即秦内监眼中的光辉就黯淡了下去:“但这一切,在陛下十六岁那年倾然崩塌了。

那一年,宫里突然出现一首歌谣。【当年东宫燕,今春筑新巢。旧宫草未深,已闻雏鸟叫】。

这是一条关于陛下身世的歌谣,歌谣直指向明懿太子的遗孀,后获封楚国夫人的臧氏,说陛下就是臧氏所生。因为是逆伦丑事,所出无名,所以先帝将他交给了昭阳夫人抚育。”

秦内监低下头来:“血统清正,乃皇子立身之本,此等传闻,实在骇人听闻,先帝震怒,杀了许多宫嫔,但此事却愈传愈烈,等到牵扯到陛下生辰,便成了滔天大祸。”

苻玉抓紧了被角。

“天运一年六月,明懿太子薨,先帝继位,”秦内监的语气变得幽微,“而陛下是天运二年花朝节生。”

花朝节,是二月十二。

苻晔只是稍微一算,便觉得毛骨悚然。

“此事真假无从驳辩,先帝废了陛下太子之位,命他远离京城,领兵出征。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先帝此举,是为了让陛下远离谣言旋涡,以军功立身。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陛下至此,已无登基之望了。

即便如此,陛下自年幼便在军中长大,是我大周军功最为显赫的皇子,身世传闻虽然断了他登基之望,但陛下性情坚毅果决,并未因此消沉,他在军中多年,熟知北部几州饱受胡人之苦,平生夙愿,便是做一个守边的王臣,将割给胡人的三州七郡收复回来。”

好样的!

“当时陛下随军到处征战,再未回过京城,天运十八年,陛下随军征战到陬州,突然中毒,军医诊断说是癫蛊剧毒……陛下至此,坠入无尽深渊!每每发病都会头呲欲裂,失去神志,尤其是最开始,日夜发作,几乎形销骨立,不成人形,醒来看到内侍惨死,陛下几乎自残!就在此时,陛下于大帐之内收到一封密信!”

听到此等细节,苻玉起身。

“那密信真是诛心之举,直言陛下乃明懿太子遗腹子。先帝先杀明懿太子,后强辱楚国夫人,把她囚禁在崇华寺中。陛下敬重的父亲,乃是杀父辱母的仇人!如今身世已明,先帝决意杀之,陛下所中之毒,也是先帝授令,这毒并非一蹴而就,执行之人,乃陛下最为依仗的亲卫将领,他一直叫舅舅的羊茂之,只因知他必死,羊家用他性命来投诚。如今有人进谗言给陛下,说天下已定,陛下再无用处,朝廷也不需要一个会发疯的前太子。”

苻玉嘴唇都咬的发白。

“陛下收到这封信以后,反倒清明了很多,他着人细查,发现他帐中之人并非他发疯所杀,这一切,从他身世之迷传出开始,便有幕后主使,甚至不止一个。先帝忌惮他是真,有人要趁乱陷害利用他,也是真的。

天运二十年,陛下与胡人在朢州结盟,胡人北撤,至此,我朝恢复到明宗时期的疆土,天下大定,先帝召令陛下回京,于清泰宫举行家宴,命诸皇子为陛下斟酒。

癫蛊之毒,喝酒的时候更容易发作。陛下敬辞不受,当时诸皇子中,三皇子与陛下最为亲厚,亲自跪地为陛下奉酒……”

秦内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剩下的故事,苻晔已经知晓。

清泰殿血流成河,先帝坠亡,五个在场的皇子,死了四个,满殿的黑甲护卫,更是无一人存活。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此后在封地的几位王爷起兵,陛下将所有皇子全部诛杀。

至此,一个众叛亲离,血腥独断的帝王诞生了。

秦内监顿了一下,最后轻声道:“陛下刚登基的那一年春天,曾骑马到崇华寺门前,坐了一夜,又回去了。他说他知道崇华寺的那位夫人,不会想要见他。”

秦内监说完伏地哽咽:“因为陛下在回京之前调查发现,那封诛心的密信,就是崇华寺的那位夫人写的。她当年和明懿太子生有一子,先帝以其子性命逼迫她,却在事后杀了她的儿子。她要以孽种弑父,为自己的亡夫爱子复仇。”

苻晔按住秦内监手背,良久不能言语,心想,还好,尚有这位老仆在他身边。

这一夜再没有困意,久久没有睡去,脑海里想的倒不是宫廷倾轧,也不是清泰殿血海,而是永昌山下坐了一夜的苻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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