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借暗鸦之手,将宋寅给杀了。”
这是淮巳给罗知筇的命令,一出借刀杀人的把戏。
宋寅一旦被抹了脖子,一方面,淮巳便能彻底将宋家口与蓝衣帮的权势彻彻底底掌控在手。另一方面,宋寅这个知情人的角色的消逝,意味着任何人将不会对他再造成丝毫威胁。
与江寇暗通外来的暗号与证据就仅维系他淮巳一人身上,哪怕是刘贞夫人出面口诛他,也将囿于苦无证据而无法奈何他。
且外,杀死宋寅的“刀”,他指明了是暗鸦。
用暗鸦之手杀死了宋寅,这样一来谁也不会将嫡兄之死怀疑到淮巳头上,仅会将杀人之责咎归结为“仇杀”,届时随随便便一个理由都能扣于暗鸦的头上,只要这个组织刀刃沾过了血,便一生难以逃脱弑人之罪咎。
横竖有鸟笼的饕餮与联袂合盟的白髯客庇护着淮巳,是以他如何会畏惧事后暗鸦会遣人来寻他的仇呢?
这是历经精心规划的一石三鸟之策,老练,毒辣,又带着阴骘。
淮巳此话一出,罗知筇并没有正面答应他,而是如此问道:“你如何晓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呢?”
“罗先生,因你无法拒绝淮某,当你接受淮某绘制岛舆图的请求之时,你我就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他不答应,代表着小景性命即将不保,与之同时,栖住在此处的任何一人随时都有遭受蓝衣帮侵扰之忧患。
“罗先生,你一定会答应淮某的,对否?如此,淮某便给你三日的期限,三日之后,淮某便坐等你好消息。”这是淮巳离开之前对罗知筇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日淮掌事说完话时,窗槛之外的天时非常应景的打了一个雷鸣,势如千钧,游弋于云间的闪电将室内划裂成一明一暗的两半,将罗知筇的面孔覆上了一层浓墨重彩般的翳影。
当师傅接完客之后,阿先不得不遵持着基本的送客礼节,一面打着油纸伞,一面心不甘情不愿的送淮掌事与王二麻子出了府,结果送客毕,雨势转轻,雨幕没之前那么昏晦了,视野也逐渐明朗了一些。
毫不意外地,他瞅见了一丈开外的地方漾着一处稠红绸红的水泊,水泊之上瘫着两道不省人事的人影。
雨一直在下,气氛一点也不算融洽。
阿先乃是习过武的人,胆子也比寻常之人壮一点,对血气的嗅觉也比寻常之人灵敏一些,当下他见了这种场景,心间警铃大振,没个犹疑就直接奔前而去!
“这是——”结果,他发现这两人以俯卧的姿势瘫倒在了血泊里,悉身皆湿,悉身皆腥。
两人各自的后背之处挨了一刀,刀劲不深不浅,不密不疏,虽不足以致命,但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创。
当阿先将两人翻了过来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手中的劲道骤失,执着的那一柄油纸伞被携雨之风猛地掀倒在地。
“栓子,蒿子······他唤着两个被血浸染的名字,声音带了一些显而易见的颤。
与诸同时,罗知筇的内室。
地面之上的一处位置,随着人声臻至寂灭而被掀开,恍若底下甬道的设置似的,一道狭长的阶梯状甬道呈现于地面之下,紧接着,刘贞在环霁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了甬道阶梯,抵达了地面之上。
原来,罗知筇的内室地下暗藏着一处地窖,地窖与地面仅隔着一层墙,人处于地窖之中,容易能听到地面上的谈话与动静。
换言之,方才罗知筇与淮巳的对话,悉数被藏匿于地窖之中的刘贞给听了去。
此刻,刘贞甫一行至地面,便突地朝着罗知筇跪了下来,满面是泪地道:“罗先生,请你务必要救救宋寅!救救他!”
近旁的环霁看了夫人这样,一刹地急红了眼,身体也跟着跪了下来,且狠狠拭了拭眼角的泪。
罗知筇虽是无法看见,但通过对声音与气氛的感知,此时他深刻的触碰到了一种卑伧与悲怆的情绪,满满当当地充塞着室内。
他缓缓半屈下身体,伸手捧住刘贞的袖腕,隐抑地咳嗽了几声,接着温声道:“夫人,您先起身。”
“罗先生,算是老身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刘贞的泪语恍若断了线的串珠,一截一截地传入罗知筇的耳中,“宋寅虽是知道江寇之事,但他什么错事都不做的,他是无辜的人,为何淮巳要让他死!毕竟都是同居屋檐之下的亲兄弟,即使兄弟阋于墙,亲弟弟也不致于让亲哥哥去死啊——”
话至尾稍,刘贞的话音愈发显得无语伦次起来,泪水与哭音依和着窗槛之外的雨势,在偌大的室内一沉一浮着。
罗知筇一语未发,双手捧着夫人的手腕,施予无声蕴藉。语言有些时候是如此的乏力与孱弱,尤其是在生命不可承受的悲怆面前。
半刻钟之后,刘贞好不容易的止住了哭泣,殊不知,阿先这厢便从外头急急奔了进来:“师傅、师傅!大事不妙了!”
罗知穹眉心微蹙,扬袖伸腕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但阿先的嘴快了师傅一步,一股脑儿将他所见到事情一股脑儿给吐了出来。
“什么!?”刘贞面色益发惨白,泪闸再也刹不住车,任是环霁也止不住她了。
最终,刘贞哭昏了过去。
——
雨势将辍之时,已是翌日的凌晨。
夜猫收到了一封来自罗府的加急文书,获悉了最新消息。当他的视线落在了“三日为期”四字之际,将唇抿成了一条线,对着近旁待命的黑丫道:“叫拾柒过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深沉,将黑丫唬了一跳。
此刻,拾柒正在躲避着夜猫,那一夜他对她说出了什么“封住你的嘴”的言语,她便没胆儿再见他了,虽然他并未真正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
黑丫战战兢兢的来叩门,只见屋内,拾柒的面色遂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惶虑不已,以为夜猫又来了。
但掀门一望来者,确认了来者身份时,拾柒卸下了藏在身后的莫邪剑,随之也卸下了警惕与防卫,对黑丫道:“小家伙,是不是嫌主人那里气氛太闷,所以来我这里串门呐?”言讫,欲伸手去撸它身上的软毛。
黑丫没让她撸毛,直接甩了一个铜铃般的大白眼,便溜掉了。
跟黑丫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拾柒,自诩精通了猫语,它“喵呜喵呜”的叫着表示它饿了,“哧呼哧呼”的低吼着表示它发了脾气。
那么,它直接跟她翻了一个大白眼,是表达什么意思呢?
按拾柒的理解,应是表示“主人心情不太妙”——
觉得夜猫心情不太妙的拾柒,在一分钟之后乖乖地抵达了夜猫的桌案面前。
夜猫没直接说话,而是先将一封摊展开来的文书推至她的眼前。
“大人,这是什么?”拾柒俨似捧着奉旨一样捧起了文书,嘀嘀咕咕道,“呃,里面的字有些我还不太认识,笔划很多!大人,你给我看这样东西是不是摆明儿欺负我识字少·····”
“那就拣认识的字看。”夜猫显然没心情跟她贫嘴。
拾柒:“······”她的嘴角隐微的抽了抽。
粗略观览文书之后,拾柒明白了其中大意。
刘贞的出现,加深淮巳除掉宋寅的决心,他想要彻底夯实在宋府的地位,掌控蓝衣帮与宋家口的控管之权,只是需要一个推波助澜的势头,是以他遂将暗鸦组织变作为实现他计划的一个推手。
“天哪,这封文书简直就是淮巳本人侧面对我们发出的宣战!他想要除掉宋寅,就绑了一个小童作要挟,还遣人偷袭了栓子、蒿子,心肠真够歹毒!”拾柒将文书放置在桌案之上,锁眉敛目,切齿道,“我原以为饕餮的心肠够阴狠变态了,没想到淮巳本人更胜他一筹,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罔顾伦理之人,实是有违天道,罪不容恕,理应人人得而诛之!”
“说的不错,” 夜猫扫了她一眼,佯作赞赏的道,“不过,这段台词是从哪里背下来的?”
拾柒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这段台词是她上一回去雄大的房屋里翻话本子里看来的,话本子里的内容根本上不得大雅之堂,所以她还是隐瞒为妙。
“大人,这是我随便胡诌的,你别当真!”拾柒搪塞了一下,就主动的掰正话题,道,“话说回来,大人,我们目前的一切行动,他似乎都能及时知道,敢情他现在就拿我们当令箭使!”
夜猫凝目望着文书,指端在桌案之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沉思片刻之后,他将身体后倾,背倚在椅靠之上,双手交叠在腿上,道: “你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那是必须的,我评论一个人的口舌功夫可是‘万剑戳心’级别的!”
“不是指这些。”他作否定之态。
“呃,那是指什么?”
“指刘贞,”他看着拾柒的眼睛,缓声地道,“她确实需要我们的‘襄助’,同时,我们也需要她的‘襄助’。”
“大人,你是认真的吗?”拾柒觉得自己接收到了一份不同寻常的讯息,“你适才的意思是要——暗鸦与刘贞夫人合盟?”
她家大人平素都是独来独往,属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范畴,怎会有朝一日会猥自枉屈,与他人寻求合盟之机呢?
“淮巳能与鸟笼、白髯客、江寇沆瀣一气,”夜猫将文书叠了三叠,放置于烛火之上点燃,接着将其放入近旁的火盆之中,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隐隐之间,他的一些话语变了。
从初时的“我”渐变成了“我们”。
——“我们吗?”
这句问话在拾柒的胸膈之间回转了一周,正当她想要付诸实践意义上的言语之际,怎奈夜猫直接给她派活儿了:“明日你去执行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拾柒忘了跟他讨价还价了,疑惑道,“是不是追查淮巳将小童藏到哪里去了?亦或是让我将宋寅暂时保护起来?”
“这些都没必要,”夜猫微微摇首,解释道,“既然是三日为期,这期间淮巳定将守诺,否则,这局势对他是不利的。另且,假令想要借暗鸦之手除掉宋寅,那么需要一个时机,现在时机尚未到临,宋寅暂时不会有事。”
“那行,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简淡的答:“笼络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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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杀:卧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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