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裴令意之后,李行简让司机返程回家。时间已经很晚,霍令宇估计早就睡了。他打开家门,没想到灯还大亮。
霍令宇趴在餐桌上,手臂枕着头,似乎已睡熟。面前的菜他一口也没有动过,冰箱里还放着他今中午做好的慕斯。
李行简踱到他身侧,伸手触摸他的头发,接着是微红的耳廓,光滑的后颈,跳动着的指尖顺着肩胛骨滑进他的衬衫里。
从始至终李行简的眼神晦暗不明。
霍令宇梦见一条滑溜溜的蛇,从他的领口钻进去,鳞片冰冰凉凉,绕着他的躯干,甚至还想滑进他的裤子。他焦急万分,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一下子被惊醒过来,李行简就在他的身旁,安分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他被噩梦惊醒,李行简还带着几分关切的口吻:“怎么了?梦到什么了吗?”
这种梦是不好意思往外说的。
霍令宇按摩了几下酸痛的脖子:“没、没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做了好多菜。”想到今天是李行简的生日,霍令宇又蹦起来,“你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
霍令宇有那么一瞬间失落,他又说:“哦,那也没关系。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的。”
他拿出被仔细包装好的小盒子,牵着李行简的手,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打开看看,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李行简慢慢打开,里面是霍令宇花光积蓄买下来的一对袖扣。他有太多这些装饰品,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
霍令宇亲了亲他的眼睛,眼中含笑,说:“我现在的钱只能买得起这个。等到以后,我送给你戒指好不好?我们偷偷戴上,不被任何人知道。”
李行简只看了几眼,便随意放在一旁。
霍令宇挠挠头:“你最近工作挺忙的,今晚还加班到那么晚。我冰箱里还做了蛋糕,是咱吃的口味,我自己去找老板娘学的,味道是一模一样,你要不要吃?算了,那么晚还是明天吃吧……”
李行简本来就没仔细听,打断他,“霍令宇。”
他装了一晚上的绅士,被人牵着鼻子走安排相亲的感觉确实不太好,所以语气有点冲。
霍令宇一怔忪,嘴巴乖乖闭上。
李行简扯出一个笑,但并不是那么情真意切:“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礼物,我现在有些困,你早点休息。”
霍令宇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摇摇头:“我觉得,我们还是聊聊比较好。”他将最近的烦恼都讲出来,“自从我搬到这里,我感觉你对我疏远了很多,不愿意跟我多讲话,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感觉我们其实并不是那么合适……”
李行简的语气一下子尖锐起来:“怎么?你要跟我分手?”
霍令宇被突然吓到:“不,当然不是。”
他向前环抱住他,把下巴放在对方的肩膀:“两人总有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再敞开心扉一点,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我知道李氏集团是一个很沉重的担子,你有什么压力也跟我讲,你把我当成恋人而不是下属,即使我不能帮你分担,你说出来也会好受一点。
“我说过,我会把你放在手心里疼。你总要给我一个努力的方向,一个表现的机会,而不是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不说。”
霍令宇松开一点,清澈的眼底印着李行简的身影。他凑上前,嘴唇贴了上去,慢慢摩挲,让对方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是有多么喜欢,爱惜,关心着他。
半晌之后,李行简开口,“我这里确实有一件事只能你去做。”
“什么?”
他转守为攻,把手心慢慢贴近霍令宇的脖子,一肤之隔,体会着脆弱的血管的跳动,眼神炙热:“你把工作辞了,乖乖回到我的身边,哪也不要去,我养着你,你每天只用看到我,照顾我,体会我,感受我就可以了。你不要去当任何人的‘哥哥’,你只给我一个人当。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个事情,我很讨厌翻来覆去地讲,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让你自己全身而退的机会,如果你不珍惜,只能让我自己出马了。
氛围倏地变得僵硬起来。原先旖旎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令宇看着李行简的眼睛,感觉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慢慢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让我辞掉工作,我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跟同事们相处的也很融洽。我跟你是平等的,我包容你关心你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希望从你那里索取什么额外的金钱。我不需要。”
李行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他松开手:“你不听话,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身向卧室走去。
霍令宇的手还悬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朝着李行简的背影伸去,最终还是停下,双臂慢慢垂下去。
两人又是那么不欢而散。
那个装奖状的饼干盒还是没有还给他,芒果慕斯蛋糕就一直扔在冰箱里,霍令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把它全部吃掉了。
可能还是时机不太对吧。
——
午休时间,总裁办的一个新来的助理例行公事倒着李行简的饭菜。从楼梯上上来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见到她的行为,愣了一愣。
若不是他有急事来找李行简,没有门禁卡刷不开李行简办公室的楼层,霍令宇不会爬了很长时间的楼梯上来。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他今早给李行简打包的玉米排骨汤和香煎带鱼。
他上前一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想要装作不经意的询问:“是不好吃吗?为什么要倒掉呢?”
助理是个心直口快又健谈的人,估计是把霍令宇当成偶然路过又好奇心爆棚的同事,说:“我也不知道,这菜不是我带的,是我……一个同事带的,他每天都不吃,让我帮他倒掉。浪费粮食可耻,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不是妥妥浪费嘛……”
霍令宇有些难以置信:“……是每天都倒掉吗?”
“对啊!”助理不疑有他,“然后自己去订酒店的外卖。”
霍令宇如鲠在喉,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他没有道别,自己下楼逃一般的跑掉了。
晚上,夜色昏暗。自从同居以后李行简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做完后非要让霍令宇侧躺着对他,有时候贴在他的胸口,有时候趴在他的颈窝,像只树懒怀抱着它的树,又像是冬日里冻僵的人寻找唯一的热源。
明明家里二十四小时空调恒温的。
长时间侧躺并不舒服,霍令宇也拗不过他,索性委屈一下自己。
现在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霍令宇沉浸在黑暗里,这样细细想来生活里的大事小事,他自己一直在让步。
他对李行简有亏欠,这个并不错。但是一直忍让,一直道歉,一直后退,不知道何时是一个尽头,而对方似乎很乐意不断挑战他的底线。
每次他答应下来一个过分的要求,总有一个更过分的要求等着他。甚至在那方面,李行简从不让他设置安.全.词。
他哑着嗓子边哭边哀求他停下也没有用,李行简宛如一个独裁**的君主,什么时候玩到尽兴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他。一切以他的意志为准,不能转移。
被拒绝后凭着那张漂亮的脸睥睨看着他,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就代表霍令宇需要去哄他了。如若不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低三下四去讨好他,或者主动戴上床头柜里的那些玩具,便是无休无止的冷暴力。
“我今天这个样子,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是最没有资格批评我的人。如果你有任何的不满,那就对了,因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
霍令宇突然感觉有些累。这是正确的吗?其他人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他之前从来没有谈过,面对这种情况老是手足无措。
会不会只是李行简的性格有点特殊,依旧爱着他呢?
霍令宇摸了摸怀里沐浴过后带着香味的头发,突然问道:“今天给你打包的可乐鸡翅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蹭着他胸口的李行简动作一滞,随意评价嘟囔道:“一般。”
霍令宇的心重重一沉,他压根不会做可乐鸡翅,也从未给他打包过。
过了好一会,他才闷闷地说:“你不喜欢吃,我以后就不做给你了吧。你要是订外卖的话多订点清淡的菜。”
有些事情,戳穿了就没意思了。对双方最好的方式是烂在肚子里。
李行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心情有些舒畅,毕竟他忍那个卡通保温盒已经很久了。他一个成年人怎么会用这种幼稚的东西。
正好全都丢掉,不用再惺惺作态。
霍令宇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对方的头顶上,给他扯了扯被子,又像哄小孩一样在额头上轻轻一吻:“睡吧。”
——
项目进行到尾声,霍令宇加班熬夜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见到那么一点曙光。压根没想到,一场尘封多年的旧事被曝光在大众面前。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霍令宇本想眯一小会,突然听见孙淼一声惊呼,然后望着他看,眉目间有担忧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霍令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孙淼咬了咬下唇,把手机递给了霍令宇,说:“霍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那一边的……”
霍令宇瞳孔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站立。
手机上赫然写着鞍城城南化工厂爆炸一事。事故共造成十五人死亡,多个厂家被迫关停整改。陈述完事实之后,又着重在最后一段提到了霍强,说他是草芥人命,鞍城的耻辱,害死那么多条人命还至今未捕,哪怕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民愤。
末了,作者还加了一句:“霍强唯一的儿子霍令宇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国内某龙头企业,靠着霍强藏起来的钱在申城安家,过着安生日子,真是蛇鼠一窝,吃足人血馒头。当年的受害者还一直饥寒交迫,领着低保!”
这篇稿子突然空降在热搜第一,那件往事又被人扒出重提,数个营销号多平台转发。每个大热APP上都是这个新闻。霍令宇颤抖着翻了翻评论,全部都是对霍强和他的口诛笔伐,言辞跟他之前听到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就有人爆出来霍令宇的住址和公司,连个人照片都被发到了平台上。
“我上班跟他顺路,他一直住在市区的星河湾,而且小区全部都是四百平以上的大平层,房子什么价值不用我讲了吧?”
“一个罪犯的儿子还住那么好的房子?霍强留给他的脏钱不少啊,建议让警察彻查!”
“受害者家属至今还领着低保,没领到一分赔偿款,真是讽刺。有没有人来管管?”
“我好像在商北南路见过他,长得还行没想到心那么黑,估计他们霍家都有点什么基因问题。”
“商北南路?那边不是李氏国际的园区吗?只有它一个是500强企业。”
“他在李氏国际工作,估计也是个小领导,挣的钱也不少吧?”
“啧啧啧,李氏国际雇佣员工之前不做好背调吗?”
……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霍令宇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大拇指打了几个字又慢慢删除。
他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明明不是真相。但是每人一口唾沫足够把这小小的反抗之声淹死在里面,
一个十年前的事情突然被爆出来,幕后没有什么推手霍令宇是不信的。但是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平时安安稳稳过着日子,到底会得罪谁呢?而且,这个人还知道他家里的事情,再添油加醋地捏造几分。
百分之九十是真实的报道,往年的报纸和网页可查,只有他那一部分谣传的愈演愈烈,再怎么澄清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对于这个社会热点,等待霍令宇的就是一条龙的审判。各大营销号转发接着造谣,有人说这间接导致了鞍城所在省份开始着手新旧能源转换,多数化工厂要么关停要么搬迁至南方,省份经济直接蒸发几十亿。外网甚至开始泄露他的户籍地和身份证号,连长视频的案件解说博主也开始发布有关工厂爆炸案的视频。
底下的评论都是清一色的愤怒。
也不是没有异样的声音,“申城不是限购外地单身户籍买房吗?他怎么在星河湾买的房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根本不是他的房子。”
不过这种言论就像小石头一样,投进传播的汪洋中就立马消失不见了。
高中时期那种无力感和被孤立感又席卷而来,不过这一次他的周围都是体面的成年人,他们不会在霍令宇面前说这个事情,他们只会在茶水间,在吸烟室,在天台绘声绘色说着他的家事,看见霍令宇就立马噤声。
不是孤立胜似孤立。
大家是更高明的趋利避害。
下班的时候孙淼要跟他一起坐电梯,霍令宇轻声说:“你别跟我一起走了,免得你也被编排。”
孙淼摇摇头,说:“霍哥,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之前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谁说你,我打他两拳。”
霍令宇苦笑一声:“不用,那些话会把你压垮的。”
“你可千万要挺住,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你要是被他们逼走了,可就让他们得逞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理会网上说的那些话。”
霍令宇沉默一会儿,“嗯”了一声。
还没等到他坚持两天,领导却突然把他叫过去,委婉表示优化的意思。
霍令宇嘴唇绷紧,他早就料到有这样一个结果,但是没想到领导真的不会顾及他对李氏的付出,解雇会来的那么快。网上对他个人的攻击他可以装看不到听不见,但是涉及到现实生活,无异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项目马上就要落地,公司如果要因为谣言解雇我的话,是不是耽误进度?再者说,单对于李氏国际而言,”霍令宇低声道,“在工作上我没有任何对不起的地方。”
“你们家这个事情影响确实很大,”主管喝了口茶,“有些合作商也会考虑到这一点。至于项目本身,你不用担心,会交给同组的另一个人负责。公司知道你平时的工作情况,会给你N 1的赔偿,这个月出勤算到月底,绩效系数给你拉到最高。”
这话一出,霍令宇就明白没有再继续商讨的余地。再纠缠下去,最后一丝体面也没有了。
不过,他心里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李行简一进客厅,就看见霍令宇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身体,双眼有些失神。
看到他来了,眼睛立马亮起来,有些讨好和卑微:“我能跟你说件事情吗,行简?”
最近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好好聊过,李行简挑了挑眉毛,坐下示意他开口。
霍令宇艰涩地开口:“我家的事情,你可能也或多或少听说。”他真的鼓起很大的勇气和决心,“你可以要求人事,不要优化我可以吗?”
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关头,舆论已经把他压的喘不过气,开始影响他的现实生活,他真的不想在工作上跟李行简有什么牵扯。
且不说李行简掌握着集团的大方向和动作,让他去插手一个最基层员工的去留问题实属掉价。还有李行简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在高层内部引起什么不满呢?
最重要的是,霍令宇一直认为,这种行为有点像打小报告,成年人只有在不会解决困境的情况下,去寻求更高层次的人的帮助。他也不希望他们俩的关系有什么利益上的牵扯。
他只是想再争取一下。
“我在李氏国际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辛勤工作,”霍令宇斟酌地为自己辩解,“我同组的同事都可以作证,我真的……”
“霍令宇。”李行简突然打断他,松了松领带。
霍令宇立马噤了声。
“那天公关部的胡总找我,还提到了你这个事情。”李行简说的慢条斯理,“现在已经有人把你和公司的形象绑定了,你知道,这对李氏很不利。”
霍令宇眼皮跳了跳。
“我们已经在网上删了很多东西了,再让事情继续发酵的话,就会影响股价和消费者对我们的印象。优化你是你们部门领导深思熟虑的决定,我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李行简起身睨着他,“你不工作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每月的工资还不如这一个月的物业费,你住在这里不用愁吃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最后再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明事理,不会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到生活里的。”
李行简走后,霍令宇在客厅坐了好大一会儿,事已至此该争取过的都已经争取了,他实在没有其他方法了。
这个风口浪尖,也不会有公司愿意要他的。李氏国际为了自保把他优化,也传达出一个信息:他算是被行业除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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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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