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大海深处，深色无光的海底在原住民眼中却十分鲜明，周围漂亮的珊瑚，时而游过的小鱼长着或好看或奇怪的模样，一群身上色彩较为暗淡偏灰的人鱼聚在了一起。

“听说没，那个白色怪物终于要走了。”灰尾人鱼尾巴上有着褐色花纹，伸出尖利指尖将眼前的水草切断收到自己的腰间的小篓子里。

“他终于要走了啊，每次看到他身上的颜色都很害怕被海神大人迁怒呢！”另一个人鱼接话，也切了把水草。

“说什么呢？海神大人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迁怒我们！”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但海神大人也不会喜欢那种没有颜色的家伙的。”

“你说的也是。”

“没有了他之后我们平时可以采摘的水草都多了。”

“是啊，这种水草可好吃了，我家小崽子最喜欢……”

“……”

人鱼们的话题逐渐转向另外的方向，而生长着水草的深蓝色石头背面，人鱼们口中的白色怪物——乌潭，见怪不怪地等待着这些人鱼离开才出现。

人鱼全身雪白，从头发到尾巴尖尖，除了嘴唇和关节处泛着淡粉色，连瞳孔都像是透明珠子一样的浅灰色，在深色海底实在是格外显眼，一整个都透着些淡淡的死气。

也就是，非人感，不对，现在应该说的是非人鱼感，貌似也不大对，算了，随便吧。

乌潭轻巧地扭动尾巴游上前，尾尖上像是拖着层薄纱，若隐若现，他看起来完全是人类幻想中的美丽生物，然后这个美丽生物伸出如同艺术品一样的玉白纤手——

从边上拿过来一个大约有他尾巴长度的大篓子，白色的，开始摘起了石头上的海草，动作极其机械化。

像极了流水线上的工人，还是可以得到优秀奖的那种。

哦，奖金是没有的，乌潭的小情景剧中不可能出现这么有良心的资本家。

乌潭是在一次逞英雄中死亡的，那时他看见一个小孩在里边快要被撞上，于是毫不犹豫选择上前扑了过去想要将其救下。

那时他的想法还不清晰，后来乌潭才整理清楚，他当时想的大概就是：与其某天突然觉得自己活不下去死掉浪费社会资源，还不如现在死掉换下一条命。

那条命有没有救下不知道，因为当乌潭眼前闪过白光时就完全失去了意识，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个海底世界成了一条小鱼。

乌潭很怀疑是不是地府太忙，以至于甚至来不及带他去排队进行一系列手续，就给他塞到这具新身体中了。

当然，仅限猜想。

小鱼过的也没多好，出生就带来了母体的死亡，乌潭不会因此怪罪自己，其他人鱼却因此将乌潭贬为了罪人，此后随着长大逐渐显现的通体白色更是将这种对乌潭的审判加剧。

传说中，海神钟爱艳丽的色彩，这些人鱼们认为白色不属于色彩的一种，于是乌潭除了掠夺母体生命力又增加了一项罪名——受海神厌弃。

好在小鱼生命力顽强，这样说起来好听些，但按照乌潭的话来说，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乌潭啃着海草也长大了，他有时觉得自己对生死看淡，但却偏偏不肯选择饿死这样的方法，或许这就是不肯将就吧。

乌潭的离去不是突发奇想，这已经预谋已久，他虽然跟这些人鱼生活在一起，但跟独自一人，现在是一鱼也没什么两样。

一条鱼住在自己捡回来的白色蚌壳里——别人嫌弃它是白色，有时候起早一点，有时候晚一点，随便吃点存下来的海草和鱼肉，上午自己出去溜达溜达，中午吃顿午饭，下午出去溜达溜达顺便带点吃的回来，晚上吃顿饭，再出去溜达溜达，然后睡觉。

简而言之，猪。

或许加个前缀，科学方法养的猪。

跟人鱼们基本不交流，乌潭跟人鱼们待在一起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能够证明人鱼是一种群居动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小鱼不能独自出去冒险，不然就是傻鱼活该被吃，乌潭当然不是傻鱼，所以他选择了十八岁刚成年出去冒险。

虽然刚刚成年就出去冒险一点都不稳妥，但他是去冒险，又不是去旅游，十八岁，正是特别好的年纪。

毕竟，冒险当然不能没有险。——来自灵魂二十岁，身体十八岁乌潭。

已经熟练在脑内自动上演小剧场的乌潭手上动作一点都不耽误，刷刷刷就将带着的大篓子填满了，里面已经被压得严严实实。

这些就是他为自己接下来的冒险准备的后备物资了。

拖着有大半个身子还要重的大篓子回到之前拿出来的白色蚌壳边，乌潭将其打开，里面空间还算大，可以装下这一只大篓子和他之前准备的一些其他物资，甚至还能留出给他睡觉的空间。

但也因此，白色蚌壳太大了，乌潭甩尾游远了点歪着脑袋看看，后脑处的白色长发也随之飘逸地甩动，遮挡了些视线，然后被拨开。

好几个乌潭大小的白色蚌壳比乌潭要显眼许多。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大小一路扛着去冒险的话……那就不应该叫冒险而应该说是做苦力了。

反正乌潭是不肯的，于是他将视线放到了自己身边，深海中的鱼鱼每个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为此进化出各种各样的长相。

但在人鱼的眼睛里躲不了分毫，他很快就瞄准了一只体型庞大的倒霉鱼。

这条鱼被人鱼们称作呆呆鱼，因为总是呆呆的，只知道跟着前面的鱼走，也不凶，饿的时候吃点水草和边上的其他小鱼也就好了，而且还不会吃跟着的鱼。

乌潭不知道这种鱼在前世有没有，他也没有关注过，但在得知呆呆鱼的特点后他就记在了心里。

这多么适合用来当做牛马，啊不，冒险伙伴啊！

乌潭又没有目的地，还不就是到处乱走，看这鱼把他带到哪就是哪喽。

很快这条呆呆鱼身上就被绑上了乌潭的大白贝壳，但是乌潭一看发现了问题，他的大白贝壳太大了，比这呆呆鱼还要大上小半圈。

失策了。

但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第二个大冤种啊？

算了算了，乌潭最终决定这点小瑕疵他就不计较了。

呆呆鱼：……

靠着边上的石头啃之前拿出来的水草，乌潭双目失神地发着呆等呆呆鱼进食完毕出发。

终于，在乌潭吃完手中的水草时，呆呆鱼出发了，他运气不错，这条呆呆鱼跟着的是一条速度还挺快的鱼，就是长得不大美观，乌潭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污染。

当然，出发时的速度还是很乐观的，乌潭这样在人鱼中都算快的速度跟在后面，也就是刚好可以看看周围景色加上偶尔看看自己家当丢没丢的程度。

乌潭发现自己很快离开了原本十分熟悉的海域，这是个他从未来过的方向，以至于周围很快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但他心中并没有产生什么离别的愁绪，对身后那生活了十六年的海域也并不留念，只是畅快地跟在呆呆鱼身边游向陌生的地方。

深蓝的大海深处，一幕奇妙的情景吸引了许多鱼鱼的视线。

前方丑陋而显得存在感十分微弱的鱼在前方开路，因为体型无法忽视，后面隔着一点距离跟着条有着白色壳壳的从未见过的鱼类，白壳上还有一圈圈结实的海草，也不知是怎么游动的，最后面跟着的则是一条白色人鱼。

只有在下面些的鱼鱼才能够看见那丝毫未动的白壳下，是奋力扭动尾鳍的呆呆鱼。

或许这只智商不高的呆呆鱼会有些疑惑吧，为什么今天累得这么快。

***

到了呆呆鱼的进食时间了，乌潭也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先将自己的白色蚌壳从呆呆鱼身上解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只呆呆鱼好像看了他一眼。

乌潭平静无波的心中不由生出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又不是那种没良心的资本家，每只呆呆鱼他都只压榨一次的，一次时间又不长。

想是这么想，但乌潭手上还是给呆呆鱼薅了几把它爱吃的水草塞到鱼嘴里。

呆呆鱼圆圆的鱼嘴巴一下子被塞进来一堆水草，顿时满满当当，还是经过一番努力的蠕动后才消化完，此时它的眼睛里都不由透出了几分生死看淡。

至于某个始作俑者——乌潭，他把草一塞就只顾着去带着自己的蚌壳找地方暂时安家了。

现在已经过去大约有个一天了，乌潭估摸着这个速度已经离开了原来那片水域很远，他打算先在在这个地方呆上几天，没有目的地的鱼就是这么随意。

一天时间的赶路对于乌潭来说也只是一点点累，他又给自己的宝贝贝壳找了个在漂亮珊瑚边的位置就离开觅食去了。

说是觅食，其实也是个熟悉这片水域的过程。

乌潭目光漠然，视线往前面一扫就看到了里面味道还算不错的几种鱼，但是来到个新地方应该尝试点新东西。

白尾人鱼身形流畅，在深海静止时像是一件沉入海底的珍宝。

当他动起来时，有力纤长的鱼尾力量感十足，先是微微旋身甩动鱼尾几下就将前方看准的目标狠狠拍出队伍，通体深蓝色的大鱼被巨大的力道拍得晕眩，翻出白色鱼腹。

然后看似白净无害的指尖伸出长甲，尾端几乎透明，在海中甚至透露出一些脆弱感，但只是俯身上前从鱼身上轻轻划过，几秒前还活蹦乱跳的鱼就被刺破要害无力地被捏在少年手中。

乌潭试探过这片水域中鱼的战斗力后，抓了几条没见过的鱼拍晕准备带回去处理，用一条很有韧劲的水草串起来，这几条都特意挑了大鱼，加起来也有乌潭那个大篓子那么大。

但乌潭可不准备今天晚餐全都开盲盒，今天是开始冒险的第一天，应该庆祝庆祝，盲盒只适合用来当个消遣，主食还是去找个美味吧。

满意地带着自己的猎物满载而归，乌潭愉快地在自己之前选择的白色蚌壳边停下，先是从蚌壳中取出自己带的一个大篓子，大篓子有好几个，装的全都是他爱吃的海草，今天是个拿出来享用的好时机。

一样海草取了些，乌潭拿出自己之前捡的大小合适的蚌壳出来，这些就是他的盘子了，海草在一个盘子里摆好，刚刚猎杀的美味鱼鱼也在盘子上叠好。

漂亮的肉色鱼肉被片成合适的大小叠在一起堆成几座小山，已经看不清底下蚌壳的存在，不同模样的海草也被分区摆放在一起。

乌潭愉快地享受了一顿晚餐，边上就是漂亮的珊瑚丛和其间游过的艳丽小鱼。

要么说他爱珊瑚呢，好看的珊瑚身边也是好看的小鱼呢，对他的眼睛也太友好了。

吃完毫无疑虑十分美味的晚餐后，乌潭神色凝重起来。

接下来，就是看运气的时候了。

他重新将自己干净的纤薄漂亮指尖伸出来，爱惜地亲了亲，然后郑重朝一条看着最好看的陌生鱼下手了。

剥皮，去掉内脏，分割不同区域。

乌潭深吸一口气，将其中一片缓缓戳到唇边。

与此同时，他耳鳍微微翕动，一道小小的吸气声传入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