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宇就这样被带回了申城。

再过了一段时间，经过严苛的全身体检之后，他终于被放出了医院。

李行简带他回了星河湾，两个人最初同居的地方。里面的设施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保留着霍令宇离开时候的样子，甚至几处过年时候的装饰他都没有拆下来。

明明之前有人非常看不上它们。

几个阿姨把他新的枕头被子往主卧里搬，霍令宇扭过头：“我不要跟你睡在一起，我去客卧。”

李行简说道：“我保证，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

霍令宇说：“不是因为这个，待在你身边我容易做噩梦，我睡不着。”

李行简闷闷地“嗯”了一声。

霍令宇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今中午要吃什么饭，又说：“你想跟我做的话提前跟我讲，我晚上十点去主卧，做完再回去。”

他笑了一声，“毕竟吃你的用你的，什么都不给你我良心也受谴责。”

李行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霍令宇显然把这一切当成一个交易，自己那些真心对方是不屑一顾的。他陪李行简睡一觉，换取住在这里的资格和食物。

本来就是他把霍令宇硬拐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求着他收下。

李行简撇过脸：“你不要把我想成那样的人，你也不要把自己想成那样的人。”

霍令宇不再理他，自己迈步去了客卧。与几年前的他大相径庭，他现在可没有闲心去管李行简别扭心里的小九九。

阿姨们又飞快把这间卧室布置好，临走的时候，霍令宇叫住她们，指了指情侣用的牙刷杯和拖鞋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些只有一套，全是小宇宙和星辰的图案，另一套显然在李行简那里，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吧，用不到的。”

她们面面相觑：“这是李先生吩咐过要放在这里的。”

霍令宇听完也没有难为她们，自己把情侣用品和疑似情侣用品的搜罗到了一起，全扔进了垃圾桶。自己去储藏室，翻出新的洗漱用品和拖鞋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霍令宇就看见了属于李行简的另一套长什么样子。他的睡衣拖鞋，上面有宇航员的图案。

霍令宇没说什么，跟没看见一样继续扒饭，自然没看见因为没穿小宇宙的衣服，对方落寞的情绪。

霍令宇心想，李行简当初说的也对，确实挺幼稚的。

可是谈恋爱，不就是要一起做傻事吗？

李行简说：“霍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了，你可以再做给我尝尝吗？”

他还叫起“霍哥”来了。

霍令宇扒着碗里的米粒，避重就轻：“这个厨师做饭挺好吃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没必要去搞这些事情。尤其是他知道李行简总是倒掉他精心准备的东西。

李行简沉了沉眼中的光，仍不死心，轻声补充道：“做碗面条也行，就像你第一次在这过夜之后你给我做的一样，我保证你给我做的我全部吃完。小时候我喜欢那家芒果慕斯，你也特意去学了，再做给我吃一次可以吗？”

不提这茬子还好，霍令宇一顿，好久之前的记忆重回他的脑海。他想起来李行简是怎么设局，把他推入自己的陷阱的。

他给李行简下了一碗面条。也就是在这张餐桌上，李行简说起自己的陈年往事博得他的同情。他精彩又出色的演技，让霍令宇错误认知了一些事情。

李行简生日的时候，他等到很晚也没有等到他，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一晚上，李行简在跟裴令意约会。

霍令宇看着面前一桌子菜肴，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反胃。

他丝毫不留情面地说：“我不想做饭给你吃，你别再问了。”

新请来的厨师是从北方过来的，做的是传统的鲁菜，很合霍令宇的胃口。他不由自主吃多了些。而且他发现，自己的食欲并没有因为重新被李行简囚禁而消失，他的身体和精神十分宁静，不像春天的喧闹和夏天的狂风骤雨。

他现在就是全然一种无所谓的冷漠态度。有人被欺负的狠了，自然会进化出一层壳才保护自己，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并没有错。

正想着，霍令宇把碗里剩下的菜全都吃完，打算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大块糖醋鱼肉被夹到了他的面前。对方的讨好意味很是显眼。

再吃的话实在咽不下去了。

霍令宇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顺顺嗓子，没有管那块鱼肉，自己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现在不想对李行简委曲求全，因为他施舍的小恩小惠而被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自己，早就淹死在那个水塘了。

就算李行简夹的是什么绝世佳肴，只要他不想吃，那一口也别想着喂到他的嘴里。

待在星河湾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无所事事，缩在沙发上打打游戏，去影像室看看电影就是他所有的娱乐活动。霍令宇不再像之前那么热衷逃走，他完全丧失了对这方面的**，安心当起了米虫。他的人生自打十六岁开始，就没有那么闲过。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客卧有个浴缸，按摩起来非常舒服。有天他泡澡，实在没忍住眯了一会。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李行简站在门口，心中了然，刚穿上的浴袍又解开了。

他问：“是今晚做吗？去你房间吧。”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在自己的卧室里收拾起来麻烦。

李行简抬手抚摸他的脸，然后是下巴，喉结，再顺着他的肩膀，摸到小臂内侧那个牙印停住。全程小心翼翼，跟摸一件艺术品一样。霍令宇闭上了眼睛。李行简要是非得在这里，那他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然后李行简把他脱掉的浴袍又重新给他穿回去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极力忍耐着什么：“你在里面好久，我只是怕你晕过去，所以过来看看。你早点睡吧。”

然后霍令宇诧异地睁开眼睛，只见李行简独自打开房门走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李行简突然带着他去一个很有名的滨海旅游城市去玩。这一片风景极好的沙滩是酒店专属的区域，没有几个人来。

李行简牵着他的手，在海边逛了逛，突然一家卖烤鱿鱼的流动摊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李行简扯扯他的手，有些哀求的意思在里面：“你还记得你告白的时候跟我说的话吗？”

霍令宇把投在沙滩上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笑了一下：“什么？我早忘了。”

李行简轻声说，“你说过，如果我们早点遇见，你帮我去揭邻居家的瓦片，砸他们的玻璃，撵走他们养的鸡。然后会带我去海边游泳，我们一起吃超大的烤鱿鱼，跟我一起盖沙堡。”

“你说过我跟了你，不会受任何的欺负。”

酒店专属的沙滩区突然出现了一家烤鱿鱼摊，怎么看怎么突兀，怕是有人特意请过来的。

霍令宇听见他说的话，转了个身，去摊位上要了一个烤鱿鱼。

他跟摊主说：“多加辣。”

李行简一愣，说道：“我吃不了辣。”

霍令宇头也没回：“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买给你的？我买了我自己吃。那时候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还记到现在了？”

“……”

霍令宇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鱿鱼，眼睛眯起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海誓山盟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喜欢，我一天给你讲一箩筐。”

之后的沙滩路，李行简不再说话了。

酒店套房阳台上有一个长椅，可以望着海面。晚上霍令宇缩在长椅的一旁，裹着薄毯，听着潮汐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行简走过去，伸手揽过他。他在他的颈边蹭了几下。

霍令宇突然开口：“等我死了，你就把骨灰埋在我妈旁边吧。墓碑上刻着‘苏令宇’，我想跟我妈姓，下辈子还当她的小孩。”

李行简只是静静听着，慢慢抚摸他的头发，手有点颤抖。

“不行，当人太累了。我还是当一只小狗好了，我妈整天看我在花园里扑蝴蝶，有时候不小心把她养的花草踩的一团糟，然后被她骂一顿。”

霍令宇自己笑起来。

“我的遗产其实没有多少。葬礼的时候你让路顶顶和孙淼在我房间挑挑吧，看中哪个拿走就行。他们帮了我那么多，一直都没有机会去道谢。”

他絮絮叨叨在交代自己的后事，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很平静地诉说一切。

他说那些受害者家属，连高臻都算上，希望李行简可以拿他剩下的钱逢年过节买一下礼品送过去。

他说了好多人，好多事，最后说得口干舌燥。

就是没有李行简。

霍令宇最后说了一句：“嗯，就这样吧。”

过了半天，李行简才叫他的名字：“霍令宇。”

他的手臂圈固地更紧了，他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道，以至于声音都些颤抖：“我让我哥醒过来，等到他逐渐恢复，能接班的时候，我全身而退，把李氏国际拱手相让给他。”

“我不争了，我不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了。我们一起去国外，我重新读个医学学位，我们买幢小房子，你什么也不用做，陪读就行。”

如果说放弃数学选择商科是李慎英逼他做出的选择，他抛下事业重回校园，还是放弃心爱的数学选择了医学，因为谁不言而喻。

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李行简在数学和他之间做出选择，只有一个人能跟数学并列。他将用一生来攻克这个罕见疾病，只需要对方等等他。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再也掩饰不住地颤抖。

他把自己的未来规划进了霍令宇的未来，从此两人生不能分，死不能离。但是这个未来还需要另一个人的点头同意，霍令宇好久没说话，李行简只能看向他，期待他的回复。

霍令宇背对他缩在椅子上，裹着毯子，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李行简再也没有忍住，鼻头发酸，落下泪来。