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杀:牛犊(下)

那一夜,鸟笼并没有与夜猫与拾柒产生实质性的“热战”。

饕餮的目的似乎很纯粹,似是只为告知夜猫一声“他们行动的真实目的”。

然而,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嘛?

拾柒当然不会轻信这个超级食人大变态会转性,诚心实意站在她和夜猫这一端。

但她所在意的地方有好几处。

第一处,皇城司是从汴京来的精锐军队,假使他们的目标是夜猫,是想趁夜猫前往衡州执行任务之际将他擒拿——那么问题来了,夜猫活跃在江湖之上已有好个年头了,为何此次他们要大幅度出动?

莫非这是今上酝酿已久之事?

他是怎么知道夜猫一定会前往衡州执行任务?

拾柒不必思量太久即可得知,这一定是鸦巢之中的细作把夜猫的行动给泄露出去了。

她的脑海不由得联想一个剽悍而阴骘的男子身影。

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将夜猫的行踪给泄露出去的?

他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单纯与夜猫有个旧雠,意难平,是以就与外界势力暗通款曲,企图扳倒夜猫?

如果是抱着这样的目的,那么这个人的脑袋未免秀逗了,这样吃里扒外的行止一方面不仅冒犯到暗鸦组织本身的利益,并且,届时鸦主祈父追究起来,祸火极可能殃及此人。

暂先不管是谁要谋害夜猫,现在的问题是,此次衡州之行,只怕是“请君入彀”之势,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第二处,有关夜猫的真实身份。

他曾给拾柒透露过他的名,却没有透露过他的真正过往与他的真实身份。

拾柒想,应该是他的过往过于沉重,身份过于晦暗,以致于让他暂时无法向任何一人敞开心扉。

阿韫他是否如当初的拾柒那样,被人抓入暗鸦组织的呢?

以及,他的出身应该与朝廷存在着某一种渊源,这种被他深深隐藏、讳莫如深、鲜少跟外人提及的渊源,会不会是解开他“夜猫”身份背后之后的神秘密码呢?

第三处,皇城司与鸟笼携手,兹事极可能会牵涉到朝中多方党派的利益,并且,老种——种师道将军,会不会向今上请奏与皇城司一起南下赴衡州呢?

皇城司的爪牙是直直指向夜猫,这已教拾柒心上添了一重担忧与乱绪了,倘若再加上与她有关联的、且与夜猫对立的种师道将军,这个未来的局面,定会很难收拾。

她只能暗自祈祷此回衡州之行,莫要遇到与自己过往有一定联结的人,也许老种知晓内情之后,一定会怒斥她本人背信弃义,不得好死,再将她一举捉回种府回炉再造,重新做人。

这个场景,其实已在拾柒的脑海之中过滤上千百回,每过滤一回,都要拨动一根心弦,走出无数矛盾的动响。

换做以往,她会一边兴庆暗鸦没有给她喂什么忘忆丹、失魂散之类的东西,一边暗自希冀自己能早点出巢执行任务,只要自己还活着,她一定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逃出暗鸦那该死的、惨无人道的控制!

然而,世事难料,她之所愿确乎难偿。

目下,她竟然是一边遗憾为何暗鸦没有给她喂忘忆丹,一边暗恨自己对夜猫发生了不该有情感,哪怕这种情感得到了他的回应。

她与他,在她将那只后来被他命名为“黑丫”的碧眸黑猫托付给他时,命运早已产生了交集。

她被他拐入暗鸦,并非无缘无故之举。

想及此,夜猫还真是心机喵啊,她被他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蒙骗了她,但那又怎么样?她沉沦于他的泥沼太久,怎还能轻易脱身?

假令有一定的概率,真真不得不与老种做正面交锋,她一定会诚心实意好好跟他说,把她与夜猫相识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跟他说一遭。

哪怕他不同意,但至少他知道了她跟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处,是鸟笼的立场问题。

饕餮此人显然是个老江湖,既城府深,又心机叵测,教人有时无法辨清他究竟是敌还是友。

他热衷于打落你的牙齿逼你血吞,最后又给你一颗甜枣吃。

他特意遴选了这样一个夜晚,遣晔桂走了一遭“引蛇出洞”,难道仅仅是为了知会夜猫鸟笼接下来的行动计策?

上一次任务当中,夜猫杀死了磬山,还彻底击溃了鸟笼与蓝衣帮合盟的计划,饕餮处于下风的不利地位,难道不应对夜猫怀恨在心?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给夜猫通风报信。

若她是饕餮,一定会争取利用这次与皇城司联手的机会,一举将夜猫擒拿——

呸呸呸,种世念,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窃窃地在分析这四处想不通的问题,拾柒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思来想去捋不出什么有价值有条理的线索与行动方案,最后索性不想了。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外,涪州城大虫食人之事,目下已经搞明是鸟笼之人在作祟,一出给暗鸦泼脏水的把戏,夜猫已飞鸿传书遣暗井的阿风等人来处理此事。

至于他们会如何处理此事,拾柒不得而知,她怀着一些琐碎而复杂的念想,跟随着夜猫自祸事频发的涪州,经转东南方向地势较高的沅州,接着一路往南,穿过了一座嶙石麇集、幽道崎岖、流岸隈隩的山峡地带。

这是他们从鸦巢启程之后的第七日,在山峡地带之中,暗藏着不少匪寇凶徒,然而,霸者有霸者的通行证,弱者有弱者的墓志铭。

拾柒没跟这些有着三脚猫功夫的喽喽一般见识,她懒于动武见血,直接亮出了夜猫的名号,再将高调地莫邪剑一晒,识趣懂行之辈登即乖乖屈服,两股颤颤地俯首跪地,求生欲前所未有的旺盛。

奈何,总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敢骑在虎身之上捋虎须。

拾柒悉数将他们的手筋给挑掉之后,他们才“饶命饶命”地叫苦不迭,面额磕地以示谢罪,且颤声惶然道:“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要靠咱养活,恳求姑奶奶放咱一条活路吧!”

这些占山为王的匪寇,素来阅人不少,少不得数番打家劫舍、烧杀夺掠,尤其近日以来的武林大会,引得无数各色江湖人士麇集于衡州,毗邻衡州的邵州地势多以山脉、平丘为主,路段幽险且凶机四伏。

可邵州是通往衡州的必经之路,是以,这些匪寇们定是趁此借东风,获得了不少夺掠的甜头。

“喂我说,你们近日是不是发达了,”拾柒执柄摸剑,挑衅道,“这座山人来人往,你们一定搞了不少好东西吧?小日子过得这么滋润,胆也肥了,竟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

那伙儿人一听,吓得面如土色,有一个人应该是被逼上了绝路,视死如归地道:“姑奶奶,咱们承认干过这些事儿,毕竟这是咱们的职业,咱们必须敬业爱岗啊,但后来中途杀出了程咬金,专门搞事儿,把咱们抓的人、弄来的财宝全‘流放’,气死咱了!”

马车中的夜猫听罢,抿嘴轻笑,见拾柒正要发作,遂是抬腕施劲,幽声道:“拾柒,先停手。”

一语似有千钧之力,拾柒适时止住准备朝着匪寇的天灵盖招呼过去的莫邪剑。

夜猫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口中的这位程咬金,似是来历不简单?”

那人道:“大人,这个人是个窃贼扒手,特爱乔装,身份百变莫测,骗财又骗色,仗着自己长得俊、轻功格外好,就来玩弄咱们。三个月前,他是一位弟兄介绍来到咱们的匪寨的,此人说是家里发了大水,双亲都没命了,只好来投奔咱们。”

话至一半便被另一人倏地截断,其愤愤切齿地道:“你干嘛涨他人之志气?这个人是个混球,就在三日之前,把咱们寨子的东西都偷出去了,就连咱们的压寨姑娘们也偷走了,真他娘的该死!咱们翻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他!”

拾柒一听“窃贼扒手”二字,不知为何,便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慢着,她忽然想起来了,在上一次任务之中,小银锁也是一位干着偷鸡摸狗营生的窃贼,夜猫好像说,这个小子在“扒窃方面”有几分天赋,可让他入巢跟随十三冥肖中的一位大人。

那时拾柒就想,照此说来,十三冥肖之中竟还有“神偷”这号人物不成?

实际上,十三冥肖的名号在江湖之中是响当当的嘹亮,但她除了自己亲身接触过的夜猫、蛇姬、赤兔、绥狐以及暴虎,其他未曾谋面的六位,都感到非常陌生。

许是处于风暴的风眼之中,所以拾柒对自己所处处境的感知度降低了,大半儿的注意力投射在了夜猫和她自己的生活上,是以对生活圈以外的人和事,隔着一层模糊的认知。

“此人的名字叫什么?”

拾柒只听夜猫问道。

那几些人异口同声道:“他在咱寨子里叫闵予,可带他来投奔的兄弟又说,闵予这小子之前叫阿佩,此人换身份跟变天一样快,天晓得他叛变之后,又改了什么名字。”

拾柒正想在问些什么,却又听其中一人道:“其实,我几日前见过闵予,他跟我提过‘衡州最近是不是很热闹,有机会想去触一触人间的烟火气’之类的话,我估摸着他应该往衡州那边去了。”

——衡州!?

——这位被称为“闵予”的人,莫不是冲着那个“奖励”去的吧?

拾柒忍不住望了夜猫一眼,想从他的眼神寻觅些什么答案。

夜猫唇角噙着的笑色增深了一分,狭长的邃眸之中投下了一抹揄意:“坦然于窃,宛然赤子——这么多年了,他的行事风格仍旧没变。”

他的音量仅有自己与拾柒两人可听见。

拾柒殊觉自己碰上了一号大人物,顿作洗耳恭听之状:“大人,您口中的‘他’是?”

“谛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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