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在莫邪山那边待了很久,她听完了匪风讲述了子房与绿慧彼此相悦的故事,心内起了绵长的褶皱,引起了心悸的共振。
简言之,她委实羡慕子房能够去追逐常人所不能追逐的人。
他追逐的这个人,不仅仅是代表这个人的身份,他所追逐的更是属于他的那一份钟情与欢喜。
羡慕的同时,拾柒心内的隐患也俱时而临,自己该以何种方式将子路曾对她所阐叙的话转述给子房呢?
赶巧的是,匪风这人鬼主意很多,他说拾柒你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与他与子房聚一聚算了。有目前是统一战线的绿慧打掩护,倘若是赤兔大人发觉到了他们的“妄为”,也不会真正的算账亦或是责罚的。
匪风所谓的聚一聚,无非是在一间厅屋之内,一烛寒灯,三五个人扎一堆儿,摆上两三碟小菜,三四盏清酒,彼此啖菜啜酒,侃着大山。
这些东西是绿慧与枝匣友情赞助的,但在拾柒的视角里,这些东西是匪风与子房各自掏了几个小钱从枝匣那儿“换”来的。
因为是三人聚会,绿慧不便参与,她只说:“你们的动静小一些即可,还有,子房,你的伤势刚刚痊愈,酒不能多喝,知道吗?”
“遵命!我保证乖乖的不喝酒!”子房黏黏的看了绿慧一眼,后者的粉颊因之噪红了起来,嗔了一句“肉麻”就将屋门阖上了。
“子房,你发达了发达了!”绿慧上一秒刚嘱咐完,下一秒匪风就给子房斟酒了,“来来,喝个酒,提提气儿!”
“不行,我答应了绿慧,不喝酒,你们俩喝吧,我只喝白开水。”
匪风乜斜了子房这厢一眼,“啧啧啧”一声,掌上的一壶酒水就调了个头,朝着拾柒的酒杯倾洒而去。
“匪风,我喝不得酒,我也喝白开水好了!”拾柒对酒没什么好印象,恨不得敬而远之,她刚要夺走饮盏,匪风的手速快上她半步,一声液体与杯壁碰撞之声迭起,他一举将她的饮盏给满上了。
“别推辞!叫你喝就喝!”匪风一面说,一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拾柒看着饮盏之中摇晃着的清水一般的酒液,趿踌不前,她斜了匪风一眼,匪风灌完自己一杯酒,也斜了她一眼:“怎么不喝?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不喝酒的原因!”
子房接过茬来批驳道:“拾柒年纪还小,这种时候喝酒不大合适吧。”
“我打个赌,拾柒柒绝非因年龄小而不敢喝酒!”匪风撩起眼皮,他应该是酒量比较不乐观的一位,没过一两杯,面上有一阵接一阵的熏红之色。神奇的是,喝了酒后,他的平翘舌不分的毛病竟然有很大的改善。
他如此比划了个手势,说道:“拾柒不喝酒绝对与夜猫大人有关系。”
提及了“夜猫大人”四字,拾柒呼吸颤了一下,眼前下意识将乍现出了畴昔时火迫酒酿成的那一桩乌龙事件。
她不动声色踹了匪风一脚,匪风吃了一痛,脑袋倒是更昏了,连言辞也放荡了不少:“我真的看到了,拾柒是喝过酒的,就在夜猫大人来黑瓦监舍的那个雨夜,那个雨夜,在厨灶间里,我啥都看到了。”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子房被吊起了好奇心,他不忘注意着拾柒的脸色,发觉后者的眼中似乎酿造这某种骇人的风暴,暗觉匪风的言辞似乎捅到了拾柒内心鲜为人知的痛处上了。
“就是那个夜晚,落着大雨,一个闷雷把我吵醒了,这吓得我很想解手,于是乎我就摸着黑起床了。”
匪风边喋喋说着,边给自己斟酒。
拾柒虎着脸睨他,欲要起身抬剑削烂他的嘴巴子!
还是子房当起了和事老,整个人赶忙儿阻在拾柒与匪风中间,这边蕴藉几句,那端劝解上几句。
拾柒火气稍霁,但匪风这人仍是咀嚼着大舌头:“我想着去解手,结果不小心就摸到厨灶间去了,结果我看到两个人,一个是拾柒,另一个,另一个好像就是夜猫大人,他竟然压在拾柒的身上——”
“去你大爷的,给我住嘴!”拾柒掌腕上青筋突突的暴跳,是可忍孰不可忍,掌中剑暗芒陡闪,走了一个圈儿,下一瞬就锁定匪风的天灵盖给削了过去!
“拾柒,你停手停手!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何必跟自己人过不去呢?”
子房不禁汗颜,他刚想要抬掌拦截住拾柒的剑势,而她的剑势早已斜斜的滑了出去,堪堪避过了他,直捣黄龙似的直捣匪风的面门处!
“拾柒小娘子,我就一句话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夜猫大人?”
莫邪剑剑尖在距离他脖颈间不盈一指之处顿了下来。
拾柒眯起眼睛看住匪风,呼吸局促未定:“你到底想说什么!?”
近旁做拦截状的子房也半是愣怔半是惊诧住了,双目一瞬不瞬的瞧着拾柒看,显然,这个局面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如果你不喜欢夜猫大人,那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你背后谣传我家大人不实的信息,我身为影卫,当然要捍卫我家大人的尊严!”
拾柒捣剑入鞘,按捺住胸中一口寒气,侧身掠过子房,撩起前裾,一举端坐在桌前,挑起筷箸,搅动着菜碟子,嚼了数口下酒小菜。
“好,拾柒,有本事你就干了这盏酒,”匪风打蛇随棍上,屁颠屁颠的跟上来,坐至她近旁的座位,将他给她这杯酒给推至她面前,“你干了,我就信你,啥话也不说了。”
“哼,干就干。”
拾柒将嘴抿紧成了一条线,看着眼前杯盏之中微晃犹动的酒液,那一夜各种情绪、声色反复在她的眼前游动着,她袖裾之下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
“拾柒,你别听匪风那些风凉话,他八成是逗你玩——诶,你还真喝了!”
子房话未讫,就见拾柒捋起袖口,将一手往杯盏处一抓,一手捏住了鼻子,脑袋朝上一仰,酒水扑啦啦的灌入她的口中。
这个灌酒的过程近乎是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拾柒晓得自己有个很奇怪的观感,但凡嗅到酒味,都是胡萝卜的气味,而她打从经历了火迫酒事故之后,就对胡萝卜的气味产生了不自觉的抵触。
这盏清酒一盏下肚,她的口腔之间皆是清清淡淡的胡萝卜味,胃囊之中仿若还有一团爝火在滋滋作响的烤着她。
喉头遭酒液浸润之后,不知为何,拾柒觉得自己竟然对这酒也没如曾前那样抵触了,世界的色彩似是变换了另外一番模样,原本生嫌的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嫌了。
大伙儿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就得了。
“子房,我有话,要、要对你说。”拾柒为了给自己壮胆,就喝令匪风这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什么话?”子房察见拾柒的面色多了三分潮红,心下就知她定是染了醉意,赶忙儿制止匪风给她斟酒:“匪风你自己喝就算了,干嘛还要拖拾柒下水!”
“真是冤屈了我,分明是拾柒叫我斟的……”
“你的年纪比她大,应该懂得自持一些。”
“子房,没事,我能喝!”拾柒撅起嘴,拉着子房的手臂坐了下来,“我真有件事要告诉你,今儿不告诉你,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子房给匪风递了个警告的眼色,后者得到警戒之后,遂缩在桌后,不动了。
“就是我跟夜猫大人去了恭州城执行任务去了。”
“嗯,然后呢?”
“我买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人想要偷我钱包,他还顺带占了我的便宜。”
“靠,是哪个王八羔子敢这么大胆妄为?你说他是谁?改日我去外出的时候帮你收拾他一顿。”
“他是你弟弟,子路。”拾柒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子房:“……”
拾柒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接着径直说道:“我遇到你弟弟了,他是恭清镖局的少主,还看见了你的妹妹子衿,她在嗣音衣料铺当掌柜——”
“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子房“通——”的一声旋即立起身来,眼神之中游弋着飘忽不定的惊意。
子房的反应在拾柒的预料之中,倘若当事人换做她自己,恐怕一时之间亦很难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讯息,毕竟这一则讯息是来自与自己血脉紧紧相依的至亲。
当自己疏离了故乡,疏离了记忆之中与那些曩昔里的人事所缔结的联系,意识会不自觉将这些东西埋葬于记忆最深处,不再提及。
这样做,一则不让它们的情感能量波及自己,二则能够在暗鸦这个由嗜血构建而成的组织里更好的存活下去。
拾柒觉得,囊括她在内,他们这些从试炼之中生存下来的人,身心内外正在经受着不断被组织同化的过程。
他们逐渐地遗忘了他们,逐渐地成长为与曾昔迥然不同的人。
他们摒弃了过往,斩断了前尘记忆,是以,当现实生活之中记忆的“故人”隐现了踪迹之时,他们当然会陌生得难以接受——彼此拥有着最陌生的,同时也是最为熟悉的联结。
眼前,拾柒看着子房的身影,其俨如一条躁动的游鱼,在偌大的空间之内有些烦乱的徘来徊去。
醉酒的匪风看得眼花缭乱:“奇了怪了,怎么我面前有那么多子房呢?”
良久,子房方才平顺了呼吸,整理好面部上的表情,一举端坐在拾柒身旁的座位上,缓声问道:“我弟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这真的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兄妹啊,”拾柒勾起嘴,扯出一丝自然的笑意说,“你的弟弟子路他其实是很温暖的一个人,他帮我从我仇家的手里救了出来,这一路上,还帮我了不少忙,我打心眼里挺感激他的。”
子房听罢不禁笑了笑:“那个滑头小子!”
拾柒见他心情稍霁,就将话题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还有你妹妹子衿,她生得很标致,也很有个性,也敢爱敢恨,她第一次见了我家大人,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呢。”
“拾柒,你千万不要睬这妮子的鬼话,”子房明显是被气笑了,“她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类型,天下第一字号的‘用情不专’。”
自家大哥损起自家人来,言语都不必过滤一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用词都是损,但细究下去,都是血浓于水的情。
拾柒与子房聊了一会儿,拾柒把她之所见、之所遇的、但凡与子房有深层联结的事端都详细叙述了一回,其中,为免引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拾柒有意省略掉了子路情感方面的事情。
最后,子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子路有话要你传述给我吗?”
拾柒回忆了一下,就沉沉地说:“是这样的——”
“大哥,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抑或有什么难以言语的苦衷,对我而言,你就是你,你永远是我大哥。爹、子衿和我永远等你回家,任何的苦难、任何的困厄,我们和你一起承担。”
话音甫落,她看见子房笑了,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他一边用手腕狠狠拭着眼睛,一边抬掌抄起酒壶给自己速速满上了一盏酒,接着咕噜咕噜一通牛饮下去,整个人的情绪很高涨:“算了,管他什么伤不伤口的,老子不管了,今晚一醉方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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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杀:鸠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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