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大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独自一人闷在车厢之中,一团杂思乱绪结在拾柒的胸腹之中,日前罗知筇对她一系列问题在她心内悄然生根,她欲要规避这些,不去过问夜猫的畴昔身份问题,奈何,纠结越久,整个人反而愈发不安,觉得不得到一些确切的答案,就无法静不下心来。
于是乎,在夜猫搂着黑丫出去了约莫有半刻钟之后,她鼓起勇气撩开了襜帘,朝着正在牵着缰绳的夜猫如此问道。
夜猫背对着她,肩上遭了一些微湿微漉的雨渍,细微的雨丝勾着他侧脸的轮廓,似是溶上了一层融融的毛边。
雨夜之下,马车的前方是一条将近曲尽迂回的径道,连绵的山脉从径道的消逝处铺展开来,近郊处有寥寥几处燃着渔灯的樵夫人家,渔灯那几抹青黄的晕光凿彻了前端的路。
“你说。”夜猫没有回首看她,视线仍是落在前端的路上。
拾柒清了清嗓子,袖下的指尖松了紧,紧了松,视线朝着夜猫怀中黑丫那晃着的猫尾一眼,“问题就是——”
“嗯?”
“大人,你之前把剿寇的所有功绩都一并推给了那位兵马元帅,是不是不欲让暗鸦的行动引起今上的注意?”
话至嘴边,不知为何,却拐了个奇怪的方向,将话题朝着拾柒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听到夜猫似是轻笑一声,他微侧过脸,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在想,大人你之所以不欲引起今上的注意一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把我暴露出来?”
话音甫落,拾柒明显感知到夜猫的气息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他将落在她身上的余光敛了回去,嗓音亦随之沉敛:“你想多了。”
“大人,如果把我暴露了出去,无异于我的身份会面临着曝光的隐患,老种,哦不,种师道将军为今上所赏识的亲信,”见夜猫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拾柒心内禁不住的涩了一下,“倘若今上知道了暗鸦的行动,那么他定是会着手遣人去调查,这样一来,必然调查出我的身份。由此,今上晓得了的事,种将军极可能晓得了,他将会寻索到了我的踪迹,一路寻到了这里来。”
夜猫不响。
他的沉默让拾柒一时琢磨不透他此时此刻的心思。
他是不是对她之所言感到愠怒?但那又怎么可能呢?他是一位鲜少有情绪的男子,喜怒皆不形于色,应该是她的言语触犯到了暗鸦的潜规定了,所以夜猫觉得她僭越了!
这种揣测迫得拾柒咬了咬舌,恨不得抄起莫邪剑剖自己一剑。
“大人,不好意思,我好像又逾矩了,问了一些不该问的问题……不打扰你了,我这就回车厢内面壁思过!”
说毕,她就作势旋身返入车厢之内,在下一个瞬间,她的手上蓦地一凉。
拾柒的瞳孔缩了一缩,她的手被夜猫的大手牢牢的攥住了。
他的大手覆盖了风霜一般的厚茧,还有粗糙的、早已结痂的一些伤创,这是她能通过相握这个动作明显感知到的,自己的掌心与他的掌心贴紧,他的温度、他的情绪、他的情感,似是都能一涓一涓、一流一流的传送而至。
“种世念。”良久,拾柒适才听到夜猫开口,开口时,嗓音以往稍显出一种沙哑的致韵,似乎被石子儿磨过了一般。
“嗯,大人。”拾柒回了一句。
“想家了?”他问。
拾柒的脑袋似被撞了一下似的,眼前冒出了许多上下飘飞的金星,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离家很久的人,有哪一个不想的呢?难道大人不想吗?”
一个问句,如一块冰锥无声却隐忍的戳中了对方某一处的痛点。
夜猫眼睑垂敛下去,眼眸之中堕下了几许深翳似的的碎光,他松开了拾柒的手,然而他的手反被她握住。
拾柒握紧着他的手,感知到他的手指冰冰凉凉,她用双手摩挲着他的手,既然他不愿回答,她也应识趣地不去追问,不是吗?
“大人,”拾柒的视线落在了前端的路径上,“我有时候的确会想家,但现在有大人在我身边,我也能体察到家的气息。”
话及此,她侧首深深地望向他,刚巧,他也在望着她,彼此的双眼里皆有彼此的倒影。
看着眼前人那邃深的漆眸,拾柒有些窒息,她感觉在这样与之对视下去,她会深陷下去。
萦绕于胸臆之间的种种疑问,有关他的问题,她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来的了。
她没有胆量。
在自己心内纠结的时刻,拾柒忽略了夜猫面上一些微妙的神色,他望着她握着他的手的动作,若有所思。
怀中的黑丫默默观望着自家主人与拾柒两人你来我往的对手戏,恨不得搬来一盆瓜子儿,嗑上一嗑!
——
路途之上除却天气险诡一些之外,并无异常。
两人顺利归巢之后,夜猫去面见鸦主祈父,而拾柒一人就抱着黑丫待在了子斐院里。
好些时日了,拾柒原以为子斐院疏于清扫,里头的环境必定是该结网的结网,该蒙尘的蒙尘,结果甫一入内,这环境就与她离开之前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历经一整夜的奔波,疲乏在她身上开始扎根,什么事也不想干,她遂是合衣就着侧屋的床榻上躺下了,没躺多久,就要入梦时,外头就乍然噪了一阵喊声,这阵喊声教人听来有些模糊,拾柒听不清这喊声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她原本想置之不理,但那阵喊声仍是固执得挥之不去,并且,这喊声的腔调,越听就越熟悉。
出于无奈,拾柒掀身下榻,揉了揉太阳穴,按捺住一身的舟车劳顿之后的疲乏,以及清梦遭扰的火气,摔门而出!
“肆柒——肆柒小娘子!”
隔着一堵宽厚的院墙,拾柒的双耳就被迫塞入了一通平翘舌音不分的话语。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拾柒心内把这话音与其特定的主人划上了等号。
既及她的视线落在了院墙上一抹身着一袭乌色劲装的少年身影上,这声源的主人便自动实锤了。
“匪风?”拾柒环着双臂,好整以暇的望着他,蓄意道,“好久不见,你变得滋润了不少啊,敢情赤兔大人是养小猪似的养着你啊。”
“不敢当不敢当,”匪风斜挑的眼梢瞅着拾柒的衣饰,眼珠子溜溜的转,似是发现了一桩大秘闻,“倒四你啊,飒四后开四窜女儿赃了?”
——倒是你啊,啥时候开始穿女儿装了?
脑袋之中自动转译了匪风的正确的语义之后,拾柒不由地老脸一红,朝自己身上的衣饰瞟了瞟,她之所以穿女装,还不是因为夜猫这厢的命令?
就在出发之前,她收拾行窃,原打算把那一套女儿装给刘贞夫人还回去,结果夜猫看了她一眼,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衣服适合你,穿上。”
拾柒拿银子的事儿反驳道:“可是大人,这套衣物贵着呐,我又没给银子,拿人手软,不太好吧?”
夜猫漫不经心的斜了她一眼:“付过银子了。”
拾柒满面的问号,后来她才知道,出发的前一日,夜猫托暗井的阿风将银钱送往宋府去了。
当然,这些小插曲拾柒是不会跟匪风说的,免得他大舌头,跟他人说了去,这种事情若是传开,必然对夜猫造成不利。
拾柒目前是这么计策的:在鸦巢之内,恪守影卫之本分,有关自己对夜猫有意这桩事,近段时日定要隐抑在心,决不许轻易地流露出来,哪怕是面对着昔日的好友亲朋,也不能透露一二。
由斯,拾柒对于自己换回女儿装一事,就胡乱寻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匪风近乎揶揄地睨了她一眼,轻快地吹了个口哨:“不简单啊,肆柒小娘子,你小小年纪就打扮的则样花自早赞,当心你家大人把次不足哦……”
拾柒面颊臊红了一瞬,恨不得把提剑卸了这个登徒子的天灵盖!
如此想着,她也是如此做的。
一身的乏意悉数被劝退,取而代之的对战的亢意,她捣剑出鞘,剑身于掌间划出了一个剧烈的弧度,运功蓄势,挑腕横肘,衣袂猎猎作响,剑罡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匪风戳了过去——
“哎哎,我说肆柒啊,我一听你自行任务回来了,就特意从次兔大人那儿溜森来看望你,”匪风身段如飞鹄似的灵巧得很,仅守不攻,“你倒好,忘了恩、负了义,见我第一面就要刺洒我!”
“你不是与子房随着赤兔大人上扬州执行任务去了?怎么还有心思来看望我?”拾柒发招并未催动内功,剑势只是个测探对方虚实的架子。
“咱家次兔大人心狠手辣,行事摧枯拉朽,取人头都不带眨眼的,”匪风一面堪堪避让着,一面吹捧的说道,“不盈一日,这个刺杀任务就完美得自行完毕了。”
拾柒只听到了“不盈一日”四字,手中的莫邪剑显然颤了一颤,剑势走了一出偏锋,这被匪风牢牢看入眼中,他箕指伸展,伸臂阻住拾柒的剑罡,歪了歪脑袋问道:“反而四森受鸦足从爱的夜猫大人,他这一趟任务耗四蛮藏的呐,虽四万层了任务,但据说差点小命都没了……”
拾柒听得很不是滋味,虎着一张脸,就要再赏匪风一剑,这厢却自顾自儿的给自己寻个台阶下:“此话并非我讲的哦,四小道消息!”
拾柒揉了揉太阳穴,一提及夜猫的事端,她就不禁捏了一把汗儿,虽然她相信凭他一己之能,全然能独善其身,但打从她的关系与他更紧一步,她与他的联结恍若纽带紧系于一处时,她不由自主去感受他的处境,觉知有关他的种种事端。
为了打消自己的顾虑,拾柒决意转换话题。
“别废话,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子房他人呢?”
“这个小子啊,”谈及此人,匪风的话语换了一种腔调,听来有些阴阳怪气,“谈感情去了。”
“啥?谈感情?”拾柒不可置信。
这个大憨哥竟能谈感情?
“跟谁谈?”莫不是是个男的?
“则个姑娘就四次兔大人身边的影卫,你肯定人四。”
这不,一道窈窕曼妙而灵动的倩影乍现于拾柒的眼前,这道倩影伴随着一帧一帧相应的记忆,它们悉数如濡墨之笔似的在她的眼前蜿蜒而来。
“但以子房那厢的资质,这感情恐怕不太容易谈成功吧?”拾柒舒下一口气的同时,另一层忧虑也浮现出来。
“错错错!”
怕拾柒不信似的,匪风就说带她去赤兔大人庭院的莫邪山那一带瞅瞅“猫腻”。
起初拾柒面色是满不情愿的,奈何,她的心内仍是有一丝好奇心悄然萌芽,一面出于是好奇,另一面是出于她也是“同道中人”的境况。
这年头,巢内的好男风之气息似是减退了不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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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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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杀:归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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