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微醺着来来往往的人。

听到封建家长，黎橙问了一句什么是封建家长。

陈麒光说这你得问你哥。

黎橙又看向叶逸之：“什么是封建家长。”

以前是不敢问，现在是什么都问。

叶逸之养出来的性格，他自己要担着：“我希望你专注学习，晚点再想恋爱的事。”

这总要反驳一下吧，小黎橙。

陈麒光在心里呐喊，徒弟啊，这可得反驳啊，不然你大学要单身四年的。

鬼知道叶逸之的把关标准是什么，地球上都不一定有那个物种啊。

没想到黎橙听到之后，只是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澄澈的眸子眨了一下：“我好好学习。”

陈麒光觉得黎橙没救了。

甚至刚才她都没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好像她早就想好了一样。

黎橙怎么看着也不是个书呆子的形象，为什么会这么听话。

他原本还说黎橙其实越来越有点像叶逸之的意思，现在看来完全不是，叶逸之哪儿有她这么听话。

陈麒光语重心长道：“你哥说的可不只是高中，可能是大学四年，甚至可能是你大学毕业之后。”

黎橙说那也不急。

“毕业之后还要工作呢。”黎橙低头看着脚下的树荫，“其他的都没关系。”

陈麒光没看出来这还是个事业狂。

钱月禾也笑着说：“你要为事业放弃爱情啊妹妹。”

风从黎橙的碎发中间拂过，温柔得让人想把它留下。

黎橙语气轻轻的：“如果非要放弃一些什么，才能得到另外一样东西的话。我觉得我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黎橙想。

黎橙以前不喜欢谈未来，觉得未来太远，让她觉得很不具体。

现在黎橙只想看到通往未来的那条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逸之会在。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不管需要她做出多少改变。

听到耳朵里的陈麒光觉得这话天真又残忍。

残忍的是黎橙，天真的是她说的话。

什么东西可以值得她那么果断地放弃，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那么费心要得到。

陈麒光有些惊讶，黎橙的态度怎么会这么悲观。

“我好像没教过你这样的道理。”黎橙身边的叶逸之忽然开口，“为什么要在假设中选择放弃。”

黎橙也学会了一些叶逸之的狡黠和散漫，手里喝空了矿泉水瓶被她扔进空空的垃圾桶，咚的一声终结了话题。

下午志愿者还有的忙，黎橙自己回班级观赛，坐在了廖振洋和章嘉敏中间。

陈麒光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问：“黎橙的心态是不是有点问题？”

叶逸之看着廖振洋扯黎橙的动作，嗯了一声：“我找时间跟她聊聊。”

“是该聊聊了。”陈麒光想到什么，看了眼叶逸之，“不止这件事。”

—

入夏后，气温像是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廖振洋分给章嘉敏和黎橙刚买的冰糕：“橙子，我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章嘉敏警觉起来，“你想让橙子帮你什么？”

廖振洋左右看看，又看了眼章嘉敏，说算了。

放学之后，廖振洋偷偷叫住黎橙：“橙子，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了。”

黎橙静静听完廖振洋和他其他朋友的赌约，思考了半晌。

“我本来是想找章嘉敏的，但她演技太差了，其他人也都知道我和她跟姐妹一样。”

廖振洋说：“你就假装当我一个月女朋友好不好，事成之后请你吃饭。而且也不用做太多事情，他们问的时候你说是就行了。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的。”

“知道了。”黎橙答应了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

廖振洋开心道：“明天。”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来问黎橙是不是廖振洋女朋友。

黎橙要做的事情也简单，就是点头。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费她太大力气。

廖振洋倒是一波一波地给黎橙买零食，这男女朋友的关系看着也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了——在外人看来。

章嘉敏挑着廖振洋的零食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

在章嘉敏的眼中，最近廖振洋买吃的是多了点，她只当是他成绩进步之后零花钱变多了。

一点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周五晚上回家，黎橙见到了半个月不见的黎建霖。

“回来了？这周作业多不多？”

“还好，晚自习的时候写了一些。”黎橙把书包放下，“不是说下个周才回来吗？”

“本来是打算下个周才回来的，但是你叶阿姨他们要走了。我想怎么着也得吃个饭，送送他们。”

黎橙看到了茶几旁边放着的几个礼品袋，问叶阿姨要去哪儿。

犹豫了一下，黎橙又重复：“他们？”

黎建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哥没跟你说吗？”

黎橙心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缓缓道：“说什么？”

“他暑假就要出国留学了，你叶阿姨下周就走，要提前过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

黎建霖的声音一如既往，不缓不慢，对于自己即将结束的恋爱关系也没什么感想：“你叶阿姨和你哥对你都不错，你看看有没有想送他们的礼物，爸爸给你报销，趁着这几天买了送给他们。”

黎橙的耳边已经有点听不清声音，黎建霖还在说：“选礼物的时候也选点有意义的。”

“黎橙？”

黎橙回神：“我知道了。”

黎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房间里一片漆黑。

手机拿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在黑暗中坐了几个小时。

—

没见到黎橙一起来餐厅，叶岚有点意外：“橙子呢？”

黎建霖把礼物放下：“她说朋友那里突然出了点急事。”

“什么事情？”叶逸之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这儿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叶逸之给黎橙发了个消息，黎橙没回。

“他们小孩子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说要帮忙。”

黎建霖也从叶岚和叶逸之那里学了一些和孩子相处的技巧，在黎橙说有事的时候松口让她走了。

“这小孩儿有自己的秘密，藏起来不漏风。”黎建霖摇摇头。

黎建霖和叶岚这快一年的关系相处也很愉快，哪怕因为异地因素要分开，两个人依然选择继续做朋友。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我在国内方便点。”黎建霖说。

“你和橙子也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有机会见。”叶岚温柔地笑，“来，逸之，陪你叔叔喝杯酒。”

黎建霖说：“那也得是我陪他喝，橙子这一年全让他操心了。真是麻烦你了。叔叔祝你前程似锦。”

心不在焉的叶逸之收起了手机，举起酒杯和黎建霖碰了碰：“谢谢叔叔，都是我该做的。”

黎建霖：“哪儿是你该做的。你对橙子的好，我是看得到的，就算是我这老爸的也比不上。”

一顿饭宾主尽欢。

叶逸之仍然没收到黎橙的消息。

同样的，周日他也没找到黎橙的人。

叶逸之回到学校，想了想给章嘉敏发了消息。

章嘉敏：哥，橙子不在我这里。

章嘉敏：好像找廖振洋去了。

章嘉敏：他俩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叶逸之并没有廖振洋的联系方式，想了想给葛翠翠发了消息。

葛翠翠：他？他说他出门打球啊？没说跟章鱼和橙子一起。

叶逸之客气地要了廖振洋的微信，好友验证发过去却没有收到添加的信息。

看来确实是在一起。

叶逸之：橙子回消息。

一个字都没收到。

叶逸之：明天我去学校找你了。

这话当然是吓黎橙的，叶逸之也知道她并不会相信。

所以意料之中的，黎橙没有理会这条威胁。

—

叶逸之两室友搬出了宿舍，他的宿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陈麒光就常常来他宿舍打游戏——反正叶逸之也一天到晚不在。

周日大好时光，陈麒光好不容易有时间打游戏了，抱着电脑就到了叶逸之的宿舍。

战况正激烈的时候，陈麒光的背后搭上了一只手。

一瞬间那是一个三魂七魄出窍，陈麒光大叫一声：“鬼啊。”

屏幕里的他直接被敌人打成了筛子。

叶逸之取下陈麒光的耳机：“帮我问问你那Leo在哪儿。”

陈麒光半天才回魂：“你能不能不要大白天的吓人，你说廖振洋吗？他今天跟朋友出去了。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估计是带给朋友炫耀去了。”

陈麒光给廖振洋发消息，收到的也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打太极。

是谁授意的还不好说。

叶逸之问陈麒光，廖振洋女朋友是谁。

“我哪儿知道，我也是听说。”陈麒光莫名，“你还管我徒弟朋友的恋爱？管太宽了吧。你出国材料都弄得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叶逸之天天往学院跑，找老师开证明，找老师盖章弄材料。

陈麒光坐在电竞椅上晃来晃去：“我说，你跟我徒弟聊了吗？接下来一年我负责教她。我怎么感觉这事儿，我有点没底呢。”

曾经陈麒光对第六感这种东西很嗤之以鼻，现在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有大事要发生。

“橙子应该挺舍不得你的，你好好跟她说说。”

“本来打算今天聊的。”叶逸之把手机扔在桌上，“没找到人。”

“嗯？什么情况？”

陈麒光本来就对叶逸之的一拖再拖的态度表示怀疑。

怎么真的到现在都还没说。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陈麒光奇怪地看了眼叶逸之：“你在拖什么？”

“可能是我心里也没底吧。”

叶逸之重新抓起的手机上，依然显示电话未接通。

他忽然想，是不是应该明天去学校看看。

—

晚上十点多，叶逸之的手机响了。

打游戏的陈麒光看了眼浴室的方向，顺手拿起叶逸之的手机看了一眼：徐老师。

有点耳熟，好像是黎橙的班主任来着。

陈麒光顺手接起电话：“喂，你好。”

“叶同学，明天上午需要你来一趟学校。”

叶逸之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陈麒光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怎么了？”叶逸之擦擦头发，“又死了？”

陈麒光把手机递给叶逸之，咽了咽口水道：“叶逸之，刚才黎橙的班主任打电话过来了。”

叶逸之也看到了微信多出来的几条消息。

陈麒光声音颤着说：“那什么，那个万一出现了。”

叶逸之点开了徐珊发过来的几张新鲜的图片。

陈麒光一把扑住他：“先说好啊，明天去学校不许打人。我说的是不许打我游戏搭子。”

KTV昏暗的背景下，叶逸之一个周没见到的人正跟另外一个人挨着。

拍照片的人好像知道什么才是重点，两人交握的双手，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镜头下面。

“我也没想到兔子还吃窝边草啊。”陈麒光心里给廖振洋点蜡。

他到底什么时候跟黎橙谈上的。

以及，他到底怎么做到让黎橙甩了叶逸之跟他出去的。

叶逸之久久地盯着屏幕，忽然笑了一下：“行啊。”

原来所谓的秘密和有事。

是和小男朋友出去唱歌了。

—

周一的早自习，黎橙和廖振洋一同出现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几对和他们相似的小情侣也在。

教导主任对黎橙有深刻的印象，除了上次风波时间，她这一年的成绩有目共睹，进步巨大。

这次他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和蔼地跟黎橙聊了一些学习生活的话题后，引入正题：“谈恋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廖振洋心里那叫一个急，昨天真是流年不利，叫黎橙跟自己出去演戏，结果唱个K都能遇到教导主任。

偏偏教导主任还对他俩都有印象，偏偏他俩还正牵着手。

“老师，我俩演着玩的。不是真谈了。”廖振洋见黎橙有些魂不守舍，主动供出来了。

教导主任面带和善地点头，指了一下旁边两对：“他们也是演戏，还有呢。”

廖振洋看了一眼如胶似漆、缠缠绵绵的小情侣，拍了一下脑门：“我跟橙子就是好朋友。”

“还橙子呢。”教导主任拍了下桌子。

廖振洋急了：“我俩从小就认识啊。”

“青梅竹马？”

廖振洋：……

教导主任是不是年纪大了，去年他还不这样啊。

“不是老师针对你们，你们现在的爱情就是过家家。一阵风就能吹倒。我也不多说别的，今天你们几个上升旗台做检讨是少不了的。”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主任。

但是听到检讨惩罚之后，廖振洋反而放心了很多：“我上去念就行。”

“不，是你们每个人。”

虽然忍着没发火，教导主任还是对最近严抓恋爱的时候，还有这么多对小情侣顶风作案，周末不在家好好学习，在外面谈恋爱。

这典型不可能不竖。

“这次也要叫家长，问问你们在家的学习情况。”

廖振洋对葛翠翠来倒是没什么意见，正想说好，身边的黎橙低声来了句我家长不在。

恰好办公室的门打开。

推门的人把这句话完整地收入耳朵。

“黎橙同学。”

一道声音响起。

廖振洋回头看了一眼，白衣黑裤的叶逸之顺手关上了门。

视线掠过廖振洋的时候，廖振洋莫名抖了一下。

叶逸之看向那单薄的背影，似笑非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在。”

廖振洋见到叶逸之反而还松了口气，喊了声哥。

教导主任已经打算跟叶逸之好好聊聊，他也听过徐珊说叶逸之对黎橙的影响很积极。

教导主任和颜悦色地跟叶逸之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马上也高三了。这种关系的存续对他们学习来说肯定是不好的。你跟他们好好聊聊，马上结束这段关系。”

廖振洋在一边抗议道：“我俩已经分手了......橙子。”

黎橙可以看到叶逸之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可以闻到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还是要走了。

廖振洋还在等着，沉默了半天的黎橙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一圈，落入别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种含义。

教导主任让叶逸之把黎橙领出去谈谈，廖振洋见状也想跟着出去。

“谁让你出去，你等你的家长。”教导主任一把拉过廖振洋。

叶逸之很自来熟地找到了之前那个满是灰尘的小办公室，隔了这么久，里面的灰尘更厚了一些。

他顺手打开窗通风，对黎橙道：“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晚上不回家，出门不报备。”

黎橙突然道：“你要走了。”

“我们先来说说你恋爱的事情。”

“我没有。”喉咙里的哽咽快要冲出来，黎橙不想再多说什么。

脑子里只剩下叶逸之要走的念头。

上一个和她说以后还会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大人说的话都是没有保障的。

黎橙的声音咽了下去：“只是一个游戏。”

“一场游戏就让你这么难过吗？”

叶逸之今天格外的不近人情，他走到黎橙面前，伸出手在黎橙的眼下蹭了蹭。

这个动作好像一个开关，黎橙藏了很久的眼泪，顷刻间如泄洪一般流了出来。

对，是一场游戏。

黎橙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在叶逸之眼里说不定也是一场游戏。

叶逸之从来没有说过要一直进行下去。

她在他的游戏里只是个笨拙的角色，所以他要结束这场游戏。

就跟黎建霖那晚回家说的一样，叶逸之想让陈麒光来带她。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拖着，是怕她缠着他。

他那么聪明，或许早就知道她是个摆脱不掉的粘人精。

越晚告诉她越好。

黎橙躲开了叶逸之的纸巾，用手擦掉了眼睛里的泪水，隔着层层的模糊看他：“我知道了。”

叶逸之的脸很不清晰，声音伴随着黎橙短暂的耳鸣传到她的耳朵里：“你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