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泽还是原来那一位态度谦和有礼、行事低调的少年。

只是，此后的游戏规则发生了一轮惊天逆转，但凡触他逆鳞者，最终的下场——都是个生不如死。

在二小姐寺岷自缢一事之后，不知情的人均为宫本寺岷的一行一止颇感惋惜，同时，外界无数掺杂着冷嘲、热讽、訾议的言论如漫天箭雨，袭向了宫本宗族。

“啊，你家的孩子以后里宫本宗族的小孩远一点吧，免得沾了他们的晦气。”

“对啊，都把自己的孩子看紧一些为好，近些时日还不要去拜访宫本的门楣了。”

“不知为何，感觉像是被宫本宗族给欺骗了，不是说品德最优的宗族之一吗？结果落得一身狼狈。”

……

而知情的人，无一不见识到了寺泽身上那股神秘力量的恐怖。

就拿以前经常欺侮寺泽的寺岛本人来说，他已经机敏地学会了见风使舵，一切的矛盾藏在肚腹之中，而把粲烂的笑面应向寺泽，将自己虚与委蛇的属性进行到底。

一日傍晚，寺岛非常殷勤地邀请寺岛来自己的院落内喝茶。

寺岛脸上的横肉因笑意而挤在了一块，说：“寺泽弟弟，以前那些对你所行之事，只是为兄的小小戏弄而已，实属无心之举，为兄相信寺泽弟弟定会见宥的吧？”

寺泽笑，似是很宽容以待的摇了摇首。

殊不知，寺岛脸上的笑仅仅持续了五秒的功夫，却又见寺泽习字的宣纸之上赫然出现了一行笔力遒劲之字：“我之所经历，复加诸于汝身，为之奈何？”

——倘若你曾对我施加的一切恶行，在你自己身上重演一回，会产生什么样的戏剧效果呢？

寺岛脸上的横肉一下子因过度恐惧而坍塌在下巴颏上，“寺泽弟弟，你说过你不会在意啊！”

——不会在意，只是好奇而已。

当寺岛在寺泽黑黢黢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事无转圜余地的时候，整个人似是发了疯一般，双手如钝钝铡刀似的朝着寺泽掐了过去！

寺泽眼眸眸梢一刹地翘了起来，嘴角含着玩味的笑。

寺岛的双手在接触到寺泽颈脖上的一刹那，兀地病态的翻折过去，冷不丁，回掐住了寺岛自己的脖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咳——放开我！咳咳咳——放开我！——”

自己的两只手已经脱离了自身意识的控制，沦落为屠.杀的工具，寺岛的脸此时此刻因缺氧涨得极其通红，喉咙不辍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厚厚的嘴巴里，舌头伸得老长。

一位一直在偷窥屋内情况的侍女忍不住低喝道：“寺岛少爷有危险！”

跪伏在纸门之外的木质缘侧上的侍女，闻见屋内诡异的动静，一时之间都慌了，疾忙推开纸门！

然而，屋内的情况却与他们所说的恰好相反，真正有危险的人，不是寺岛，而是寺泽。

“天哪，寺岛少爷怎么掐住了寺泽少爷的脖子！”

“我们几个进去阻止，其他的人快把老将军和老夫人请来！”

凌乱而错落的奔步声，在榻榻米和木质地板上飞快溅起，场面一度非常燥乱。

碰巧的是，那一日宫本武将正在与一位由天皇亲自派遣过的从朝中前来慰问的显贵会晤。

侍女们跌跌撞撞地闯入会客厅，把原本哀悼的煽情场面渲染的有几分黑色幽默。

一直在默默拭泪的母上一霎地白了脸色，痛失爱女的女子，已经不能够再次忍受失去爱子的恸楚，当下气急攻心，立即咳出了痰血。

显贵的眼睛是幸灾乐祸般的笑着，但脸上却写满了同情：“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请将军与令夫人保重身体，在下会酌情跟皇上为将军多美言几句，争取为将军有更多时间处理家事。”

其言下之贬谪意，呼之欲出。

待送这位显贵离开之后，宫本武将一边派遣侍女送咳血不止的老妇人送入病院，一边率着在场的几位孩子前往寺岛所在的院落。

事发的场面已被控制住，寺泽已经陷入昏迷。

而寺岛呢，他从来没有把事情闹大得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一向能够把欺负人、羞辱人的能力控制的很好，绝不会让人发现，而这一次行动直接翻进了阴沟里，实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他过度焦虑与畏惧父王的责罚，已经从后院方向翻墙逃走了。

后来，数位执横刀的侍卫寻到了寺岛，他翻墙的时候有一条腿失去了控制，整个人从高处栽到了地面上，下半身瘫痪，据郎中诊断说，寺岛极可能后半生都无法像个正常人自在行路。

将军却说：“也好，省的他瞎折腾、尽给老夫丢脸。”

寺泽在一日之后清醒过来，眼前便是苦守在他床榻之畔的母上。

母上面容枯槁，身体清瘦，眼睛似是是糜烂桃子一样，又红又肿，见了叫人心疼。

“寺泽，对不起，你受苦了，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样的累……”

寺泽的眉睫舒展开来，嘴角两侧翘了起来，他安抚性的抚摩着母上的手，以示无虞。

“寺泽，你现在连开口跟我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了吗？”

面对母上的怜悯性央求，寺泽的反应是静默，他用很抱歉的眼神看了母上一眼，指了指他的嘴，再比了个无能为力的手势。

而母上却自动误读了寺泽的意思， “原来寺泽还在生我的气啊，所以拒绝与我说话，对不起……”

寺泽：“……”

此时此刻，前几日林中那个碧火所说的——“你愿意冒着被误会的、永生不被理解的风险，来把你说话的权利交换出去吗？”

被误会。

永生不被理解。

此交换那一刻起，这种误读就已经存在了。

内心的很多心事、情感、衷肠、冤屈，他恐怕再也无法亲口诉说了。

一切事情的话语权，只能依靠他人肆意猜度与描述。

如此看来，寺泽放弃了被他人理解的权利。

不必被他人理解。

人的生命，本来也不是能够轻易被外界破译与解读的。

因益发出众的能力，寺泽开始逐渐赢得了父王与各界长辈的关注。

之所以引起大家的关注，源于一桩可定义为命运之契机的事情。

寺泽一回随着父王与长兄等人前往长山寺祭拜先祖，在前往长山寺的路途上，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天皇，其御辇遭一众刺客所刺。

天皇的身心情况并没有大碍，但随同他一块儿出行的内亲王——也就是天皇的女儿清子，倒是成为了那一众刺客劫掠的目标。

天皇微服出巡的时候仅带了四五位精英扈从，遇到突如其来的行刺事故，他极其镇定地跟刺客磋商交换筹码。

奈何，那刺客们油盐不进，对天皇的请求置若罔闻，飞快地绑走了清子，便逃之夭夭。

通往长山寺的道路以山地、丘陵为主，找起一位大活人来多为不易。

宫本武将一族碰巧撞上了这一幕，这是趁机立功的绝好机会，在请示过——表面平静、而内心早已被怒火燎烤得煎熬无比的——天皇之后，在切不可声张外传以免引起慌乱的情势之下，将军遂是急急的让自己的尚能活蹦乱跳的五个孩子分头去找那位内亲王。

寺泽知道，父王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打算让长子宫本寺夜率先寻找到内亲王清子，这样，能让清子对寺夜逐渐产生好感，那么，就能借机“荷罪立功”，让天皇对宫本宗族改观，说不定还能联姻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那也没他的事了。横竖找得到，找不到，都无所谓。

寺泽这般想着，闲闲的负手而立，遥遥望着正坐在御辇上纳凉的天皇。

这位年逾天命之年的中年男子，面上的胡渣清理得非常干净，他的深眉浓眼远望而去俨若橘色大疙瘩，眼角是悲伤地瘪下去，看上去十分悲伤，但——

寺泽的视线落在了天皇的嘴角上，后者左侧的嘴角漫不经心的轻勾而起，潜藏着一道诡谲而莫测的笑弧。

天皇原本慈眉善目而威严的模样，一时之间，陡变阴森。

宫本武将正在与天皇交谈，天皇身边的侍卫从原先的五位，数量降低至两位。

会是刺客们蓄意的调虎离山之计吗？假若他们的目标是天皇的话，那么现在可是绝好的机会。

方才在刺客们离开的时候，沙棘暗自数过他们的人数，一共十位，他们忍术与武功均是上乘，用其中六七位来一起共同对付宫本将军，刚刚好。

另外三四个人一起对付武功稍显薄弱的天皇，可是绰绰有余。

寺泽就静观风浪起，结果，刺客们并没有如常理出牌。

这伙人并没有按时出现，这个刺杀天皇的好时机这么被错过了。

——倘若他们的目标真是内亲王清子呢？

据寺泽了解，天皇的后宫规模很宏大，内亲王清子实际上是庶出之女，在妃嫔媵嫱如云的宫内，应该不会得到天皇很深的重视。

天皇微服出巡之时，除非是省亲，否则，一般情况之下极少会带着女眷出门。

——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寺泽眯起了双眸，在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凝视着天皇的双眸。

——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希望阿金那帮人能尽快动手，把宫本一族的这些后患消除掉。”

寺泽瞳孔倏地一缩。

原来，这天皇是要拐着弯儿杀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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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两百一十一杀：朝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