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郭玉见了,太阳穴突突直跳,而围拢于周遭的弟兄们“唰”的一声起,齐齐罩住了小昆仑,将他罩了个密不透风。整座船舱的气氛一时为之剑拔弩张起来。
郭玉自打了自家的嘴巴子三下,然后扬声道:“小昆仑,你出尔反尔,我们回答你的问题,你莫要动我们的人一根毫毛,目下,我老老实实回答你,你却诽谤我‘休得放肆’。请你正睁大你的眼睛仔细地瞧瞧,我都已经伤成这模样了,哪还有胆量去放肆呢!我还真是冤枉!”
小昆仑压根儿控制不住郭玉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这张嘴似能混淆是非,混淆虚实,就如同他方才的一番话,明知道是一种推卸般的行为举止,但这种行为举止经过他的嘴巴这么一调和,就能把言语演绎得更加圆滑,虽是有振振有词,夸夸其谈之嫌,但也教小昆仑自个儿一时之间臧否不出郭玉这话的劣根所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觉得郭玉此言稍稍有理,由斯,仅是潦潦草草地忶道:“现在,我问,你们只负责回答,若有半分虚言,我定要你们好看——”
小昆仑复又补上了一句,“另且,假令你们再敢满嘴跑马,信口胡诌,不自量力地逾越雷池半步,我这指力可是不长眼的,到时可别怪我!”
“成成成,你要什么就尽管问,我们可是识时务的俊杰,”子路的嘴巴向着小昆仑说道,眼睛倒是暗暗给郭玉使了使眼色,“还有说句实在话,我们与暗鸦仅是利益合作关系,我们对他们的行踪其实了解的不是很多,你可不要塞给我们一些涉及你们与之内部纷争的问题,否则,那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首先,我问你们,”小昆仑清了清嗓子,一把甩袖,松掌缠拳,将擒着的那个弟兄扔掷于一旁的地面之上,“夜猫与拾柒来此岛多长时间了?”
“已有一个时辰了!”抢答似的,子路为免自己与郭玉的口实不一致,遂速速答道。
小昆仑闻之,蹙眉锁目,盘问道:“这么久,他们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去了哪里?”
“我们也是刚来······”郭玉下意识地答道。
“他们去了金不换的府邸!”子路急急截断这位老铁的话茬,及时修正言辞。
但这种举止稍有一些“亡羊补牢”的意味,它令小昆仑不悦地紧蹙眉心,他乜斜着两人,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体察着两人的面部神态,观形审时,揣意测心,且有意无意地再度重申问题:“他们这一个时辰主内到底去了哪里?”
“小兄弟,我和他不都已经说过了吗?”子路作势不耐烦,“今日是金不换岛主的寿辰,拾柒他们主仆俩去给她捧场吹水去了,你说,给她庆生的话,能在什么地方?金不换的府邸啊!”
“你确定他们仅去了一个时辰?”
“好像也不止一个时辰,应该有两三个时辰左右······”郭玉欲答,但忽被子路捅了捅胳膊肘,他登时明悟,猛地一拍脑门,故道:“啊不对,我记错了,他们的确如子路所言,拾柒他们在岛上应没待这么久,至多就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小昆仑嗤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又打算诓我?”
“谁敢诓你?我可是句句属实,句句话可自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子路窃窃搓了搓胸口,臭家伙怎么咬了老半天,仍是固执地不松喙!
“哼,金不换岛岛上九曲十八弯,据说蛇虫毒兽众多,幽伏于丛林之中,月黑风高,人行路之时若稍一不慎,便有遭击致命的风险。
加之岛中设岗哨瞭望台无数,每一关卡均有海盗严密把控坚守——岛中其余的布控我暂且不提,饶是前面两道障碍,若无熟人领路,便难脱身而匿。照你们的话而言,在一个时辰之内,涉过九曲十八弯,避开无数蛇虫毒兽,闪避过岗哨的监察,将府邸之中的囚徒悉数救了出来——”
话止于此,小昆仑抬眼,犀利目光如一柄祛魅之刀,将两人言辞之中的伪饰,毫无保留地撕了下来,“这种鬼话,你觉得有可信度吗?”
说毕,小昆仑提膝前戳,双掌作横踢鞭打之势,掌指发力,猝尔就朝子路的胸口击去!
“哎哎哎,别动!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即为非君子!”子路惶急地侧身后斜,单手捂住胸口,单手上架前挡,“你别过来啊!”
但小昆仑出指足足快了他三步,指掌出招,疾如掣雷,形如飞影,掠起一道快风,攻势劈头盖脸地袭在子路胸口之上!
“别戳我胸啊,小顽固!”
子路与小昆仑缠斗起来,双方未过几招,小昆仑便晃了一个虚招,故意买了一个破绽,接着乘虚之际,于对方防御松懈之时,以手掌作劈刀,砍肋击胸——
子路尚未来得及躲闪,只觉胸口一凉,骤闻裂帛撕布之声起,胸口前的那只黑家伙没了布料的束缚,遂兴冲冲地松开勾喙,往半空之中翻飞而去,墨色双翼如火如荼得绽放开去,但身体仍未飞至半途,就被一双手给擒住了。
这端,小昆仑见子路胸口不知为何窜出一个黑不溜丢的毛团,尔后,毛团就被压制在郭玉的手掌之中。
他吃了一吓,数个箭步上前,整个人几欲要瞅清了此物是何种模样,遂圆目道:“原来是这只夜鸦!你们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它是来给你通风报信?”
说毕,他一脚垫步,身体前倾冲前,双掌如鹰隼俯冲一般,凭依摧枯拉朽之势,欲朝郭玉掌中的夜鸦袭攻而去!
郭玉双掌牢牢制住这只好不安分的夜鸦,但见行迹已然败露,急急给子路做了个口型:“声东击西!”
小昆仑出掌之时,身体因前倾而致使他的视野落在了子路的前面,子路正巧居于小昆仑背后,他遂往舱门的方向瞅了几瞅,大喝道:“小昆仑,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是谁?”小昆仑以为是拾柒来了,是以那股掌势发至半途,眼看即要攻溃郭玉,但因这句话而如惊弓之鸟似的抖一个激灵,接着掌指气力蓦地一收,双掌悉数萎缩了回去,身体往左后方位旋了一个半圆,变成了面向舱门的抵御动作。
子路亦随着小昆仑的身体转动而灵活走动,他一直保持居于小昆仑背面的姿态,不消说,他处于小昆仑视野的死角处。由斯,待小昆仑暂将目光投向他处之际,他躬身踱步至郭玉身前,适时,另一个弟兄竟也偷偷扑窜了上来,自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剥开一叠二叠的油纸,嘶,一阵烤肉香萦鼻入来——只见油那纸之中赫然包裹着一只烤乌鸡,乌鸡通体黝黑华亮,色泽黝黑中隐隐带了些焦金之色。
这只烤乌鸡的色态、样貌、形状,居然与郭玉掌中的那只夜鸦肖似无比,庶几足够以假乱真,在敌手的审忖目光之中浑水摸鱼一番。
子路面含微讶之色,匆促地摆口型,对着眼前这神来之“助”道:“你这玩意儿打哪儿弄出来的?”
那人将下巴往船役们的位置戳了戳,答道:“是有人自洞府之中逃跑时胃囊空瘪了,路过栈房时发现一堆烤乌鸡,就顺手牵羊,顺手牵出来的。”
“这么顺手?干嘛不早告诉我,胃囊也空瘪了,小爷我一天没进过食。”抱怨虽归抱怨,子路的动作倒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忍痛般地接过烤乌鸡,把这份美味在小昆仑视线盘旋而回的那一刹那,塞进了郭玉掌中,而那只易使人触霉头的黑家伙,因子路胸口前的衣料“不幸阵亡”,故无法再重演之前那挠人心肺的那一幕,子路双掌紧紧箍住它,把它暂先藏在背后,走了一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小昆仑扫视船舱四遭,发现并无殊异可疑之处,心中暗道不妙,沉肩缩腿,速速撤回身来,回首虎视,“你们快把那只东西交······”
说话间,小昆仑的目光在郭玉双掌之中重重一凝,末尾的话因他这一眼而截然断馅,余下的字眼皆然鲠于喉间。
“小顽固啊,”子路耸了耸肩道,“你是不是也饿了?要不就把这只特产于金不换岛的烤乌鸡,姑且赏给你吃?何如?”
“你们——”小昆仑发现这几人的行为举止有一丝不对眼的地方,但至于这不对眼的地方,他又一时半会儿揣测不出来,亦不太好说——他感觉那只烤乌鸡与他先前瞅到的那只毛团颜色皆是黑不溜丢,但两者的视觉感相较起来,总感到有一点点不大一样。
“别什么‘你们你们’了,”子路眼珠子溜了一周,负于背后的掌心此际微微渗出了汗,“看看你这副模样,你莫不是自个儿饿得老眼昏花,将这只烤乌鸡看成了活生生的吧?没有关系,念在你可怜兮兮没人管像条丧家犬的份儿上,小爷我赏你一只鸡腿,就是挑最有肉的那个部位,你看好不好?”
怎料,小昆仑这回学精了,不易为子路的“花言巧语”所迷乱方向,他迅疾地执住话旨的中心:“拾柒与夜猫,到底去了多久?何时何地会与你们联系、接头?”
“你说这事嘛,实在是不好说。”郭玉行至子路面前,子路微微迫后转体,那只黑家伙此刻正在用勾喙一点一点啄咬他的手,杀千刀的,它方才在他胸口折腾得还不够,目下又来拿他的手做人肉馍馍吗?还真是见什么就咬什么!
“为什么这件事不好说?”小昆仑望见那只油腻腻的烤乌鸡送松了上来,整个人下意识后折数步。
郭玉热忱的扳下一只鸡腿,先送至鼻端轻轻嗅了嗅,吟了一声“真香”,他皮痒了似的把鸡腿小昆仑的嘴前递一递,“正事开始之前,你要不要来啃一个,好有气力来听我们说话?”
“闲话少叙!”小昆仑一记抬指冲拳,蓦地掀掉了郭玉的掌,“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两拳掀掉你的下颚骨!”
“呃,”郭玉适时收缩身敛掌,避过了小昆仑的攻招,“其实,拾柒他们突发了些小状况,我们暂时与他们脱联了。”
另一端,子路乘郭玉拖延住了小昆仑的空当儿,双目四下瞄了瞄,探了探,瞅准了一个置架之上的小瓷瓶,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将夜鸦倒提住,将其活生生塞了进去。
“拾柒他们能有什么突发状况?”小昆仑怒眉锁目,眼神牢牢凿在郭玉脸上。
郭玉状似有意的喟叹一声,“哎,这种事我哪知道,要是我们与暗鸦的人一块儿行动,这里哪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不过,”他的语气陡然沉降起来,“你们与其在这儿守株待兔,跟个愣仔似的,还不如自己去与金不换联手,可免收前后夹击之苦。”
子路将夜鸦安置好以后,将小瓷瓶往边隅的木柜之中轻轻一塞,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事毕,他轻轻松松地回转过身,靠至郭玉身旁。
“对啊对啊,你得叫白髯客那一顶千年没转动过的犟脑瓜上擦一点润滑油,活络活络脑袋,活络活络智商,”子路调侃着道,“在这里与我们的援兵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最后渔翁得利的人是谁,他饶是脑筋再转不过弯来,也不会想不出这个道理吧?”
“还有,”郭玉补充道,“金不换岛就这般大,你们与金不换联手,找到夜猫、拾柒,一雪仇恨,兹事实是指日而待也。”
两人的此番言语使得小昆仑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被塞入木柜之中小瓷瓶里的夜鸦,被一片昏暗弄得头晕目眩,它的上半身被完完全全地塞入瓶中,两只翅膀因瓶身狭隘之故,无法动弹分毫——而双爪露于瓷瓶瓶口,脑瓜撑地,双爪顶天,俨然一个倒挂金钩之态。
此下,它崩开勾喙,欲撕声裂叫,奈何,那裂叫之声经瓷瓶这么一过滤、筛取,传了出去时,仅余下一片污浊低浑的闷闷声。有目而窥不得光,有喙而吟不出声,夜鸦改变作战方针,它剧烈地晃动着身体,那只小瓷瓶随着它晃动而晃动,像一只陀螺,无风鞭挞而自转,也不知晃了多久,只闻“啪”的一声清响,小瓷瓶中心失衡,便歪歪地跌了下去,翻了好几滚,抵至柜门之上。
小昆仑闻见数十步开外的木柜发出了一些异常的声响,垫步奔前,诘问道:“那个木柜是怎么回事?”
“啊,你说木柜?”子路呵呵一笑,背身挡住了小昆仑的视线,道,“应该是有耗子作祟吧?它们闻到了烤乌鸡的气味,内心蠢蠢欲动,焦躁不安。”
“耗子?”小昆仑对此言不置可否,倏然举目一转,斜过身体,审视了子路几眼,蹙眉严声地道:“这只乌鸡是你藏的吧?”
子路顺着小昆仑的目光朝自己的胸口上望了望,夜鸦的抓痕啮痕尚未消退,且宛然在目,便心虚般地用布料裹紧,搪塞道:“没错,是小爷我藏的,可惜小顽固你不懂怜香惜玉,随手就把我的衣服给扯坏了——就算闻着了烤乌鸡的肉香味,你也不用这么焦急的动手动脚,想吃的话,与我说一声便是,男人何必为难男人呢!”
这话可令小昆仑的一身鸡皮疙瘩皆坠了一地,当听到“怜香惜玉”四字之时,他便觉得子路的话开始不对劲了,及既闻至话尾之际,他已然不忍卒闻了。加之无意之中望见子路胸前那些诡谲无比的痕迹,亦让他不忍卒睹。
不过,这两人的言论并非没有道理可言,当今局势确然紧迫局促,外有强大官兵掣制,内有躁动人群骚乱,即便拿这些船役他们做人质,待将他们杀光,夜猫主仆俩亦不一定会来赴约——若兵马元帅迫于局势而答应了白髯客的要求,引蛇出洞,请君入彀,可也不一定真能把夜猫引来,他也许会实施过河拆桥之事,而弃人质于不顾。但如果情报无差错的话,夜猫此行的任务,便乃营救出人质以及完璧归赵一般将香料归还于货主。
目下人质尽控于他们掌中,虽香料去踪无定,但欲要挟到夜猫,斯已足矣!
淮巳与蓝衣客即是久去无归,但假令今日是金不换寿辰,他必定久留久待无疑,那势必会与拾柒与夜猫迎面撞上,故此,双方产生龃龉与武斗在所难免,夜猫会不会杀了淮巳,淮巳会不会坏了他的计划,金不换知晓真情之后会如何做,这些小昆仑一概不知。
据淮巳所言,白髯客,亦即是他的主人,与金不换乃几十年前的同门师兄妹的关系,不知为何,现今白髯客与金不换暌违久之,但提及这位师妹之时,他对其竟一贯冷眼冷言相待,毫不待见,连面也不愿见上一见——让他与这位毫不待见的师妹联手对抗暗鸦,形如参商横渡,天方夜谭!
不过,凡事须还留有后招,相信那位淮巳定然懂得如何做了。
思及此,小昆仑又微微一笑,招来了子路一记白眼。
子路觉得小昆仑笑得诡谲,遂道:“你笑什么笑?我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小昆仑一霎地将笑收住了,目光落在郭玉掌中的烤乌鸡之上,“把它给我送上来。”
“什么?”郭玉的双耳没听清。
“既然都知道肉香油腻会惹耗子,加之你们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无愧——把烤乌鸡送上来吧。”
语已竟,小昆仑悬腕抬袖,一掌朝郭玉伸了过去,登时就是一个“受之无愧”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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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杀:夜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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