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趋渐邃黑,星冷月疏,雨尽夜晴,宁府廊檐之下的竹笼灯盏,无形地将黑夜烫出了一个洞。
拾柒与蓼莪两人费了老半日的功夫,一路摸索至中庭大院。
空气之中,尽是朦胧的雨色所散发而出的沁凉之气,两人行在脚下的黑色长影与积了水洼的路面拼织于一处,似是一曲无声的人偶戏。
不远处的院落当中,镂空铺纸的窗扃透出一线明晃晃的烛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光的辉映之下,模模糊糊地在门背后呈现出来。
渐渐地,她们俩听到了屋里头隐隐约约的声音。
屋外有两位身着劲装的侍卫把守着,拾柒借着廊檐之下的灯光观察着侍卫的面容,他们面上一丝笑容都没有,这一个一个地俨若馊掉的冷面似的,看起来有点臭。
“来,咱俩上梁揭瓦去。”
拾柒挽住蓼莪的手臂,足尖一踮,眼看就要飞身上檐。
“慢着!”蓼莪略带忧色地拽住她,一把将她带入近处的灌木丛里,以作掩护之状。
两人这一通举动发出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响,门口的侍卫面上顿时掀起警觉之色,一边抬手捂着悬挂在腰际旁的刀柄,一边策步朝着声源踱了几步。
“你拦我做什么?”拾柒等蓼莪松开她,适才说道,“我现在要去探听我家大人的情报。”
蓼莪怂了怂肩,用直白的语调与直白的眼神示意道,“你可以直接跟那些侍卫说明情况,何必去窃听呢?”
“这你就不懂了,”拾柒眯了眯眼,趁着那些侍卫退至门前,朝着蓼莪眨了眨眼,“窃听来的东西总比光明正大听来的东西有吸引力。”
蓼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尔后,她用意味深长的视线看向拾柒,话锋一转:“你跟你家大人平时很喜欢用这种情调来吸引彼此的吗?”
拾柒被噎了一下,这种虎狼之辞显然来得猝不及防。
她旋即老脸一红,手微微攥成拳,轻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
“也对,”蓼莪佯作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眼中写满了“我懂”,“你家大人可是你的私人物品,哪有人会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分享给他人观赏的道理。”
拾柒在成功上梁揭瓦之前,决定不要再跟蓼莪这位天下第一大字号的江湖老司机讲任何一句话。
夜色朝着深处走去,一直不露面的宁府主人、还有莫名其妙消失在视线当中的夜猫大人,都让这一个夜晚显得不同寻常。
趁着侍卫想要去解手、让其他侍卫换班之际,拾柒与蓼莪顿即掠出灌木丛,身体在半空之中翻了几翻,鞋尖在略湿的卵石道上一点,身体腾空斜飞而去——
两人双脚刚刚沾上屋瓦,天上的一抹墨云遮住了那一轮傍星倚光的月娘。
天地间仿佛沉入了极黑极黑的寂夜之中。
拾柒让蓼莪帮她作掩护,蓼莪朝她比了一个“莫得问题”的自信手势。
拾柒深呼了一口气,摞开袖子,伸出手腕,以极度小心翼翼的姿态与力度,在一个合适窃听的位置,扒开了一块砖瓦。
仅听“啪”的一声轻响,底下的屋内露出了微晃带白的光线。
拾柒微微俯下身体,战战兢兢地拿眼朝里窥探。
屋内的景致像一张平摊开来的缩略图,处处皆是简约而大气的摆设,她原以为这养着一千食客(亦或是幕僚)的宁府主人,其所栖居的院落定会穷极奢华,大大彰显自己挥霍千金的英姿与显贵身份。
能与暗鸦组织有密切往来,且深得夜猫大人信赖的人,这位宁府主人的身份更让拾柒好奇了。
他会不会是朝廷那一派的人呢?
拾柒想,毕竟朝廷的大部分势力已让蔡相蔡太师给垄断,定当有不服蔡太师的权贵,他们大可凭蔡相与暗鸦水火不容的局势,借此与暗鸦合盟,一方面可助长自己的势力,一方面让暗鸦直接打压蔡相,让后者下不来台。
然而,这样做是有冒着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套上“谋逆”、“不忠”的罪名,车裂、抄斩等刑罚就够他们吃一壶了。
拾柒的视线继续朝着屋内游走,下一瞬,她便看见了一道修长峭拔的黑色身影。
正是她寻觅已久的夜猫大人。
“这只臭猫真是让我好找,一声招呼找都不打,看我不把他——”拾柒嘴上不饶人,视线顺着夜猫的身上摸索而去。
室内的他慵懒地环着双臂,俊朗而深邃的五官惫懒闲逸,整个人笼罩在袅袅腾腾的茶香之中。
茶香的尽处款款坐着一位男子,着银灰色的衣,粗略观之,其年岁约莫二十三、四,气质卓然而不群,仪端容雅而幽然,像一幅静态的人物画,时间与空间在他身上似是停止了流淌。
根据拾柒的直觉,这位男子极可能是宁府那未曾露过面的主人了吧。
她尖尖地竖起耳朵来,开始窃听大计。
“夜兄,今日所议之事,宁某已铭记在心,承蒙祈父抬爱。”
这位自称“宁某”的男子,拾柒隔着一阵茶雾,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对他那温润入水的嗓音上了心。
“宁胤,你我之间,这些客套还是免了。”夜猫说,音色里带着某种拾柒读不懂的戏谑,就像是老友对老友之间才会使用的口吻。
看来,夜猫早就与宁府的宁胤相识已久,只不过他一直从未给她透露过罢了。
所以,宁胤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照眼前这般来看,他极可能不是朝廷中人。
能与暗鸦组织产生深刻联系的人……
莫非同为江湖中人?
蓼莪正在帮拾柒把风打掩护,她躬起身体静静匍匐在琉璃瓦上,因夜寒风高,瓦的表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凉气,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逼近盛夏的夜色之下,她一面百无聊赖地瞅着正在门前正在打瞌睡的侍卫,一面用余光扫荡着附近的院落。
扫荡一回,没什么可疑之辈发现她们正在干档子事儿。
不过,待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准备扫荡第二回时,视域之中蓦地淡入一个冰蓝色的少年身影。
蓼莪的瞳孔骤地一缩:“这位老兄……”
有点眼熟啊——
“来者不善。”
此时,拾柒正听到要紧的地方。
屋内,夜猫说完就要离开,却听宁胤拂袖起身说道:“夜兄,子夜时分一过,莫要外出。”
夜猫稍稍止步,偏首觑了宁胤一眼,邃黑的眸里,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知道。”
什么鬼?这是什么意思?
拾柒听着听着,脑袋上方冒出了无数五颜六色的小问号:“子夜时分莫要外出,这宁胤难不成有什么不可要人的秘密?”
而且,夜猫这厢也见怪不怪,仿佛已经深谙宁胤的话中话一样。
拾柒的眉拧成了一团,眼看夜猫要离开了中厅,她也应飞身赶快离开现场才是。
只不过,她的胸中已然累积众多疑团疑窦,他们究竟为何要中途到这个宁府呢?宁胤的身份真的只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那么简单吗?一千食客性质的幕僚就摆在那里。
另且,鸟笼的沙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必然?宁胤也与鸟笼有私下来往?
沙棘的目的是什么?与拾柒他们此行的目的一致吗?如果与他们目的一致,身份当朝帝姬的小鸢珠,岂不是成为沙棘本人最大的把柄了吗?
沙棘身为小鸢珠的贴身侍卫,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今上怕是会治罪下来的吧?
夜猫与宁胤到底是何种关系?宁胤称夜猫为“夜兄”,是纯粹年龄上的称谓,还是辈分上的?
夜猫与宁胤刚刚在屋内谈了什么事?是有关衡州武林大会的吗?
对任务的进度应该是有帮助的吧?但夜猫为何不能捎上她一块儿去呢?难道对夜猫而言,她还不足以得到他的深深信任吗?
不行,这样想的话,拾柒感觉自己的情绪会不太稳定,甚至,连反应能力也会慢半拍。
这不,等身旁的蓼莪连续低声唤了她好多次,她都没个反应,等后者忍不住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她适才反应了一声:“痛啊——”
“嘘!”蓼莪略带紧张的虚掩着拾柒的嘴。
“怎么了?”拾柒的反射弧终于连接上了,察觉到蓼莪的肃容,用气声小心翼翼地说道。
蓼莪用眼神往远处溜了一溜。
咋看之下,像在朝着拾柒翻白眼。
拾柒顺着她的示意摸着方向一瞧——
“沙棘?……”
被点名的少年半躺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一只脚慵懒地翘起,一只脚搭在瓦上,以手支颐,神色漠然地扫着她所在方位。
一瞬之间,拾柒有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既视感。
拾柒额角之处不由得渗出了一丝冷汗,此地不宜久留,她赶忙立起身来,挽住蓼莪的手,就欲飞身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沙棘眸中一抹蓝调诡谲的涌起,他嘴角的一侧轻轻扬了扬,伸手挽起袖裾,一抹暗光乘风破浪般的疾袭而来!
拾柒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与他两人才暌违不久,这么快就兵戎相见了嘛?
为了避免殃及无辜之人,拾柒速速将蓼莪推了出去,捣剑出鞘,双脚于倾斜的屋脊之上接连翻腾跳转,身体与剑协调得扭成了一枝花。
暗光与剑身罡气的一碰三撞,于夜色之下瞬即擦出了一星花火。
拾柒握剑的虎口竟被暗光震得微麻,身体重心眼看不稳,她赶忙要扭身立起——
殊不知,原本待在地面安全范围的蓼莪,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了她面前三尺之外。
拾柒喜极而泣,觉得蓼莪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真是侠肝义胆,遂是把手伸给她:“姐妹,拉我一把。”
蓼莪笑了笑,下一瞬她伸出一根手指,一把将拾柒从屋脊上推了下去。
拾柒:“???”
蓼莪干好这档子事儿,撩开头发,俯下身对拾柒道,嗓音一刹地柔得如绵似水:“小女子鸟笼的晔桂,请多指教哦。”
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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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两百零二杀:宁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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