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夜间时分,在中厅会晤之时,宁胤与夜猫密谈种师道将驻抵衡州一事。
夜猫的指端摩挲着盛着茶液的杯壁,眉目浸染在袅袅腾腾的茶香之中,他说话的音调也变得轻和:“让拾柒待在此处。”
宁胤料知兹事,兴致盎然,拂袖端坐起来:“为何?”
“明知故问不是你的风格。”夜猫轻轻啜了一口茶。
“我看不懂你。”宁胤的视线在夜猫面容之上微微停留了一下,如此说道,“而且你这么做,拾柒也不一定懂。”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起来,隔着一扇纸门,远处隐隐传了几位捧灯侍女与食客嬉笑的声音,琐碎的灯火把夜色点燃了。
夜猫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将茶杯搁置在近旁铺有锦布的戗金檀木茶案之上,近处,那更漏无声地让时间滴滴答答而逝,这静默,有点煎熬。
他拂过茶案的衣袂,与檀木的昏暗色彩相映成趣,且在产生接触之时,发出了低低的窸窣之声。
宁胤同样不开口说话。
夜猫的嘴角一侧反而稍稍抿了起来,似是噙着一丝笑,顷之,启口道:“晓得我为何会来找你么?”
“莫非不是为了她?”
“前阵子,蛇姬找我谈过了。”夜猫一面说,一面状似不经意地观察宁胤的脸色,“她是原因之一。”
在茶香的浸泡之下,宁胤原本素白的面容,此时益显孱白。
良久,他适才启口道:“这个小妮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自己去问。”
宁胤放置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收紧之后复又松开,似是在隐抑着某种情绪的喷发,抑或是在斟酌着应付的言辞。
他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以相对宽和的语气问:“是她将我这种可供留宿的地方举荐给你的吗?”
“你还真了解她。”夜猫似笑非笑,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夜兄你这样说,我真的经受不起。”很明显地,宁胤像个触及心事一样的二八少年似的,脸上露出了赧然的意蕴,“不用提这小妮子了,我答应你的请求便是。”
“这不是请求,是委托。”夜猫以更正的口吻说道,“并且,沙棘这个人护在拾柒左右,我放心。”
宁胤挑了挑眉,微讶道:“夜兄,如果我调查没出错的话,沙棘此人曾前是与拾柒在暗鸦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据一些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目击者说,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一丝寒意掠过夜猫的眉间,他不答反问道:“宁胤,你可知你为何还是俘获不了蛇姬?”
“还请夜兄指点迷津。”宁胤失笑,与此同时,随着气氛的缓慢推进,他的颊腮处渐渐晕起了烫意。
“情感这样东西,不是用眼,或者是手,应该用这里来感知。”夜猫指了指左心室,“你习惯从外部去定夺两个人的关系如何,这样就是捕风,就是莫须有。”
宁胤沉默。
“我知道,你欲用沙棘与拾柒曾前的关系来打趣我,但很遗憾,”夜猫环着环臂,用舌顶了顶上颚,“这种打趣对我这个年龄而言,有些稚拙。”
“难道你不在意?”
“呵,”夜猫像是听一桩笑闻一样,“眼神是骗不了人,这你明白么?”
“此话怎讲?”
“拾柒看沙棘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夜猫道,“一个是看旧友时会产生的犹疑、胆怯,一个是看心仪之人会产生的羞怯,你能将二则混为一谈么?”
话至此处,宁胤不由得以拳抵唇,脸部因忍住不发的笑意而微微痉挛起来,而他稍稍发颤的肩膊无疑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夜猫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很好笑?”
“咳咳咳——”宁胤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以及面部表情,“我平生是第一回见证夜兄如此……”斟酌了一下词句,“如此厚颜的时刻。”
他还刻意地把“无耻”二字省去了,额外友情补充:“总之,夜兄现在给我的感觉,很几年前那个极度自闭的少年,很不一样了。这恐怕是拾柒的功劳吧?”
夜猫显然没料到话柄的主权会递交至宁胤的手中。
“冲着拾柒这份功劳,我就有义务帮你这个忙,”宁胤继续说道,“现在我真正懂夜兄的意旨了,受教了。”
两人继续谈论了其他事,不一会儿,拾柒就来窥听了。
安顿好小鸢珠的沙棘,收到了宁胤发出的暗号,遂是不动声色潜伏在中庭附近的楼屋宇脊之上。
彼时,伪装成蓼莪的晔桂正待在拾柒身旁,佯作一副认认真真、严严谨谨地把风放哨的姿态。
沙棘一眼识破,赶巧的是,晔桂也一眼就发现了他,并不忘朝着他抛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用口型道:“你来干嘛?”
沙棘没做任何解释,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直接瞄准拾柒发射出了暗器。
这种袭击,不轻不重,任何一位不会武功的三岁毛孩都可以躲过去。
拾柒是轻轻松松地躲过去了,晔桂这厢却落井下石地把她给推下屋去了。
沙棘:“……”他对晔桂的坏感度逼近冰点。
等夜猫将拾柒领回去之后,宁胤在厅内对沙棘与晔桂他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现在你我皆是战时盟友,盟友何必为难盟友?”
晔桂脸上根本一丝一毫的歉疚之意,她抬袖伸臂,皓腕上的纤指撩卷着颊旁的发丝,眼神之中微微流露出对宁胤此话的不悦:“哦?胤公子这是在谴责小女子不够诚意了咯?”
没等宁胤回话,她自顾自儿地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呷了一口,且道:“你可知道,小女子伪装身份潜伏在那个小影卫身边,为她省去多少被侵袭的麻烦吗?”
三尺之外沉默是金的沙棘,此时此刻抬眼正视了她一眼。
晔桂抓住了沙棘的眼神,笑意盈盈地说道:“啧啧啧,沙棘,你和那个影卫关系果然不简单,你身边不已经征服了一个?你还想跟这个影卫来一出旧情复燃嘛?”
话毕,她略显嫌弃的睨了他一眼,“哼,男人都是坏心萝卜——哦,除了胤公子,因为小女子对你的私人感情生活还不了解。”
宁胤:“……”他服了。
沙棘:“……”他也服了,任她怎么说,毕竟,嘴长在人家身上,否则,他一定会把它撕下来。
宁胤额间能跑马,肚里能撑船,哪会被一个小妮子几番无稽之谈给震怒。
平和永远是他面容的底色。
他温柔地朝两人笑了笑,并作出了一番近期任务的交代。
交代完毕之后,他说:“你们俩有异议吗?”
“让沙棘留下来,小女子可是第一个不同意。”晔桂说。
“怎么说?”宁胤看了沙棘一眼,他脸上满是漫不经心,压根儿教人无法窥伺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让沙棘留下为确保拾柒安全是夜猫的意思,那么,怎么不让他留下来保护小鸢珠呢?”
这个逻辑,这段话,听来有些凌乱。
宁胤智商在线,但情商似乎一直是处于掉线状态,他一本正经的对晔桂说:“宁府很安全,我手下的一千食客,超过半数人精通武功,据此,帝姬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这显然不是晔桂想要听到的答案。
“胤公子,小女子是做个假设而已,倘若真让沙棘去护卫拾柒,难保小鸢珠不吃醋——”
她话未必,便被沙棘一手阻拦住。
他眼神凉乎乎地凝了她一眼,没有情绪的眼,却足够予人心灵层面上的震慑之感。
一个眼神,足以替代所有解释与多余的内容。
晔桂做出了投降的手势,无奈地怂了怂肩,“随便你,到时候后院起火可别怪小女子哦。”
晔桂的任务是跟随夜猫前往衡州,与早已潜伏在那边的势力汇合。
只不过——
“胤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问。”
“请讲。”
晔桂撇了沙棘一眼,且道:“小影卫原来是身份可是与种大将军有关联?此次种大将军南下,暗鸦可是免不了要与他交锋的呢。”
这里是问题,分明是**裸的诘难。
宁胤笑,狡黠的说道:“这可是暗鸦的家务事,我一介外人,怎会知情?”
他的一言一辞之间,不着痕迹地将问题反抛回去。
“好吧。”晔桂眨了眨眼,眸心媚波流转,扭过腰肢,便朝着外端款款游步而去,“晚安了呀。”
余光里察觉到沙棘跟了上来,她抿唇笑了笑,启口道:“沙棘,你是不是要回去哄你的小美人睡觉觉啦?”
沙棘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嗤”音,未睬她,径直离开。
“唉,男人还真是不解风情。”说完,她回过首睇了宁胤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很抱歉地掩嘴说道,“哦,真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胤公子除外——嗯,也许你看起也煞是不解风情呢。”
与诸同时,东北方位的一处院落之内。
气温逐渐升高的空间里,床榻上传了一连串极低、极低的微哑之声,声音浓醇得惹人心醉。
雪白的墙面上两道昏色人影微微交叠在一起,恍若彼此纠缠的符号。
过了好一会儿,两道人影适才分开。
“你学会了吗?”男子的嗓音沙哑。
“……学会了。”
此际,少女羞赧得抬不起脑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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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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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第两百零六杀:生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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