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易琛那么容易就妥协了！

苗邬精神抖擞地跑到阳台。

黑色书包已经干透，随着风轻轻摇摆。

一只修长的手从头顶掠过，将书包和校服拿下来，苗邬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只看到线条利落的下巴和一个单薄挺拔的背影。

关门，上锁。

害，防谁呢，大家都这么熟了。

探头探脑的苗邬讪讪地挠了挠耳朵，跳上藤椅。

易琛家在七楼，风景绝好，从落地窗望下去，能俯瞰整个小区的景色，包括秦老六家的五金店。

店前人来人往，被他修理过的小胖子正牵着那条大灰狗走出来，气势汹汹不知道要去找谁的麻烦，秦老六在柜台前目送儿子远去，对踏进店铺的客人笑脸相迎。

苗邬摸了摸下巴，易琛经常坐在这张椅子上看书，隔一会儿就要眺望远方，想来一直以这种方式监视着对方。

换上校服的易琛走出房门，打眼一扫没看到小猫崽，正防备它从哪儿跳出来趴自己脚上，提起书包的手却微微一顿，拉开拉链果然看到某个小东西藏头露尾地躲在夹层里，眼珠子透过缝隙观察自己，自以为隐蔽得很好。

易琛不打算带它，翻转书包想把猫倒出来。

然而抖了半天什么都没有，那条蓬松的尾巴好几次掉出来又被收回去，看得出它很吃力，但还是努力把自己勾住了。

易琛：“……”

粘人精三个字在此时具象化。

前腿不是瘸了？还这么大力气。

易琛看了眼时间，开始往书包里装教材和作业本。

小猫崽这么闹腾，他也不想脚后跟粘上只毛茸茸，引来路人围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没发现。

被背着往外走的苗邬听到关门声，以为自己成功瞒过易琛，不禁得意——他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跟踪小天才！

时过两点，工作日，又是上学时间，小区里的人看到易琛无不惊讶。

只有秦老六，始终一张笑脸：“可能是生病了，他都好几天没出门了。易琛啊，生病了要看医生，把自己关在屋里只会越拖越严重。”

状似关心，可也透露出他在时刻关注易琛的行踪。

自然得不到一句回应，照例收获一张冷脸。

一冷一热对比过于明显，更突出长辈的宽容大度和晚辈的冷漠无礼，小区众人看易琛的眼神不善起来。

苗邬用爪子拨开拉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仰起头，发现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易琛家阳台，以及那张藤椅的一角，秦老六知道自己被易琛监视着吗？

想必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易琛知道他知道，所以刚才故意那么说，是在挑衅易琛。

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的对峙，让两人微妙的僵持这么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

云都附中初中部。

午休时间，校门口支着各种小吃摊子，油煎包炸馒头千层糕，米粉肉夹馍烤肠的香味弥漫开来，围满了走读生。出不来的学生被铁门框住，扬着一把零钱叫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热闹程度堪比夜市小吃街。

侧身往里走。

人挤人。

易琛目不斜视，凭借走读生的身份进入校园。

临河建造，校园正中有道小水渠，沿途栽种了一排柳树，三四月，正是柳树结果飘絮的时候，水面上波光氤氲，白絮纷飞，充满了文艺电影的朦胧美感。

少男少女朝气蓬勃地在林间追逐打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有眼神对视又烫到似的弹开，怦然心动，暧昧而含蓄，充满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

然而这些都跟易琛没什么关系，他眸光冷淡，气质疏离而冷峻，将自己隔绝在外，径直往教室走去。

广播播放着时下的流行歌曲，教室里的多媒体放着NBA直播，后排几个男生睡觉，作业本漫天飞，前排男生围成一圈嗦粉，挥舞着筷子嘶吼——

“傻逼前锋，冲啊！”

“垃圾防守，爷吐了”

黑板上记录着半截数学公式，旁边挂着倒计时，中考剩余“65”天。

有人从身边跑过去，微凉的风带来酸爽的螺蛳粉味。

易琛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放下书包就被班主任传召。

等他走后，书包上的拉链被慢慢慢慢推开，一只带着黑色火焰纹路的爪子伸出来，肉垫子张开，左右挣动，找到拉链的方向，进一步将缝隙撑大，随后黑漆漆的破口挤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粉嫩的鼻子吸了口气，抖抖耳朵，接着是另一只爪子……

一只小猫崽平稳落地，环顾四周。

易琛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独占双人桌，靠窗，阳光倾泻着落下，晒热了前面一小块地方，苗邬舔了舔被拉链刮到的鼻子，伸了个懒腰，雪白的毛毛上下浮动，下一秒就被浓重的螺蛳粉味呛得咳了一下。

索性动静不大，没引来人注意。

“昨天的数学作业还有谁没交？”

“我，我还没交。”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回答：“就一会儿，马上好。”

“老师让我在下节课之前交上去，罗俊清，你赶得及吗？赶不及我先走了，你做完自己交上去。”

苗邬耳朵微动，罗俊清？

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找着目标了。

易琛没在不用装瘸子，苗邬轻松跳上桌子，借着书包遮挡，暗中观察前排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等，就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罗俊清是个干瘪瘦小的少年，一米五，留着厚厚的齐刘海油头，一副受气样，被三言两语催得直冒冷汗。

课代表有些不耐烦，转身看见进门的人，表情一变：“学神，你终于收假了，玩得好吗？”

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确定生物老师就是实验室研究员的易琛，一眼捕捉到书包后面狗狗祟祟的小猫崽。

似乎藏起来想吓他一跳，好掩饰藏在书包里偷溜出来的事实。

易琛收回视线，淡声道：“没做”

课代表一噎，伸手想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数学老师应该不会介意。”

对学神来说都是送分题，不值当浪费时间。

易琛视线一瞥。

课代表顿时僵住，小心翼翼收回手，他跟易琛不能算熟，学霸都有个圈子，易琛无疑是圈子里公认的王者，他只是借借威风来抖而已。

但是，课代表其实有点怕易琛。

不光是他，班上其他人也不怎么敢跟易琛搭话，都是敬而远之。

想着他枪头一转：“罗俊清你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

罗俊清笔头都快划出火星子，只剩最后一点，身后突然冒出一只手把本子抢走。

“给我抄抄，抄完帮你交。”

课代表见状摆摆手，走了。

罗俊清捂着被撞疼的肩膀，忍气吞声。

看着易琛走近，苗邬趁机跳出来吓人，却不防脚下一滑掉了下去。

易琛身形一顿，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出手……霎时间掌心像是落入了一朵云，既轻又软，手指陷进蓬松的毛毛里，轻轻的、融融的，似乎能融化世间一切坚硬的东西。

愣怔过后，易琛猛地松开手。

苗邬落在桌上，翻身爬起抬头去看易琛，却只得到一个背影，再回来时发现易琛手上沾着水汽，掌心通红，明显很用力搓洗过。

这是有多嫌弃自己。

苗邬沮丧，前排学生桌上摆满了书籍，唯有易琛的课桌一览无余。

苗邬藏无可藏，只能乖乖坐在另外半张桌子上，隐在飘落的窗帘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见易琛又掏出课外书来看，不由“？”，所以来学校就是换个地方看课外书？

给我支棱起来啊少年，你数学作业还没做呢！

易琛回神，阴翳地瞥了眼旁边蹦来蹦去唉声叹气的小东西，掌心滞留的暖意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要不还是捏死吧。

“打球，谁要去？”

“等我一起，”男生将笔一扔，抓起两本作业一股脑塞进罗俊清怀里，熟门熟路道：“我有点事，你顺便帮我交一下，谢了。”

罗俊清张了张嘴，但男生已经呼朋引伴往后山跑去，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脸上浮起一丝疲惫的厌恶，起身去交作业。

苗邬沉思。

罗俊清和易琛的家境有些相似，单亲家庭长大，母亲病重撒手人寰后独自一人生活，奇异的是两人形成了完全相反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易琛冷漠孤僻，独来独往，挫折只能磨炼他的意志，打击则会激起他的反抗心理，让他更加坚定地迈向未来。罗俊清软弱怯懦，敏感小心，当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无法消化时，选择跳楼，用死亡报复这个世界。

这两个有着相似家庭背景的人，或许是冥冥中某种缘分将他们牵引到一起，罗俊清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易琛。

他从高楼坠下，救援队赶到时，只看到从楼顶往下望，表情漠然的易琛。

据目击者说，当时只有易琛在罗俊清身边，两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易琛从头到尾都没有试过伸手去救他，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易琛冷漠孤僻，同学都不太敢接近他，因为学霸这一层身份还算敬重，但这件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小小年纪就冷血如斯，让人毛骨悚然。

大人们教导自家孩子，以后见了这人，有多远躲多远。

小区居民本就对他有成见，此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有人将这件事举报给省重点高中，和他的家族遗传病联系在一起，表示担忧他的精神状况，导致易琛没被省重点录取，只能留在本校高中部，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

苗邬看到这里时，沉默了很久。

小说对于反派如何凄惨的幼年和少年时期，没有着墨太多，他只能从寥寥带过的几笔中拼凑出一些细节，前因后果无法厘清，但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罗俊清的死亡。

这也是他如此着急让易琛必须来学校的原因，距离罗俊清跳楼那天已经不远。

他得抓紧时间，阻止悲剧重演。

***

下午六点。

课堂不愧是催眠圣地，老师讲得唾沫横飞，苗邬在下面一个瞌睡栽倒下去再没能起来，睁眼就到了吃饭时间。

去食堂的路上他特意往罗俊清的方向看了看，发现他没往食堂走，而是去了教学楼，手上还拿着数学习题册。

再认真，也不能不吃饭吧。

不过好歹没往天台走，苗邬忍着担心，跟上易琛的脚步。

一卡通被抢走，易琛去食堂补办，得知里面一百多块钱被挥霍一空，没半点反应。

倒是苗邬气呼呼地咬紧了小奶牙。

一百多块！易琛总资产的十分之一！！

换成馒头够易琛吃好几个月，换成能量够他连升好几级。

易琛穷成这样，自己都没好意思薅，他们怎么敢的？

小猫猫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苗邬抱住自己越来越有力的尾巴，迟早有一天要让那群抢钱的高中生连本带利还回来！

眼看易琛的财产再次大幅度缩水，苗邬不忍心雪上加霜，吃得很是收敛，稍稍填了下肚子就停下，另一个碗里没动过的肉啊鱼啊都推到易琛面前。

“咪呜~咪呜~”

多吃点小病娇，吃肉增强体力，吃鱼补充蛋白质，对脑子好。

易琛动作一顿，除了第一次饿狠了没怎么顾及吃相，小猫崽吃东西都比较斯文，但也没斯文成这样，专捡着大米饭吃，其余的没碰。

见识过对方那深不可测的饭量，易琛可不认为它在挑食。

他意味不明：“都给我，你吃饱了？”

苗邬摇了摇尾巴，小奶音往上飙：“嗷~”

他吃一顿能顶好久，等易琛下次吃饭的时候他再吃一点，获得维持基本活动的能量就好了，不然易琛养只猫要花两个人的饭钱，加上他自己就是三个人，很快就得被吃穷。

小猫崽圆圆的异瞳格外有神，映着食堂灯光，亮晶晶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易琛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弧度，恶魔般低语：“这点饭都吃不完，这猫没用了，找个垃圾桶丢了吧。”

苗邬：“？！！”

谁说的！

他吓得呛了一下，痛心疾首，小病娇的理解能力这么差怎么做的学霸，没看出来自己是要把好的留给他吗？

易琛语调渗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现在吃得下了吗？”

苗邬含泪点头，吃得下，我现在就吃。

见它重新埋下头，小心翼翼用爪子勾出鱼刺，易琛垂下视线，小猫崽异于常人的饭量，他还不放在心上，既然决定暂时留在身边，他就不会让它饿肚子。

学生食堂物美价廉，量大管饱，苗邬吃了个肚圆，优哉游哉跟着易琛回教室。

易琛不肯抱他，也不肯用书包装他，更不肯让他靠近，像座冷冰冰的贞节牌坊。

苗邬只能跟着跑，瘸着一只前爪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跟不上了跳几下，意外发现这样更省力，当即开启一条兔猫新赛道。

于是不明所以的学生们就看到一只白绒绒的小白猫跟在易琛身后蹦蹦跳跳，被萌得心肝乱颤，好活泼好亲人的小奶猫。

女生们矜持，男生们却是一路尾随进了教室。

围观小猫崽一瘸一拐跳上凳子，再跳上课桌，嘿咻嘿咻喘气。

“好小，这尾巴真的不是鸡毛掸子吗？”

“太可爱了，一脸婴儿相”

“要是我的新弟弟也长这样就好了”

苗邬被这群野狼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转向易琛求助：“咪噫呜~~”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