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罢,将小银锁自栏杆上拽了进去,小银锁还没反应过来,白鹤莲步微转轻移,拎着他自船板上腾绕几遭——
等小银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他人已被带至了白髯客身旁。白髯客看也没看他一眼,倒是白鹤,她巧笑盈盈的一手抚住他的后颈,一手的手肘微曲,手臂平悬于腰前,一派娴雅尚悦之举。
对端,兵马元帅所在的船上,随着此船地不断迫近,阿韭慢慢能够看清楼船的真正局势。陡然间,他瞳孔骤间一缩,船板上伫立有四个人,其中一人,面目分外眼熟,按据他的站姿,其并非是伫立的姿态,倒像是一种押迫?
船驶驶复驶驶,阿韭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慢着,这不是小银锁他本人吗!
他身旁那位长发如熙雨一样曼舞的女子,正是白鹤。果真不出他预料之外,这些人果真会拿人质做要挟,并且揪出其中一位,杀鸡儆猴。
“你们抬头看看二楼船舱,”白鹤摁住小银锁的后颈,一面掌间略施重力,一面朝着对端的众人嫣然一笑,娓娓道,“本楼主这儿有一位丐帮的跑堂小弟,让他给你们做做自我介绍,可好?”言讫,她便将小银锁的脑袋朝外直直压下了去,他的身体随着脑袋一牵一动,重心偏移且速速前坠而去!
这前面可是没有栏杆加以围护,仅消轻轻一步踏前去,身体便可毫无悬念的碾落海中。小银锁心不住砰砰直跳,鉴于内心恐惧,他吃劲地挣扎着,但到底不敌白鹤一手的力气,眼下援兵临海,近在眼前,白鹤且让他来一个粉墨登场似的的自我介绍,小银锁求之不得!
视那些官船如救世主的存在一样,他按捺住满腔激动,哆哆嗦嗦地道:“嗨,我叫小银锁——哦不,我叫小铜锁,还、还有,救命呐!救命——救命——”
众多言语决堤而出,跌跌撞撞的自口齿之中脱缰,这些言辞呈一种撕心裂肺、势不可挡的异涛,掀向了为首的那艘航船。殊不知,在元帅与阿韭的位置上,却是一片沉寂,小银锁的嘴巴是在拚了命的动,至于他所言所语,像是被凭空摒除了音序,入得了空气,但入不了两人的双耳。
元帅与阿韭皆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元帅有千里传音之力,但无耳通千里之能,是以,场面有过一度的僵怪。
末了,元帅握刀的手暗暗紧了紧,面上坦然自若地喝道:“你们想怎么样?”
“令所有船给老夫撤后三丈!”白髯客目光紧紧盯住船上的元帅,语气是绝不许转圜的强硬,“直至让夜猫和拾柒出现在老夫的眼皮底下,老夫才愿意放人。”
“那绝无可能,本帅奉劝你们最好归降。”元帅的语气亦是决不留余地的坚决。
近旁的白鹤闻言,浅笑了一声:“有可能呢,从今下开始,本楼主每三分钟便杀掉一个人,直至见到了夜猫为止。另——”白鹤顿了顿,语气微妙,“本楼主勒令你们立即遣人放了诱拐男童的那位罪徒,将他送至此处。”
“本帅是绝不可能答应你们这种无耻的需求······”
“砰!——”兵马元帅的话刚完,他就觉一阵寒风袭体,心暗道不妙,刚欲挥刀,一举一动之间,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影蓦地砸在了船板之上!
四下的牙将副将疑心有诈,遂纷纷围攻上来,将元帅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在官兵护卫中的闹声中,阿韭两脚三步地上前探勘这具人体,他犹疑了一瞬,平缓呼吸之后,缓缓地将这具不知死活的躯体翻了过来——
讵料,这个人,通身乃船役打扮,身体似是长时间浸泡于水中而明显呈现浮肿的症态,阿韭的目光继续往上细琢此人的面孔,可结果却让他的目光微微滞住:这个人,不正是把小银锁吓了一跳的那具尸体吗?
对端,小银锁哭丧着面,一副如丧考妣之状,僵木着身体,枯立在栏杆前。虽然白鹤放开了他,但经过方才那一幕惨像,他担心他就成了下一个皮开肉绽的人肉沙包,首当其冲。意识在他这具躯壳之中爬进的一点点距离,发生的一点点障碍,他都能感到的到:此时,此地,此身,灵与肉、生与死的差别,首次如此清晰。此地此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第一次像尊重自己的情感与灵魂一样,那么尊重自己的肉身。
白鹤道:“这次,本楼主扔的是一个死人,三分钟后,”她意味深长地给小银锁递了一眼,“本楼主就会扔一下活生生的人下来。”
一旁的白髯客半含困惑半含愠怒地说道:“你为什么要那些人放了诱拐男童的罪徒?”
“他们也没打算放,”白鹤旋过身,指尖把玩着一绺发稍,眉目捎了一些狡黠之气,“本楼主根本不认识那个罪徒,方才仅是随口几句,以混淆他们的耳目罢了。”
“哇呜,神仙姐姐,您还真是智慧过人,神机妙算啊!”白鹤的话甫一说完,小银锁立即开口接下了茬,他满腔讨好的语气,并且语调抑扬顿挫,激昂无比,一改之前如丧考妣之色,换做崇敬仰止之态。
白鹤突然笑起来,好像颈子里被塞进一把雪,面容彻底从黑夜的幽魅之中渗透出来,她被小银锁的话给逗乐了,容颜欢悦起来,颦笑之间,云天都在动。
“好,继续说,”她颇为受用般地说道,“不准停,一停下来,本楼主就把你扔下去。”
这句话像她身上散来暗香一样,盛着神秘的分量。
小银锁受到了求生欲的极大鼓舞,遂是再接再厉,左一口“神仙姐姐”右一句“神仙姐姐”地奉承道:“您果真是智勇双全,深谋远虑,风华绝代!”
白鹤的唇角噙起一丝弧度,不远处的白髯客闻之,则毫不掩饰地嗤了几声。小昆仑极快地察觉到自家主人的不悦心绪,迟疑了一会儿,尔后斗胆地作恭敬状,上前说道:“主人,您不必为了此事大动肝火,以鄙职拙见······”
“更难得的是,你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属于恭州之佳人,绝世而独立,一度倾人城,再度倾人国!”
小银锁晃着脑袋,蓄意了一般陡然将声调飚高八度,索性将小昆仑的话截断了去,并且,在奉承之时,他的脑袋瓜子灵感咋现,如若被如椽大笔当头敲了一脑袋,醍醐灌顶般,殷殷勤勤道地说道,“你是百里挑一,千载难逢,万众瞩目,王者归来,超凡入圣的存在!”
小昆仑的声音被小银锁的言语完全掩盖了住,他腹中准备好的慰藉之词瞬即成了一团乱麻。
白髯客捋了捋白髯,十分难得地不做介怀,纾解了眉头,清了清嗓子道:“罢了,自古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今夜一睹,果如其是。老夫不稀罕这些虚饰之词。另且,众多人质尽控于手,老夫不信,夜猫不会单刀赴会。”
语未竟,小昆仑即时望见一只夜鸦自近空之中翔滑而来,半晌,它乘着灯火之光,戢翅收羽,驻足于顶上三楼的一角画檐之上。夜鸦轻拂脑袋,黑兮兮的勾喙理了理胸脯上的毛羽,继而拨动眼珠儿,贼溜溜地瞅了瞅小昆仑几眼,居心叵测一样地笑啼了几声。
小昆仑:“······”
然船舱之中,呜咽凄苦之音依然持续着。
子路正思量着小银锁的安危,倒倏地听见小银锁的声音兀自弹地而来:“神仙姐姐,您是人中之凤,国色天香,天姿国色,一枝独秀!”
子路的双耳:“······”臭小子,你的臭屁还能再放得响一点吗!
身旁的郭玉面上不无钦服之色:“小银锁这个人,平素吊儿郎当的,也没见他识过多少字念多少书,怎么咬文嚼字、吹人牛皮时,跟个倚马可待的文人骚客似的,满肚子墨水?还有,他的五脏是不是都是绣口,不然,为什么开口就是漂亮之词?”
这话把子路汗颜的,他曾前是有督促过小银锁背过几些书,不过,那仅是用作装点自家门面语的权宜之计——人而不学,乃行尸走肉,人不涉学,犹心之聋。子路的本意,仅是纯粹地让小银锁别这么目不识丁罢了。虽有时,他会把自个儿的名字中的“银”书成“根”字,在别家添子宾客道喜之时,他帮子路写的手书中,“闻有弄璋之喜”书成了“闻有弄獐之喜”。凡此种种,皆不足训。但,他可这没教过这厢,把念来背来的书用作奉承他人之途。
这不,小银锁继续滔滔不绝地道:“神仙姐姐,您是英明睿智,翩若惊鸿,明眸皓齿,我见犹怜,您是出绿波的芙蕖,您是生朝霞的太阳!”
白鹤神色浮现出一丝享受之态,手指卷着发梢,指尖在发尾打着卷儿,“嗯,继续。”
由于得意,小银锁的尾巴便翘了出来:“您是万中无一,不愧是万兽之王,一代豪女!”
不愧是万兽之王······
子路闻罢,差点咳血。
这种不入流的词,他也敢用。
不过,好在白鹤似是享受惯了,可能听不出什么端倪或诡异出来,或是心中晓得而对之不予计较,她面上没啥臧否之意,难道真的对“万兽之王”的这项尊称宽心的接受了?
但,种种溢美之词一吐到底,小银锁才有幸挺过一道道鬼门关。
正当子路摇摇脑袋,啼笑皆非间,船舱的另一端,冷不防一道墨影戛然自外端射落了过来,恍若离弦而发的一簇羽箭,却巧妙得毫无声息,雁过无痕般,且它正巧落在了子路的身前,敢情是算准了射程了一样。
子路正目瞧着这个黑影三两眼,它身上散放着一阵清咸的海水味,绒顺的羽翼舒齐地朝下贴于周身,两只圆溜溜的眼珠似沸石一般,有些烫了人的眼。
子路看清了这厢为何物,它即是一只夜鸦,它的一只爪上,好像缚了一卷东西。
实际上,方才也有一只夜鸦,惹了白髯客主仆俩的视线,目下,他们的注意力悉数放置于外端,碌于与援兵交涉,也许无暇顾及船舱内所发生的的动静。故此,这只夜鸦从另一端见隙寻空地窜了进来,不得不谓之胆大包天,可船舱外的人竟未曾注意到。
“郭玉。”问着了子路叫他,郭玉遂挪了挪身体,靠近过去。
子路背靠着他,袖中划出了一样东西,顺顺的划入掌心之中。接着,他把这样东西塞入了郭玉掌中。
郭玉的手掌将这样东西捏了捏,掂了掂,触了触,掌心在粗略摩挲而辨识出这个东西之后,他面有微诧地道:“你怎么又有这样东西?”
子路一边将夜鸦招了过来,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外端的动静,反问道:“我怎么会没有这样东西?”
郭玉不解地道:“我还以为你身上早都‘山穷水尽’了,没想到备有后着——话说,你整日整夜身上皆捎着这么多这种东西,不累吗?”
“你看看,小银锁这个臭小子满腹装着油墨,把白鹤捧吹了一整夜,他气都不换一下,都不嫌累,何况是我这种胸无点墨之人呢?”说至此处,子路特意伸了伸脖子,往小银锁的方向瞧了瞧——只闻这个臭小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夸耀地道:“神仙姐姐,您真是恭州的活西施,出落得出精致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还有,您真是口若悬河,风流倜傥,仪表堂堂,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噗——”这后半句话还真是一出神转折!
不单是子路一人,连郭玉以及其他的弟兄们闻到了,也纷纷笑出了声,有的甚至笑岔了气,因双手反剪在背之故,无法做到捧腹或者前仰后合。
敢情小银锁八成是江郎才尽了,腹中油墨即将耗竭,就率性拿一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词语滥竽充数的吧?
原本内容初听下去还无啥感觉,敢越听下去,越是不忍卒闻,连“口若悬河”这种词都“崭露头角”了,接下来的词儿还能有多少听的?
大伙儿的心里是在不敢去想象。但关键是,小银锁用一本正经的口吻,高亢铿锵的气魄,逐字逐词把话抑扬顿挫地演绎出来,如同一个算错了数,但仍坚持自个儿绝对正确一样的人,用正确的态度去做错误的事情,这种窘诡而又活络的场面,令船舱之内沉郁的氛围扫之一空。
小银锁,这个人压根儿就是出来惹人发笑的吧。
“簌簌簌——”
适时,那只夜鸦扑翅飞到了郭玉的脑袋上,彰显自我存在感似的嚎了几声!
“喂喂喂,小祖宗,你好吵啊!你别叫!”子路一把伸手,欲牢牢擒住它——夜鸦是个鸦精,身小鬼大,那个脑瓜子里可是聪明伶俐得很,怎会乖乖给他抓呢,它的小爪子在郭玉的脑袋上跺了跺脚,就挥翼溜到了另一个弟兄的脑袋上。子路扑了个空,身体刹车不住,歪歪地扑到了郭玉的身上。
郭玉的双目抽了抽:“嘶······”
子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撞到了郭玉的伤口处,万分歉疚地道了声歉,就起身继续捉住那只夜鸦。
“快快快,捉住那只黑家伙!”
“怎么你不自个儿去抓?”郭玉揉了揉伤口,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道,“这个小麻烦是招惹过来的,你得负全责。”
“那他一直在嚎怎么办?”
“我是捕快,一向只捉人不捉除人以外的东西。”郭玉这厢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老大啊都这节骨眼上了,”子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黑家伙再吵的话,吵到了白髯客他们,咱儿的麻烦就大了!”
“那怎么办?”
“你先叫人把舱门关上。”
于是乎,郭玉吩咐弟兄们去把船舱的舱门给先掩上,顺带把一切能通声出去的缝隙,都给堵住。
夜鸦四下翻飞,在舱内来回逡巡,发现无路可走,不知是受惊还是愤懑,它嚎叫得更撕心裂肺了!
子路往袖中看了看,他的钱镖数量已然不多,剩下得必须得珍惜着用,故此,这一次射镖,射中了是万事大吉,可喜可贺,射偏了,就是有惊无险,不足为患。
甫思及此,他错身退开几步,抬臂挥袖,一只钱镖暗暗蓄势于掌心之中,韬光养晦一般,及既夜鸦挥翼低旋回飞之际,他震腕出镖——
同时,那郭玉关上舱门、嘱托完一切之时,转身回头一看,撞见子路这番行径,吃了一惊,遽飞奔上前撞开了他。
原本路线无误的钱镖,当下即如迷途羔羊似的,偏离了预设轨迹,与夜鸦错身而开去,钱镖在半空之中先走了一个完美的弧线,继而一落千丈,像一个名落孙山的秀才,灰头土脸地铩羽摆逃。
不可不可谓之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子路面色确是一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但可没有不足为训,他堪堪稳住了身心,又好气又好笑地对着那位罪魁祸首问道:“你撞我干什么?”
“我先问你,”郭玉后发制人,反问道,“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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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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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杀:沉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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