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刮目相看

观察室里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陆飞野的怒吼还在空气中回荡,符宁刚要开口的解释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椅子上抽泣的主人突然猛地站起身,不顾脸上还挂着泪珠,踉跄着扑到陆飞野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他。

“陆大哥!你别冲动!”女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坚定,她死死地拽着陆飞野的胳膊,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你误会符宁先生了!他不是那些人,他是我特意请来的宠物入殓师!”

陆飞野的动作戛然而止,浑身的戾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微微一滞。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眉头紧锁,语气依旧带着怒火:“什么入殓师?我看他就是在折腾大福的尸体!你怎么能让外人这么对它!”

“不是的!”女孩使劲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大福走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和呕吐物,还有手术伤口,样子特别狰狞……我实在接受不了,医院说他们处理不了,我才打电话请符宁先生来的。”

她指着符宁,又指了指棺木里的大福,声音哽咽着解释,“符宁先生是来帮大福清理干净、修复模样的,他想让大福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离开,不想让它以那么狼狈的样子去汪星……”

女孩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陆飞野熊熊燃烧的怒火上。他愣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符宁,对方正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平静,却又隐约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他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地上那盆浑浊的脏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毛发和污垢。再回头看看棺木里的大福,此刻它的毛发虽然还未完全吹干,却已经比女孩口中狰狞的样子干净了太多。

面部的血迹和分泌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原本变形的口鼻也恢复了几分自然,再也没有了最初那副狰狞的模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好像,真的搞错了。

陆飞野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甚至连额头都泛起了一层红晕。他这辈子雷厉风行,救人救动物无数,向来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这次,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和偏见,错怪了一个好心做事的人。

他是个直肠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认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此刻被女孩和符宁同时看着,周围还有医院里其他看热闹的医护人员和宠物主人,大男子主义的面子让他有些拉不下脸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原本流利的话语变得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道歉。

“我……”陆飞野憋了半天,额角的青筋还在隐隐跳动,却再也没了刚才的暴怒,声音也低了八度,“那……那你继续吧,我……我在外面等。”

说完,他猛地甩开女孩的手,像是逃一般地转身走出了观察室,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那盆脏水,仿佛要把自己的尴尬和愧疚都归咎于它。

走出观察室,走廊里依旧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让他更加烦躁。

陆飞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没点燃,只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顺着喉咙滑入肺里,却没能缓解他心中的郁结。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观察室的玻璃窗,像是要穿透玻璃,看清里面的一举一动。

其实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这种“给死狗化妆”的行为很是矫情。

在救助站里,每天都有流浪动物因为疾病、意外离开,他们能做的,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它们埋了,让它们入土为安。

在陆飞野看来,死亡就是死亡,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生命已经逝去的事实。

他甚至私下里觉得,符宁做这行,不过是抓住了宠物主人的不舍之情,趁机赚黑心钱的骗子,不然谁会愿意天天和尸体打交道。

人家死都死了,还费那劲化妆,不是矫情吗?

而且宠物入殓师还是近两年才兴起的职业,里面指不定有多少半吊子等着浑水摸鱼捞钱呢。

可刚才女孩的解释,还有符宁那双平静却带着冷意的眼睛,都让陆飞野心里有些发虚。他不得不承认,大福现在的样子,确实比女孩口中的样子体面了太多。

而且,人家主人乐意,他也没道理劝人家别信。

观察室里,符宁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弯腰捡起地上的乳胶手套,扔进了医疗废弃物袋里,又重新换了一副新的手套。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一般。对他而言,这样的误解早已是家常便饭,有人觉得他的工作晦气,有人觉得他是在骗钱,甚至还有人觉得他心理不正常,这些闲言碎语,他早已学会了视而不见。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让大福能以最好的姿态,和它的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符宁走到女孩身边,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把大福照顾好的。”

女孩点了点头,擦干脸上的眼泪,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这次,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和信任,一直默默地看着符宁工作。

符宁打开工具箱,取出女孩之前带来的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件天蓝色的小衣服,上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骨头图案,看起来格外可爱。

女孩说,这是大福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每次穿上都高兴得摇尾巴。

符宁先拿出吹风机,调到最低档的暖风,小心翼翼地给大福吹干毛发。温热的风缓缓吹过,金棕色的毛发渐渐变得蓬松柔软,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一边吹,一边用梳子轻轻梳理,确保每一根毛发都顺滑服帖,没有一丝凌乱。

吹干毛发后,符宁开始给大福穿衣服。大福的身体已经僵硬,穿衣服的过程需要格外小心。

他先轻轻抬起大福的前肢,将衣袖套进去,再慢慢调整衣服的位置,确保衣服贴合它的身体,不会显得臃肿。穿好衣服后,他又拿起一把小刷子,仔细地梳理着衣服周围的毛发,让整体看起来更加整洁自然。

接下来,他取出一盒特殊的定型粉,用棉签蘸取少量,轻轻涂抹在大福的毛发上。这种定型粉可以让毛发保持蓬松的状态,不会因为运输或移动而变得凌乱。

他涂抹得非常均匀,从头部到尾巴,每一个部位都没有遗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

最让人惊叹的是,符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支极细的画笔,还有一盒特制的颜料。他对着女孩递过来的大福生前的照片,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拿着画笔,小心翼翼地在大福的嘴角处描绘着。

女孩说,大福的嘴角原本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后来因为年纪大了,毛发变得浓密,黑痣就渐渐被遮住了,这次她希望能让大福带着这颗黑痣离开,就像它年轻时那样。

符宁的手非常稳,画笔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一点点地勾勒、填充,动作精准而细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几分钟后,一颗栩栩如生的小黑痣出现在了大福的嘴角,和照片上的模样一模一样,仿佛从未消失过。

整个过程中,符宁始终专注而认真,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透着一股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不知过了多久,符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棺木里的大福,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束新鲜的白色小雏菊,这是女孩特意挑选的,说大福喜欢花香。他将小雏菊轻轻铺在大福的身体周围,白色的花瓣映衬着金棕色的毛发,显得格外圣洁。

一切准备就绪,符宁推着载有大福的推车,缓缓走出了观察室。

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走廊里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推车上的大福,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谁也没有想到,半天前那只浑身污秽、插满管子、面目狰狞的金毛犬,此刻竟然变得如此安详。

它静静地躺在铺满鲜花的垫子上,天蓝色的小衣服衬得它格外温顺,金棕色的毛发蓬松顺滑,泛着健康的光泽。

金毛犬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那颗小小的黑痣格外醒目,仿佛只是累极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沉沉睡去,随时都会醒来摇着尾巴扑向主人。

大福的主人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但这次的泪水,不再是悲伤和绝望,而是满满的感激和释然。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大福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是柔软的毛发和微凉的皮肤。

“大福,我的大福……”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却带着笑意,“你真可爱,你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大福的头,像是在和它进行最后的告别,“谢谢你,符宁先生,真的谢谢你让大福能这样体面地离开……”

陆飞野站在走廊的尽头,手里的烟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砸到鞋面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掐灭烟头,将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目光死死地盯着推车上那个安详的身影,再也移不开眼。

作为一个常年和流浪动物打交道的人,他见过太多的死亡。

有因为疾病痛苦离世的,有因为意外惨死街头的,还有因为年老体衰自然逝去的。

在陆飞野的认知里,死亡总是伴随着痛苦、狼狈和凄凉,可今天,他第一次看到,死亡竟然可以如此温柔。

大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只有平静和安详,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铺满鲜花的垫子,那干净整洁的衣服,还有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都让死亡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反而多了几分诗意和温暖。

陆飞野坚硬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直以来固有的认知被彻底打破。

他看着符宁忙碌的身影,看着大福主人感激的泪水,心里那点对符宁的偏见和误解,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敬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符宁此刻已经卸下了防护服和口罩,露出了苍白的脸庞。高强度工作了几个小时,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和,看着大福主人悲痛而感激的模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陆飞野走到符宁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盖子的温水,递到他面前。

他的脸颊依旧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红晕,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愧疚和歉意。

“对不起。”陆飞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刚才……是我莽撞了,错怪了你,还对你动手,你别往心里去。”

符宁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接过了那瓶温水。冰凉的瓶身在掌心传来一丝舒适的触感,缓解了他些许的疲惫。他仰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滋润了干涩的喉咙。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脸上的冷意渐渐散去,淡淡地说:“没关系。我们这一行,被傻逼误解是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知道你是真心疼爱大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捕捉到某个词,陆飞野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符宁的语气平静而温和,没有丝毫的指责和抱怨,这反而让陆飞野更加愧疚。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符宁转身收拾工具箱的背影,那个身影虽然算不上强壮,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陆飞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问符宁,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份不被世人理解、甚至有些“晦气”的工作,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吗?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现在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毕竟刚才他还那样误解和伤害了对方。

就在这时,殡葬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大福的主人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抱着装有大福的棺木,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

符宁提着收拾好的工具箱,跟在她身后。

陆飞野也默默地跟了上去,看着女孩将棺木轻轻放进车里,看着车辆缓缓启动,载着大福,向着远方驶去。直到车辆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

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在走廊里,温暖而明亮。刚才的阴霾和冲突仿佛都被这阳光驱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消毒水味。

陆飞野站在原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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